“媽媽,你的故鄉在幽泗城嗎?”
“是的,那是個很美的地方。”
“那裡有什麼?”
“那裡有流星與海。”
“媽媽一定很思念吧,故鄉的流星與海。”
如果人生可以重新來過,華語寧相信她仍會選擇牽起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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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的傍晚,夕陽還有暖意,清風徐徐,蔚藍的大海與遠處的天際相連,白鷗點點的身影從海面上掠過。一個身着淡青色長裙的少女,頭上戴着用鮮花簪成的花冠,赤足從細膩的沙灘走向大海。海浪貪婪地吻上她潔白光滑的腳趾,海水浸溼了她薄如輕紗的裙邊。
輕輕揮動長而飄逸的衣袖,少女踏着海浪,在秋日的夕陽下翩翩起舞。她的身姿是如此輕盈,她的長髮如同流雲。海鷗們看呆了,棲落在她身畔,隨着她的舞步而癡迷沉醉。
少女沒有發現,海鷗們也沒有發現,在海岸邊那青色的山崖上,有一個少年立在崖邊癡癡凝視着在清風中漫舞的少女。
就這樣,少女不知疲倦的舞着,而少年也同樣不知疲倦地癡癡望着。時間從他們身邊滑過,月亮悄悄從海平面上升了起來,黑色天鵝絨般柔軟的夜幕中綴滿了明亮的小星星。然後,星星們開始向大海中墜落,一顆接一顆。無數的星星,拖着它生命中的最後一抹光亮墜向大海廣闊而深沉的懷抱。
在這場由星星落成的大雨中,少年依舊凝望着海灘上的少女。她的秀髮似乎沾染上了流星的顏色,黑髮上泛出淡淡銀色的光。
少女停下了她的舞蹈,立在沙灘上似乎在祈禱着什麼。然後,她伸出纖纖素白的手指,解開了那淡青色的紗裙,薄薄的紗裙從她白玉般的肩頭滑下,落在金色的沙灘上。
少年的呼吸停止了,在流星與大海之間,少女柔軟美麗的身體,沐浴在星輝中,月光下。踏着浪花,她向海水裡走去。一股熱血涌上了少年的心頭,他的心猛烈地跳動着,身體在不由自主地發着熱,最後,他覺得自己已經快要燃燒起來。望着正步步走向大海的少女,少年從山崖上縱身躍入了深藍的大海中。
少女站在齊腰的海水中,用盛滿流星的海水沐浴着,這神聖的海水將會把她的身體和靈魂洗滌的如同星星一般純潔明亮。浸在冰涼的海水中,少女唱起了歌,美妙的歌聲隨海風在天地間飄蕩,你甚至可以覺得,在海灘後面的幽泗城裡,那些城民們在睡夢中都可以聽到這天籟般的聲音。
流星的雨仍在下着,落入平靜大海中的星星似乎把深深藍色的海水都映出了一片銀光。就在這片銀光中,少女的面前忽然翻滾出大朵的浪花。水浪中,如同一顆落入大海的流星又升起一般,少年站在了少女的面前。他在少女的眼中看到自己的影子。好了,現在她的身上終於有了他的印記,她如大海般的雙眸網住了他這顆星星。
少女如夢如幻的眼神中有一抹疑惑,隨既釋然,她伸出瑩白的手指輕撫過少年俊秀的臉龐,微笑着對他說:“你是我最愛的那顆星星吧!我每天都望着你,祈禱在我行九濯禮的時候,你會變成流星來到我身邊,你真的來了嗎?”
少年輕吻着少女柔嫩的掌心,灼熱的呼吸讓她的手掌泛出淺淺的紅色。
少年忘記了自己,忘記了身後的世界,忘記了一切,他就是少女夜夜凝望着的那顆星星,他們一個在天上,一個在人間,相互癡望了多年,直到今天,他隨着夜空中的這場流星雨終於來到了她的身邊。
冰涼的海水也無法降下他們身體的溫度,少年抱起全身都已泛成粉紅色的少女向沙灘上走去。少女□□地偎在他溫暖的懷抱中,柔軟的似乎已經變成了一汪甜美的泉水。
少年將少女放在細軟的沙灘上,青澀地吻着她如玫瑰般嬌豔的脣。
少女的手指再次撫過他的臉,最後停在他的眉邊。少年睜開雙眸,他的眼睛比星星更明亮,銀色的火焰在他的瞳孔中燃燒着。
“你是屬於我的星星對嗎?”少女的笑靨,猶如一股淡淡百合的清香在飄散,這清香沉落在少年的心底,讓他無法自撥。
“我是你的,一生一世,只屬於你一個。”少年喘息着答道,將滾燙的面頰貼上了她白玉般柔美的頸項,一路侵襲,終於吻上了她如花朵般芬芳的胸膛。
“明天你會來對嗎?你一定要來啊,我只會牽你的手...”少女輕聲呢喃着,話音最終消失在少年的熱吻中。
不知道什麼時候,流星落成的大雨停了。深藍的天際,只偶只一兩顆小小的流星從雲端向大海跌落。
漸漸的,星星的光淡了,暗了。遠方的海平面上一抹微紅正冉冉升起。那紅不但染紅了海水,也染紅了天幕中的雲彩。一朵又一朵緋色的雲彩涌出海面,太陽出來了。
陽光吻上了少年潔白的額頭,將他從睡夢中喚醒。
少年緩緩睜開雙眼,明亮的雙眸上有一層薄薄的霧氣。忽然,他起身望向自己的身邊,少女哪裡去了?昨夜難道只是他的一個夢?
空蕩蕩的海灘上,少年瘋狂地尋找着少女。不,這不可能只是一個夢,他的手上還留着她的身上的香味,他的口中還含着她的芬芳,難道她是偶然墜入凡間的仙女,與他只是結下一夕之歡?
少年痛苦的捂着臉,這是命運對他開的一個玩笑嗎?
陽光照着他蒼白的手,光線一閃,一線淡紅的光從沙灘上閃過。少年驚奇地看着左手小指上的紅寶石戒指,這是屬於那少女的!昨夜,他在她纖細瑩白的手指上吻過它!
少年的雙眸重又發出星星般閃亮的光彩。那不是一個夢!他奇蹟般的來到這裡,奇蹟般地遇見了她,迷戀上她,又奇蹟般地得到了她,絕不能讓她就這樣從他生命中消失。他並不是一個輕浮而遊戲人生的人,昨夜是他從未有過的情難自禁,像中了魔法一般,忘記了一切。
他現在要做的就是找到她,讓她做他一生一世的妻。
“明天你會來對嗎?你一定要來啊,我只會牽你的手...”昨夜少女向他低訴的話語重從迴響在他耳邊。
靜坐在水灘上,少年的心平靜下來,一抹笑意在他的臉上漾開,他一定會找到她,他可是雲隱的青雲史林逸舟啊!
站在高高的山崖上,少年向遠處眺望。沙灘的後面是一座城。灰色的城牆上開滿了紫色的葛滕花,黑色的古老屋脊綿延起伏,這座城可能已經被封了幾百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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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泗城。
幽幽泗水,盈盈我城。
澄澈明淨的泗水河蜿蜒着從幽泗城的城北流淌到城南,最後從朝陽門出城,匯入城外無邊無際的大海中。
河水從幽泗城的中心流過,將城一分爲二,河岸左邊的是西城,右邊則是東城。就在泗水河的上游,一座宮殿橫跨過河的兩岸,懸立在河的上方。這正是幽泗城城主的宮殿,在這空中樓閣般奇妙的宮殿裡,住着幽泗的最高統治者,華氏一族。
清晨時分,泗水河上升起薄薄的霧氣,兩岸楊柳在微風中輕擺。河面上的宮殿如同置於仙境,又如同海市蜃樓。水霧中,宮殿裡的人們很早就忙碌起來。掛錦帳,薰檀香,準備最美味的膳食。幽泗城中的百姓也同樣忙碌着,淨神龕,祭神明,架起最大的蒸籠準備蒸最甜美的糕點。昨夜,他們的公主已經行了九濯之禮。今天,公主將坐着龍船順河而下,在幽泗所有未婚的年青男子中挑選自己的夫婿。
穿上最華美的衣服,戴上最妖嬈的珠翠,鏡中人美豔卻不失清純。
華語寧輕輕繫上腰間的最後一根緞帶,手撫過頸間的那一抹嫣紅,臉不由地燙了起來。望着窗外碧藍的天空,她微笑着喃喃道:“他一定會來,一定會!”
“寧兒,你都準備妥當了麼?”
“爹!”華語寧轉身撒嬌似地撲入父親的懷中,悄悄將衣領拉高,遮住了頸間的痕跡。
華允安嘆息着輕撫女兒的長髮,他如珠如寶捧在手心裡呵護了十六年的女兒,今天將要選擇她今後託付終身的人了。究竟什麼樣的人可以牽起他女兒的纖纖小手,究竟什麼人可以給他女兒帶來一生的幸福?他的心中升起一股淡淡的酸澀,捨不得,他真的捨不得。難道這就是爲人父所必需的經歷?從出生時的歡喜歡到出嫁時的失落。
太陽越升越高,幽泗城裡到處瀰漫着香甜的氣味。風是甜的,水是甜的,空氣是甜的,連樹葉都是甜的。每個人都快樂地呼吸,享受着這沁人心脾的甜味。
“好香啊!大娘你在蒸什麼吶?”林逸舟從東城晃到西城,最後在決定賴在一位正忙着蒸糕的大娘家院門口。
透過蒸籠上渺渺的水氣,大娘看見門口倚着一個陌生卻很討人歡喜的少年。
“在蒸百年好合糕啊!少年人,難道你家裡沒蒸?”
少年笑咪咪地走入院中,在石磨邊的臺子上坐下,對她說:“我是孤兒。”
大娘一愣,望着少年陽光而俊朗的面容,心中不由嘆息,一定是東城的孩子吧,長的如此可愛,身世卻如此可憐。她飛快地掀起蒸籠,挑了兩塊最大最甜的糕盛在木盤中。
“孩子,嚐嚐大娘蒸的百年好合糕吧,吃完了就到河邊去佔個好位子,幸許公主會挑上你做她的夫婿哩!”
少年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好甜的糕啊,一定加了許多蜂蜜吧!
龍船已經停在了宮殿下面的渡頭,華語玄立在船頭望着正緩緩向他走來的華語寧。什麼時候他的妹妹已經出落的這麼美了?昨天她還是隻會揪着他的衣角讓他抱的小娃娃,今天她竟然要離開他嫁給別人去了麼?
“哥哥!”華語寧笑着向華語玄伸出雙手,今天大哥哥要一直陪着她呢!
華語玄握住妹妹的柔荑,將她扶到龍船上。行完九濯之禮的她有了另一種讓人眩目的美,如同月亮拋去了原本遮面的輕紗,所有的月華都在瞬時間顯露在你的面前,這月華又如水銀般的流瀉,讓你全身都侵泡在她無盡的風韻之中。
“寧兒,你永遠都不要長大多好!永遠留在我們身邊多好!”華語玄將妹妹摟在懷中,這個全家人的珍寶,就要去別人家,做別人的媳婦了,他的心一下子苦澀起來。
“哥哥!”華語寧伸手撫平華語玄緊皺的眉頭,大哥哥從小就最寵愛她,她對他提出的要求,他從來都沒有拒絕過。
“好啦,好啦!你們兩個從小就這樣粘粘糊糊的,搞的全城人都知道大公子有戀妹情結。現在妹妹都要嫁人了,你這做兄長的就該有個做兄長的樣子!”一個娃娃臉的少年從船艙裡走了出來,一把將華語寧從華語玄的懷中扯了過來。
“小哥哥!”華語寧驚喜地望着娃娃臉少年,這正是她的二哥華語桓。“今天你也來陪我嗎?”
“哼,我是來看看哪家的倒黴蛋會娶了你這個小磨人精!”華語桓嘴上雖這麼說,其實心中也是放不下這唯一的妹妹,他對她的疼愛又豈會比大哥少。
華語寧依舊微笑地望着他,小哥哥的心,她豈會不懂?
哥哥們不知道,她已經找到了她的幸福,那顆和她約定好的星星,昨夜已經來到了她的身邊,今天她將會在所有人的面前,牽起他的手,不管他去哪裡,她都與他生死相隨。
吉時已到,龍船離開宮殿的渡頭,順着泗水河緩緩向前行進。河面上高高的宮殿裡,華允安和他的夫人望着遠去的龍船,雙手緊緊相握。
“就這麼急着讓寧兒嫁人嗎?她纔剛剛行了九濯之禮啊!”華夫人的眼圈微紅。
“不能不急啊!我最怕暗夜的人會來提親!怎麼能讓語寧嫁到暗夜去呢!”華城主在提到“暗夜”這兩個字時,眼神中露出一抹恐懼。而華夫人的身子則是爲之一顫,彷彿她身體中的力氣一下子都被抽走了,她倚在丈夫身上喃喃道:“哪怕是嫁給最平庸的人,也絕不能讓寧兒嫁去暗夜,不能....”
泗水河的兩岸已經擠滿了人。東城的青年,西城的才俊全都潮水般的涌向河邊。幽泗城裡,誰不想娶到城主的掌珠,美若天仙的語寧公主!當然,也有不少已婚的人過來湊熱鬧,只想着能看到公主一眼也是福氣了!
坐在龍船的艙裡,華語寧不急不慢地品着茶,只時不時地透過碧紗窗向外看看。
“寧兒,你就準備就這樣選婿嗎?”看妹妹這不緊不慢的樣子,華語玄不禁問道。妹妹不急,哥哥倒急起來了。
華語恆也覺得奇怪,卻並不發問。他撩起竹簾向外望去,黑壓壓的全是人頭。因爲太過擁擠,已經有不少人被擠落到了河中。望着河水中狠狽不堪的人,他哈哈大笑道:“妹妹的魅力果然無敵!這些人爲了看你,竟連命也不要了!”
華語寧聞言也向外望去。果然,在推搡中,不少人落入水中,她皺着眉轉頭對華語玄說:“大哥哥,你安排些侍衛去救人吧,也許有人不會水的,出了人命可怎麼好!”
華語玄點頭,心中對她暗暗讚許,出艙指揮侍衛下水去救人了。
“小哥哥,我們來下一盤棋吧!”華語寧將黑白棋子端上棋臺。
“寧兒,你到底打的什麼主意啊!”華語桓終於也忍不住發了問,他實再搞不清妹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華語寧望了望窗外的天色,笑而不答。“小哥哥只管先陪我下上三盤再說吧!”
日頭已漸漸西斜,龍船在河面上且行且住。
泗水兩岸的柳樹上亮起了星星點點的燈火。
華語寧手中握着一枚黑子久久未曾落下,望着窗外的燈火,她將棋子擲在盤中對華語桓說:“小哥哥快去幫我傳令,今夜河岸邊禁火禁燈,違者由侍衛驅逐。”
華語恆捶着已經僵直的背,忙不跌地答應着向外走去。下了一個下午的棋,他早已倦的不行了。
很快,岸邊所有的燈火都熄滅了。華語寧起身披上一件雪白的披風走出船艙。
河岸邊鼓譟起來,“公主出來了!公主出來了!”人羣發出陣陣歡呼,他們等了一天,盼的就是這一刻。
“大哥哥,請把龍船上的燈火也都熄了吧!”
“好!”華語玄口上答應,心中卻是奇怪。眼看着天越來越黑,又不許點燈,妹妹到底要如何選項婿啊!
華語寧立在船頭向兩岸望去,他來了嗎?兩岸黑茫茫一片,只有無數綽綽的人影在晃動。
“大哥哥,我們現在在泗水的最上游嗎?”
“不,我們現在在中游的位置。”
“哥哥,請將船快駛回上游,然後慢慢順流而下。”
天完全黑了。龍船到了泗水的最上游,現在正慢慢順流而下。華語寧不管兩岸鼎沸的人聲,只專心在黑壓壓的人羣中尋找什麼。
龍船已漸漸接近朝陽門,華語寧的心沉了下去,不可能!他怎麼會沒有來!天地在眼前旋轉,手中的錦帕絞在纖指上,擰出一道道紅痕。
正要陷入絕望中的她忽然眼前一亮。人羣后,柳樹紛亂的影子裡,一道淡淡的紅光穿破層層阻隔投映向墨黑的夜空。
龍船向岸邊靠上來,人羣發出一陣歡呼!他們之中誰會是被公主選中的幸運兒呢?
華語寧踏上岸,華語玄和華語桓伴在她左右,一行人向人羣中走去。
柳樹旁,一個青年望着正步步向他走近的公主,全身激動地顫抖起來。
仙子般的語寧公主對他微笑着,他何其幸運,竟然能得到公主的青睞!
“公...主...”他的聲音不受控制地扭屈了。
“請你讓一下好嗎?”公主的聲音猶如天籟,但這青年的夢卻一下被擊的粉碎。他歪歪倒倒的向路邊讓去,這算不算是世界上最短的一個美夢?
柳樹下的石頭上,一個少年捧着一個木盤正津津有味地吃着裡面的百年好合糕。託着木盤的左手小指上,一枚紅寶石的戒指在夜色中如火焰般明亮。
“你的糕能分我吃一點嗎?”華語寧輕聲向少年問道。四周的人羣忽然很安靜,所有人都靜靜注視着公主與少年。
少年擡起頭,笑咪咪的臉上還沾着糕屑,望向公主的眼睛裡卻彷彿有銀色的火焰在燃燒。兩人就這樣互相凝視着,周圍的一切似乎都凍結了,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打攪他們。
半晌,少年從木盤裡拿起一塊糕送到公主的脣邊,公主櫻脣微啓,咬下一口慢慢咀嚼着嚥下,她笑着對少年說:“好甜的糕!”
少年也在微笑,他將公主咬過的糕放入口中,“這真是世上最好吃的糕了,西城王大娘做的,我今天已經吃了十塊了!”
公主呵呵地笑了起來,“你還真是能吃啊!”
兩人就這樣在柳樹下如同閒聊般地說着話,把周圍的人都晾在了一邊。
“咳,咳!我說妹妹啊,”華語桓終於忍不住了,“你要是選中了就快點表個態吧!全城的人都跟着累了一天了!”
同圍發出一陣低低的笑聲。華語寧臉上一紅,走到少年身邊,牽起他的左手,帶着他向龍船走去。
人羣突然暴發出一陣歡呼,“公主選中夫婿啦!”“公主選了!”....呼喊聲如同潮水般向外擴散去,很快,全城的人都知道公主已經選定了夫婿。更大的歡呼響徹了幽泗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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泗水河兩岸的燈火亮了起來。
龍船正悠悠向上遊的宮殿劃去。喧鬧的河,喧鬧的城,站在船頭的少年和少女卻彷彿完全聽不見,他們的眼中只有彼此。
火紅的燈籠從渡頭一直掛到宮裡,華語寧拉着少年的手緩緩踏上了鋪着紅毯的臺階。
望着他倆的背影,華語玄立在船頭久久不曾上岸。
“別擔心了!妹妹會幸福的!”華語恆在他身後低語。
華語玄回首與他相望,良久他伸出右手若有所思地說:“妹妹以前只會牽我們的手,現在她卻要別人執手到老了。”
“我們只能牽她一時,而他將牽她一世。”華語恆的娃娃臉上似乎也有的抹感傷,但很快笑容重又浮現在他的脣邊:“好了,大哥!今天可是大喜的日子,我們都要爲寧兒開心纔對!”說完他拉着華語玄下了龍船向宮殿走去。
華允安和夫人高坐在安泰殿上。得知女兒已經選定了夫婿,兩人皆是滿心歡喜,現在只盼着快點看到未來的嬌婿是何等模樣,是否值得女兒託付終身了。
看着女兒牽着一名儒雅俊逸的少年走了進來,兩人相視一笑,女兒還是很有眼光的。
仔細看去,這少年面容清朗,雙目炯炯,氣宇很是不凡。華允安心中暗暗欣慰,以他的觀察,這少年定是人中龍鳳,卻不知幽泗城的士族中誰家養了這麼好的兒子,他竟從未聽過見過?又或許這少年出生於平民之家,天生氣質高貴?
就在他思慮之間,華語寧和林逸舟已來到殿前。
“爹!娘!”華語寧一臉嬌羞地走到父母跟前,指着林逸舟說:“他便是女兒要嫁的人!”
按照幽泗的習俗,在得到家長的認同後,男女雙方要交換信物,這信物通常是兩家的祖傳貴重之物。
華家的信物早已在林逸舟手上,那枚紅寶石的戒指。現在輪到他了,他略一思索便從頸中掏出一塊水晶。那正是雲隱林家的傳家之寶,擁有強大力量和結界秘密的水晶。
水晶在燈光下流光溢彩,滿堂生輝,所有人都驚歎着它的美麗,華城主的臉色卻一下子變得說不出的恐怖。
“你是雲隱教的人!”華允安一聲大吼,抽出掛在幃邊的寶劍指向林逸舟。
“爹!爹你怎麼了?”華語寧惶恐地望着勃然變色的父親。
林逸中心中一驚,臉上卻沒變絲毫顏色,輕描淡寫地說:“是,我是雲隱的青雲史。”
華允安忽然一擡左手,森然對殿下的侍衛們說:“給我將他拿下!”
“不!爹!你怎麼了!”華語寧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嚇住了,護在林逸舟身前不讓待衛們靠近。
“語玄,語桓把寧兒拉開!”
華語寧向哥哥們看去,才發現他們倆的臉色竟也是鐵青的。
“不要,哥哥!不要!”她向他們哀求着,華語玄和華語桓略一遲疑,卻還是向她抓了過去。
“華城主,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嗎?”林逸舟不動聲色的將華語寧攬在懷中,向後一飄,華語玄和華語桓抓了個空。
華允安對天冷冷一笑,:“待客之道?對待仇人我已經太過客氣了!雲隱教害我幽泗苦陷於此四百年多年,受盡暗夜的折磨!你這雲隱的小賊竟然還想娶我女兒!給我拿下!”
對於林逸舟而言,這些侍衛實再構不上什麼威脅,他帶着華語寧氣定神閒地向宮外走去。
“你願意跟我走嗎?”林逸舟溫柔地對懷中人說。
“天涯海角,你去哪裡,我就跟到哪裡。”華語寧驚顫未定的眸子在望向林逸舟時卻有着無比的堅絕。
林逸舟笑的更加溫柔,“好,我們回雲隱。”
兩人已走到了宮殿下的渡頭,龍船還停在那裡。
“弓箭手!把渡頭給我圍住!”華允安一手提着劍,對着渡頭怒吼。
“爹!妹妹也在船上,不可用弓箭啊!”華語玄發現父親已經被仇恨衝去了所有的理智。
弓箭手排成陣形在河兩岸及宮牆上高高舉起了弓,拉滿了弦。一排排銀色的箭頭上泛着冷冷的光。
“不要!不要!”華夫人跌跌撞撞地從殿裡跟了出來。她知道,紅了眼的華允安,可能已經不顧女兒的安危。
“放箭!!”華允安一聲令下,利箭破空的颼颼聲劃破了黑夜,也劃破了人的心。
林逸舟卻是從容一笑,將手中水晶輕輕旋轉,頓時,一股綠色的光籠罩在他和華語寧的周圍,那些破空的利箭在碰到綠光時,就如同被凝固了一般,聚在綠光的周圍,林逸舟輕一揮手,箭便墜入泗水河中。
龍船順河而下,追在他們身後的箭也順流而下。
懷中人在微微顫抖。林逸舟低頭看去,華語寧的臉上已全是淚水。
“現在後悔的話,還來得及,我會送你回去。”輕輕抹去她臉上的淚珠,林逸舟心中一痛。
華語寧閉上雙眼緊握住停在她頰上的溫熱的手說:“不,你已是我的夫君,我永遠隨你而行。”
朝陽門已在眼前。
城牆上燈火通明。華允安立在城頭上,雙拳緊握,沉聲對身後的華語玄說:“拿我的金盞箭來!”
華語玄遲疑着久久不動,“爹,妹妹....”
“快把箭拿來!”華允安呵斷了他的話語。
華語玄望着父親冷如寒鐵的臉,終於將身後揹着的一把金色弓箭解了下來。
龍船已到了朝陽門下,沿着城牆再向前一拐,幽泗城就將被他們拋卻在身後。
華語寧擡頭向城頭望去,兩個熟悉的身影正立在城頭。
“哥哥!”
看不清華語玄和華語桓的臉,但她知道他們此刻一定是痛苦着的,爲了她。
“寧兒!快回來!”
是哥哥們的聲音,那嘶竭的喊聲是親人對她最後的呼喚。
心彷彿被滾燙的熔岩狠狠灼過,她伸手捂住自己的嘴,不準哀痛的哭聲從那裡逸出。現在,她必需堅強,加倍的堅強。畢竟這是她的選擇。
忽然,城頭上的人裂開了一條縫,一道金色的光從那縫中透了出來。
金色的弓箭已被拉開,如滿月般的弦上一枝如日光般耀眼的利箭。華允安望着船上的女兒,手指微微抖了一下,“寧兒!快讓開!”
話音未落,有着金色翎毛的金盞箭已破空向船上綠光中的人射去。
華語寧認得那枝箭,在她很小的時候父親經常抱她在膝上,然後用一塊極軟的絲帕仔細擦着那把金色的弓箭,然後像是對她,又像是在自言自語地說着這把弓的故事。
這弓箭的故事她已經記不清了,但她卻很清楚地記得這弓箭的可怕能力。據說,暗夜之所以還對幽泗有所顧忌,就是因爲父親手上的這把弓箭。
沒有什麼可以阻擋金盞箭,哪怕是雲隱林家的水晶神石。
水晶所發出的綠色光芒被金盞箭的金光撕開,林逸舟的眼中全是驚訝,水晶所佈下的光障,怎麼可能被箭破了?就在一剎那間,華語寧轉身摟住了他的脖子,然後一道金光射進了華語寧的背中。
金光閃動,箭從華語寧的背上飛出,帶着刺目的鮮紅重又飛回城頭射出箭人的手中。
“不!寧兒!”華允安握着沾滿女兒鮮血的箭發出痛絕的呼叫。
究竟是女兒背叛了他,還是他傷害了女兒?
林逸舟望着懷中華語寧蒼白的面容,他的心跳一下停止了。不可能!他怎麼可能讓她爲救他而死?他是雲隱的青雲史林逸舟啊!一個對自己的能力驕傲到自負的少年!
就在他傷心分神之際,綠光被劃破的縫隙中又有幾枝冷箭射了過來。
一枝箭直直射入他的肩頭,林逸舟卻毫無知覺,他緊緊護住華語寧,在她耳邊一次又一次呼喚着她。
“住手!”華語玄大聲呵住了所有的弓箭手,望着船上綠光中溢出的縷縷殷紅,他的雙眼一片模糊。寧兒,金盞箭射中了寧兒!
城頭一下子安靜下來,沒有一點聲音。龍船已經出了朝陽門,向城外一望無垠的大海駛去,沒有人阻擋也沒有人再追趕。幽泗城的歡慶喧鬧早已消失不見,全城都籠罩在一片由仇恨引出的悽絕傷痛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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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月湖的水清澈一如當年的泗水河,華語寧望着盈盈幽幽的湖水,心中一片悽然。二十年了,她離開幽泗城已經整整二十年。父親,母親,大哥哥,小哥哥都還好嗎?還在爲她而傷心嗎?還在怨恨着她和逸舟嗎?
身上忽然一暖,華語寧回過神來才發現已被林逸舟擁在懷中。他的懷抱還是那麼溫暖,甚至更讓她依戀。
“語寧,回憶到這裡已經足夠了。一切都已經過去,我們活的很好,他們也會活的很好。”
華語寧嘆息着將臉埋在他的懷中,他身上的氣息一如當年在海灘邊,柳樹下那麼清新。往事就如同在昨天,而他們的女兒竟已和她當年一般大了。
一切真的都已經過去了嗎?還是,正在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