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戰

也是在我與冬珉達成協議的同一天,朝堂之上的父皇一道旨意,竟將整個皇朝拖進了內戰的陰影中。

他要廢除宗室山陰王王位,賜之以田地千頃,卻再不許山陰王或其子嗣干預地方政事。

山陰王的祖父是皇祖父的弟弟。他是父皇的堂兄,也是除了我們這一支以外唯一有可能的皇位繼承人。只不過,他膝下也兒息不旺,唯有一個小女兒,當下才兩歲。

山陰之地,盛產魚米絲綢,又通海連江,商貿繁盛。按我朝律法,王可獲得當地稅賦的五分之二作爲私人用度。如此數十年,山陰王家族之富竟遠勝皇室。

若他只是富裕,當不致招來如此大禍,只是,山陰王與安氏過從甚密——在查抄安氏府邸時查獲了一隻木盒,鑰匙已經無從尋覓,重令之下,只得以寶刀斬破盒子。奇的是,那盒子被一刀劈得破爛,士兵手勁甚至還震下了幾片碎木,然而,裡面的絲帛卻絲毫無損。

那絲帛是產自山陰地的魚綃。

帛上空無一物,然而,帶人查抄的官吏早有經驗,將那絲浸入水盆中,在水盆底下生活加熱,絲帛上就慢慢浮現了字跡。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山陰知繚敬上。”

延知繚,便是我那堂伯父的正名。

此事是真是假,是否有人陷害,都未曾查實,然而父皇渴望收回山陰地已非一日兩日,碰上這樣一個機會,僅僅讓人查覈一下筆跡,就匆匆下了旨。以勾結京臣意圖不軌爲名,欲除去山陰王。

使臣去了山陰地,就再也沒有回來。七日後消息傳到昌興都,卻是山陰王斬殺使臣起兵謀反,藉口是“清君側”。

可是山陰位於遙遠的南方,與北地隔了長江天險,離昌興都更有千萬裡之遙。饒是長江上已烽火連天,昌興都卻仍然萬千繁華。

宮掖深深,夏恰來得正是好處。明光院已經整飾一新,園中又好在清涼,我便常常至此與冬珉品茶下棋,消磨時光。恍惚間卻又似回了小時候心無芥蒂的時候,只是二人都知道,那樣全無嫌隙的日子已經一去不返了。

白瓷盞裡涼梅茶,色微紅味清甜,我抿一口,道:“這茶葉是今年春天上江南來的貢茶,若是今年戰事不停,只怕明年就沒得這麼好的茶了。皇兄不妨趁着宮中還有存茶多喝兩口。”

冬珉苦笑:“若是戰事不停,明年何止沒得茶喝!”

我扁扁嘴:“大不了拆了宮殿發給百姓當柴火燒。本宮偏就不信山陰王的兵過得了長江。”

他笑了出來:“拆了宮殿當柴火燒?阿鳶,你這話要是叫父皇聽了,當心把你也趕到明光院住着!”

“好啊。”我卻沒有笑:“不妨,我來給你看着屋子,你去南方戰場建功立業。”

他愕然,我知道他一定以爲我要騙他上戰場好借刀殺人,便緊跟着補上:“山陰王這次被撤藩的原因,說到底是和安家有往來。若是你主動向父皇請纓去南方作戰,父皇不說感念你孝心,至少明白你以江山爲重。你建功立業了,出這冷宮也就指日可待。”

他苦笑:“阿鳶,你想得容易!父皇只怕不會許我去那邊。我也是被安家株連的,難道他會冒着讓我和江陰王合兵反他的風險放我出冷宮?”

“山陰王反叛,是想做皇帝。”我悠然道:“父皇知道,你也想做皇帝。這話我說的對也不對?”

“對。”

“那麼,讓你去南方,便是兩個未來的君主的戰爭了。若是父皇做皇帝,你遲早能登基,可是,若是山陰王做皇帝,你就不要想那龍座了。”

我見他聽得認真,便下了結論:“所以,如果你去南方作戰,非但不會與山陰王同流合污,反而只會爲了你自己的江山拼死力戰。”

他沉吟:“那麼,你的意思是,我去向父皇請求?可是,我身處冷宮,如何見到父皇?”

“寫封信,本宮替你帶去。”我見他仍有猶疑,又說:“你也不要擔心戰場險惡,父皇不會真的讓你去前線的,我朝那麼多身經百戰的將軍,何須用唯一的皇子犯險?”

他點點頭,似是下了天大的決心。

那信我轉交了父皇,卻仿如泥牛入海。父皇似乎已經忘了他還有一個在冷宮中度日如年的兒子。

我不好意思,去明光院的次數便少了很多。冬珉性子卻好了不少,偶爾去看他,亦是彬彬有禮。他得意時的張狂消失之後,一身貴氣反而在困難中益發鮮明。

我只道南方戰事緊張,父皇不敢以你犯險爲理由搪塞他。他卻似早有預料,只淡淡一笑:“阿鳶,這些事,哪裡有你想的那麼簡單?我寫了信的當晚,便知道父皇不會派我去的。”

“爲什麼?”

“莫說戰事險,他對我猶存幾分骨肉親情,而且……”他逼視我的眼睛:“既然安氏敢反叛,就一定有力量支持他們。而他查抄安家,誅滅滿門卻沒有任何人抵抗,你說,父皇會不會懷疑我手中還掌着一支兵力?”

“可是,他的皇位遲早是你的。”我笑,心卻無依無靠,空落落。

“遲早?遲不如早。我這樣一個混蛋的兒子,他怎麼知道我心裡有什麼?他怎麼敢保證我不會爲了儘快搶下皇位而甘願讓出長江以南的土地和江陰王妥協?”

“他……他不會的。”我幾乎要叫起來:“父皇不會的。”

“他對你,是‘父’,對我,卻是‘皇’。”冬珉的口氣裡有自嘲,也有不甘:“你是他的女兒,我卻只是一個對他的皇位虎視眈眈的——男人。”

我不知如何回答冬珉。

他與我不同,我是知道的。

從小便沒人關愛他。雖他極敬愛自己的母妃,但安貴妃眼裡他不過是一個爭取皇寵和地位的工具,連我都曾見過她爲他性子懦弱不爲她爭氣而罰他頂燈跪着;父皇眼裡這個兒子也幾乎可有可無,非但沒有關懷過他,甚至連過問都很少有,便是年節見了,也不過是以不冷不熱的點頭回應他誠惶誠恐的問禮。

沒了自己父母的心疼,宮女太監們對他便也只有面子上的尊敬,內心是不是不屑,不得而知。

這樣的日子,自我母后去後我也過過幾年,便恨不得將安貴妃這始作俑者千刀萬剮,而他就這樣生活了十九年。

冬珉見我不言語,只長嘆一聲:“阿鳶……世上能有福氣在父母懷中撒嬌的皇家子弟,或許也就只有你這一份。倘若我能有此一次,便讓我立時死了也甘願。”

“可惜,我的母妃已經不在了,父皇深深厭惡我,想必此生也見不到他對我開顏了。”

“你當真好福氣……”

他的聲音裡,竟有了輕微的哽咽。

我的喉頭也哽住,想到自己初失慈母的日子,也是泫然欲泣。

天家情薄,我應早已知道。而且,這也應該是我行事的準則。

只是此刻,面對着哀傷的冬珉,我實在不忍再對他做出什麼,只有遞給他錦帕:“冬珉哥哥,阿鳶還在呢……”

然而,前一日在玄正宮中,我卻已經料定了我和冬珉的結局。我們註定不能成爲一般相互關照的兄妹。

親情中間一旦有了權勢和利益糾雜,就不復是從前的親情了。皇位上,只能坐下一個人。

便是父皇和江陰王,據說少年時也是極好的兄弟。

他們也曾把臂同遊,放馬馳騁,架鷹巡狩。同食共寢更是不在話下。甚至同時參加對白戎人的反擊戰爭,同進共退,確實堪稱生死之交。

據說,當年江陰王有三個兒子,之所以是知繚即位,與父皇的扶持也離不開。彼時他還寫過信向父皇表示永久效忠。

只是如今,繞着這江山社稷,他們卻反目成仇勢不兩立。

江山不二主,這話永遠是對的。失敗的那一方,便只能求勝者垂憐,保他身家性命,權勢地位,卻想也不敢再想了。

昨日玄正宮裡,父皇閱前線戰報,竟而拍着桌子大怒,想必戰事吃緊。不過所有的戰報都仍說長江天塹猶在,我方南下,江陰王北上,都被這滔滔江水擋住,不能進不能退,只是沿着長江一線拉鋸作戰。

前線自有重傷的兵將回到昌興都,在他們的講述裡,這場戰爭殘酷得罕見。

據說,那浩浩長江水都被鮮血染紅,散發着濃重的腥味。燒燬的戰艦落下的殘碎黑色焦木與屍體一起堵塞了半個河道。濃煙日夜不息,箭矢如雨般傾瀉。沿江的居民已經盡數逃走,村子荒廢,甚至道路上都散落着屍體。白骨散落於野,紅了眼睛的野狗嚎叫悽鳴,其狀況慘不忍睹。

不知道江南那邊的情況如何,就江北而說,戰爭的破壞力已經大到當地無法承受的地步了。

通向南方的官道上車馬不停,輜重糧草不斷運往戰場。大批徵召的民夫離開家園走向遠方,夏季的勞作就只能丟在老人小孩和婦女身上。

便是如此傾全國之力,軍隊的存糧也漸漸不夠了。

父皇下令打開國庫,向民間徵糧購糧,同時官俸宮需一律減三分之一,以支持前方軍需。

我想到山陰王資財豐厚,外加江南本就富庶,他們支持着未必有我方艱難,心中極是焦急。索性下令宮中花費再減一半,如此,宮內人的生活就瞬時困窘了起來。

然而大家都在默默忍耐。只是,有人受不了了。

她像是不久前的安貴妃一樣,自顧自衝進雲上宮,聲淚俱下說我剋扣銀兩欺負她無人照料,父皇若是知道定然不會輕饒我云云。

只是,她還挺着一個大肚子。

她就是殷婕妤。父皇近來忙於政務顧不上她,她已是心焦,外加我減降用度,便徹底點燃了她的怒火。

她一番演繹之後,我輕聲道:“減少用度是父皇的意思,本宮只是執行。”

“可是本宮腹中有皇兒!若是本宮吃喝不好,皇兒身子受了影響怎麼辦?!”她嘶吼。

“皇兒?”我冷笑:“娘娘如此確定是皇兒?好吧,本宮便算照顧本宮未出世的弟弟,南溪館從今日起用度恢復至以往的一半,所需錢糧由其餘各宮平攤!”

她怒色稍霽,我便道:“只是,本宮要娘娘身邊一個人。”

“誰?”

“戲雪。”

“一個奴婢……便給了公主。”她毫不在意,根本不知道自己身邊去了戲雪便全無可用之人了。

而她身後戲雪的表情卻值得尋味,恐懼裡竟有隱隱的期待。

我對綠帛笑說,戲雪許能比汀芷更適合跟着我。

綠帛點點頭:“奴婢即將出宮嫁人,若是公主能留着戲雪在,想必是安心的。”

“對了,你知道汀芷在哪兒嗎?”我似不經意。

“不知道……怎麼,公主有她的消息?”

“有是有,不過,本宮不想打擾她的幸福……好日子過得一天是一天,反正也沒幾天了。”

“公主是說……”

“她在明光院,冬珉皇子身邊。”

綠帛“哦”了一聲,表情卻絲毫不見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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