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此時的安城鳳家——
樓逆低斂眉目,站在正廳中央,上座一身穿佛頭青杭綢袍子的年輕男子,那男子面容俊逸凌厲。帶着刀削的傲氣風骨,此刻他指腹轉着拇指的翠色玉扳指,瞟了樓逆一眼。爾後淡淡的道,“你就是得了那枚稀世刻刀的鳳家人?”
便是連名字都懶得過問一下。
樓逆並未擡頭。只背脊筆直的回道,“是。”
“嗯,”那男子從鼻端哼出聲,轉頭就對邊上的鳳一天道,“是個好苗子,當悉心栽培。”
鳳一天臉上露出笑意,拱手稱是。
那男子又道,“尋的龍溪子玉玉脈的尋玉師是哪位?”
鳳一天干笑兩聲,解釋道,“銳公子有所不知,尋的龍溪玉脈的尋玉師,乃鳳家行三名酌的十三歲小姑娘,不過真是巧,日前,她與五長老去了開陽處理點事,故而此時不在族中。”
端木銳略有不滿。分明來安城之前,就已透露過,此次過來,便是爲見見此尋玉師。
“既然如此,”端木銳起身,一拂衣袖。“本公子此次前來,京城那邊給了枚手引,本想着若此尋玉師不錯,當下接引回京,亦是無不可,可眼下,分明是無緣了。”
鳳一天神色一整,上貢家族的手引,那可是極爲難得的東西。單憑手引,便能順順當當的進入上貢家族,繼而便是前途無量,可謂一步登天,如若不然,便只有老實的接受五年一次的大比,拔得頭籌,當才能進入京城。
端木銳將鳳一天眉目間一閃而逝的懊惱收入眼底,他嘴角就露出個鄙夷的蔑笑來,想他堂堂京城上端木的子弟,來了安城,想見個人,竟然都生出風波來,這是天大的不滿!
已經悄然退至角落的樓逆飛快擡頭,看了端木銳一眼,眸色有沉。
幸的他早一步支走了鳳酌,如若不然,鳳酌此時被帶去京城,而他眼下並不是跟隨前去的好時機,且,他師父那樣面上不顯,實則骨子裡比誰都傲氣的人物,若是用手引進的京城,屈尊人下,該是何種的憋悶,更勿論說,端木家那種爛攤子。盡找長血。
不會勾心鬥角的師父,走哪不帶他,肯定一準吃虧。
不說樓逆是何心思,單說鳳一天反應過來後,當即開口道,“安城雖比不上京城,可也自有一番景緻,銳公子難得到此,不若好生遊玩幾天,不嫌棄的話,小女鳳宓自可作陪。”
鳳酌不在安城,端木銳手裡有一枚手引,這兩事,只在鳳一天腦子裡交織了半瞬,他就定下了讓鳳宓接觸端木銳的決定,其中意味不言而喻,明晃晃的盤算,叫其他膝下有女的鳳家人皆暗罵他狡詐無恥。
端木銳也不是個好心的,他哪裡瞧不出來鳳一天的盤算,不過,他嘴角一勾,峨冠博帶的十分翩翩君子,“勞煩風家主安排。”
聽這音,便是應下了,鳳一天趕緊讓人去請鳳宓過來。
鳳宓早就得了信,特別梳洗掇拾了番,朝雲近香髻,斜插嵌紅寶石雀銜珠金步搖,鬢便粉桃花鈿,一身桃紅繡花流蘇垂絛長裙,臂挽金絲薄煙翠綠紗披肩,整個人娉婷窈窕地進門,搖曳生姿,嬌嫩可人的很,特別那步搖上的紅寶石,將她面頰襯的越發粉面桃花。
饒是端木銳在京城見慣了高門貴女的優雅氣派,此時也看的一愣,實在是沒想到小小安城,竟也有這等絕色的。
“鳳家阿宓見過銳公子。”鳳宓雙手攏着擱在腰間,頷首微垂,嬌媚屈膝,本就動聽的鸝音脆聲,可以壓低了一分,就帶出捲翹舌音的軟糯呢喃來,讓人聞之,半個身子都能酥了去。
端木銳回神,擡手虛引,神色彷彿熱絡了一分,“阿宓姑娘,快快請起。”
鳳一天捻了捻鬍鬚末,面上帶笑,顯然是非常滿意鳳宓的聰慧,不用言說,就領會了他的意思。
半隱在陰影之中的樓逆,嗤笑了聲,對攛掇掉自個師父的大前程,他是半點負疚都沒,更巴不得端木銳能將鳳宓帶去京城的好。
此後的幾天,鳳宓當真每日盡心陪着端木銳在安城四處閒逛,偶爾論及玉石,一個怎麼也是胸有才情的,一個刻意交好,彷彿也能說到一塊去,加之鳳宓本就容貌精緻,最擅端大家閨秀的高潔派頭,是以,一時之間,倒讓端木銳覺得此女出身雖不及京城貴女,可總歸也是不俗的。
而這一日,鳳宓言語之間更是隱隱透出對京城的嚮往之意,且因着是鳳家女兒,多半日後都是聯姻之用,又不動聲色地顯露出她那不同與人的天賦,讓端木銳心頭意動,只又一日,那枚手引便落入了鳳宓手中。
如此在安城耽擱了幾日,端木銳又去了龍溪那邊一看究竟,量的礦體大小,十分滿意之下,對鳳一天褒獎了幾句,後便帶着鳳宓回了京城。
鳳宓臨走之際,去見了鳳一天,也不曉得她與鳳一天說了什麼,哄的鳳一天從公中撥了不菲的銀兩給她,事後拿了銀子,便再看不看鳳家一眼,隨端木銳離去。
這些事,自然是瞞不過樓逆的,他暗自冷笑,每日照常上午上書院,下午在桃夭閣練雕工,偶爾出去,也是見白元瑤,將白家那玉雕解要研習的透透的。
過了三日後,他約莫端木銳離的京城近了,就去見了易中輔。
當是時,易中輔正在茂密樹蔭之下烹茶品茗,瞧着樓逆過來,他也沒起身,只是撫袖施施然又倒了盞茶,手一引,無聲勝有聲。
樓逆跪坐下來,瞧着紫砂茶盞中,清亮的茶湯,並有落葉簌簌繽紛,當真是好一派的悠閒。
倏地,他就想鳳酌了,也不知自家師父這會再作甚,是否也同樣念想他?
飲完一盞茶,易中輔才撫着銀鬚道,“公子,那邊傳消息回來了。”
樓逆挑眉,呷茶的動作一頓。
易中輔鬆弛的眼皮一擡,眼底精光躥閃,“果然不出公子所料,京城之勢,眼下是越發複雜,上次刺殺,頗爲古怪,不似公子從前遇見過的,反倒疑是公子如今的處境泄露。”
樓逆放下茶盞,忖度的道,“還能拖延多少時日?”
易中輔皺眉,他輕飄飄拂落手邊羽扇上的落葉,不甚確定的道,“多則三年五載,少則眼下一兩年而已。”
後他又道,“畢竟,京城形勢當前,公子不宜遲遲不歸。”
樓逆點頭,他嘴角浮起淡笑,“夠了。”
說完這話,他又喝了盞茶,對易中輔叮囑道,“密切注意京城端木家,務必要將此間糾葛探得一清二楚。”
易中輔微愣,隨即反應過來京城端木家與安城鳳家的關係,心下明瞭樓逆此舉多半是爲了鳳酌,然也並不說明,只應下便是。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卻說鳳酌探清曾二狗的古怪,那第二日,鳳缺便神色淡淡地讓人領着到玉礦山去走了一遭,隨後又與採石師父多有攀談。
這些,曾二狗自然提前應對好了的,就是等在玉礦山的採石師父,要麼和他一夥,要麼就是受他脅迫,總歸,對鳳缺言道的,都是曾二狗想讓鳳缺曉得了,那些不爲人知的勾當,是半句都沒透露。
鳳缺做了個不太熱衷的姿態出來,接連幾日,都讓曾二狗帶着他四處探看,而鳳酌則找了不與曾二狗沆瀣一氣的採石師父和當地挖掘坑洞的百姓,徑直到曾二狗的後院,將那一院的花花草草三兩下給拔了,使人挖了起來,將一院子偷埋下來的原石盡數給挖了出來。
當日,曾二狗從礦山上下來,才進村,就讓鳳酌一腳給踹地倒在地上爬不起來,順手,鳳酌就拿繩子將人給捆了。
鳳缺這才施捨地正視了他一眼,口吻生冷如冰的道,“如此貪得無厭之徒,若不是家主有命,我當立時就斬殺了爾去。”
曾二狗這才反應過來,眼見事已敗露,他竟不磕頭求饒,反而色厲內荏吼道,“你若殺我,我定讓你們倆走不出開陽!”
鳳酌與鳳缺對視一眼,鳳酌一拳頭就砸在曾二狗頭上,將人揍的眼花發黑,腦袋嗡響,“死到臨頭,還敢口出狂言,我現在就可弄死你,信也不信?”
曾二狗終於心生了懼意,他艱難地睜開眼,抽了口氣,哀聲道,“小人鬼迷心竅,日後再不敢了,求五長老和三姑娘饒了小人這一次……”
鳳缺自是不會動手,只對鳳酌使了個眼色,鳳酌會意,越發將曾二狗綁的結結實實,扔進他們暫時住的小院柴房中,預備明日將曾二狗貪的銀子搜問出來,用作撫卹分發給損了人命的人家,以示安撫。
然,當天一早卯時初,因着晚夏時節,天亮的早,故而已大亮,鳳酌還在睡夢之中,就有人來回稟,開陽知縣帶了人馬急匆匆的往玉礦山去,不知所爲何。
鳳酌本想先行跟去看看,鳳缺略一沉吟,兩人披了外衫,一道去了礦山。
晨間,還帶絲縷涼氣,鳳酌拉着鳳缺,幾個起躍,便出現在礦山高處,俯視一看,就見開陽鄒知縣正坐在高頭大馬上,正有穿着布衣帶刀的衙差進進出出坑洞,卻是公然明搶原石,且不論坑洞是否坍塌。
如此強盜行徑,讓鳳酌大怒,她帶着鳳缺俯衝而下,衣袂翩然間,像是隻靈活的大鳥。
鄒知縣,只覺耳邊勁風拂面,他眼瞳驟然一縮,鳳酌就到了他面前,並腳尖一點一踏,正踹在他胸口,將人踢下馬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