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那就是可以把時間安排給我？她說：問題應該不是很大。
於是，我就去賓館接她。
我先帶她一起吃了中飯，然後和她說我的安排和想法：
“今天下午，還有一些事情沒有做完，還需要跑工地一趟。本來應該做完，再打你電話，約你纔好的。不過，如果那樣子的話，就又會少半天和你呆在一起的時間。所以，我想帶着你一起去工地，你喜歡就在一邊看着我做事情，看看我是怎麼‘能說會道’地把那些施工方和客戶給說服的。如果，你不想看，那你就坐在一邊看你的書，整理你的資料。邊上一間已經弄得差不多，還沒有上漆，環境還不錯的，你完全可以在那裡做你自己的事情。
“等工地的活做完，我們就去外婆家裡吃晚飯。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基本上，我沒有遇到過這麼聊得來的朋友了。你這麼大老遠的來，應該在家裡請你吃飯，纔是最最好的。
“外婆家附近有一個大公園，吃完飯，我們可以在那裡散散步，聊聊天，和以前在學校裡一樣。然後，我送你回賓館。”
我一口氣認真地說了這麼多，她在那裡一邊聽，一邊笑：“你好嚴肅啊！幹嘛這麼嚴肅！幹嘛計劃得這麼細？”
“因爲時間很緊，必須要有計劃。明天，你怎麼安排？”
“還沒有確定，因爲，手頭的資料還沒有整理好，還不知道應該如何進一步開展。”
“明天是第五天，如果你還不知道怎麼安排，那就由我安排。當成是工作幾天後的休息日，我帶你去我大姨管理的鳳山風景區去看看，散散心，充充電。後天，也就是第六天，你可以補充調查，第七天再留點時間和其他同學朋友聚一聚，然後，如果有時間，我送你。”
她被我這樣子，像是在執行任務和開展工作一樣的理性安排和敘述，整得有點蒙。突然低下頭去，不說話了。
“怎麼了，靜和？”我有點緊張的問。
她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擡起頭，眼睛中有一絲不易被察覺的晶瑩：“感覺自己像是一件被打發的物品誒！”
“你這個傻瓜，怎麼會這麼想？”我想着自己前面三天拼命的工作和安排工作，爲了就是能擠出時間來，陪她一個整天，卻不料，她會這麼想。大概是我剛纔過於細緻的打算和安排，不自覺地把平時工作時候的說話方式帶了進去，讓她感到不適應了。
“你剛纔說話的樣子，就是像打發一件物品的樣子嘛！”
“不會，怎麼會？你看看我的黑眼圈，還有，你看看我眼睛裡的血絲。如果，這也叫打發物品的話，我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命來打發人。”我有點無奈地笑着說。
“好嘛，好嘛，聽你安排就是了。知道姐姐我最吃不消的就是苦肉計！”
“哪裡有姐姐？明明就是一個不懂人情世故、不懂他人心意的小姑娘。”我毫不退讓地捉趣她。
隨後，我們就按照計劃，先去了工地。她先是饒有興趣地在一旁看着我如何‘能說會道’與施工方和客戶進行溝通。看了一會後，就跑到邊上開始整理自己的東西。
雖然是這樣子一個尷尬的陪伴，我當時的感覺卻莫名的安心。好像在一旁看着我工作，在一旁等着我結束工作的舒靜和，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自然得不能再自然的了，像是自己的妻子一般。
工地工作結束後，我們就一起去了外婆家。她說登門拜訪一定要帶點禮物去，我說不要這麼多禮節，她一定堅持。於是，她就買了一束鮮花，一盒營養保健品，說是精神物質雙保障。
我的家人當然知道舒靜和，也知道，除非是很重要的朋友，我是難得會帶回家吃飯的。我的家人非常熱情的招待了她，看得出，舒靜和是一個招長輩喜歡的女孩子。家裡人一開始因爲她是博士，難免敬重的成分多，但沒聊多久後，馬上就像是隔壁鄰居家的小姑娘一樣歡喜了。
飯桌上，她和我家人說了一句，我至今都印象深刻的話：“外婆、阿姨，你們可千萬別客氣呢！你們不知道張念他幫了我多大的忙。沒有他在我複習考試期間給我的那些幫忙，我可能根本就沒有力氣去參加考試呢！所以，真的很感謝，很感謝他，也很感謝，很感謝你們呢！”
她說得很認真，她從來沒有這麼認真地同我說過這個話。
她說話時候的認真程度，超出了我可以想象的範圍。
我真的不知道，我自己在那段時間裡，對她而言有這麼重要。
次日，也就是舒靜和這次回C市調查的第五天，我帶着她去我大姨所負責管理的鳳山風景區遊玩。那天的天氣竟然奇蹟般地帶着些微的陰雨。7月份的C市，本來是炎熱的，但這些微的陰雨，使得一整天都是清清涼涼的。
遠遠眺望，青山寥廓，綠茵如洗。雲若遠處的黛山，似有似無地縈繞。
風景不是目的，風景總是陪襯。
我們可以不用撐傘，不用戴帽子地在青山綠水之間行悠然行走，走累了就找個地方坐下休息，休息好了，就繼續走。
我與舒靜和，果然真真地又如同過去在校園裡一般，一前一後地緩步慢行，有一句沒一句地聊着了。
“張念，你說，我爲什麼會和你變成一種在感覺上是很熟悉的人呢？”第一次，舒靜和如此主動，單刀直入地與我談這樣子的話題。
“因爲我們認識很長時間了啊。”
“不，我們認識的時間並不長，不是嗎？相處的時間也很短。”
“嗯，只是我感覺我們認識很長時間了。而且我們都很願意，也很希望能瞭解對方。”我喃喃地回話。
“是嗎？可你從來不問我一些實際的生活情況。”
“我也不知道誒！你知道嗎，我媽曾經讓我問你是不是結婚了，免得我說話失了分寸。可是，我覺得這樣的問題，會破壞掉我同你說話的氣氛。”
她頓了一下，突然輕聲地說：“你叫我姐吧？好不好？我們以後就一直姐姐弟弟這樣子的處，好不好？難得和你這麼投緣，我希望一輩子都可以這樣子處下去。”
“不好。叫姐，是爲了讓你來罩我。你說，你現在這副總是叫人不省心的樣子，拿什麼來罩我？我纔不做虧本生意。”我半認真半開玩笑地回答。
“我都同你說過了，你不用替我擔心。因爲，我在Z市讀書，你看不到我全部的生活，只是看我的我文字，所以，你會覺得我過得不夠‘生猛’。但，其實很多事情，並不像你想的那樣子。”
“那怎樣子？”
“我並沒有作繭自縛，我也積極努力地交朋友的。你說的，人要自個兒成全自個的。”她眼含深情地看着我。
“那交上沒有？”我心裡錯綜複雜的滋味。
她把頭垂在一邊，失望地搖了搖頭。
“爲什麼沒有交上？偌大的一個Z城，我就不相信你一個都看不上的？”
“你以爲我比武招親啊？站在城頭，把所有的男人都看個遍？哈哈！”她突然又爽朗地笑了起來，我也難免地跟着她笑了兩聲。
笑完後，她又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繼續說：“都沒有感覺。同學介紹，朋友介紹，什麼聯誼活動，都感覺怪怪的。也單獨地和人約會過，但心裡總是不踏實。像是相互在獵取各自需要的東西，總感覺眼睛裡充滿了審視，判斷似的，回想起來，自己都感覺會作嘔、想吐。後來，就不太願意參加這樣子的活動了。寧可一個人呆着。”
我聽她講這番話，心裡五味雜陳，不知道如何接話，不知不覺地拿出一根菸，點了起來。
“你什麼時候開始抽菸的？我都不知道啊！”她被我這個動作驚訝到了！
我猛然意識到，這是我第一次在舒靜和麪前抽菸。因爲工作要熬夜的緣故，這半年來，我漸漸地抽上了煙，而且有時候還抽得很兇，竟然有了煙癮。
“幹設計師這一行，經常要跑工地，熬夜，和很多人打交道，不知不覺就抽上了。你要是不喜歡，那我就不抽。”說着，我就準備把煙給掐滅。
“唉，這個理由，治標不治的本。你現在要是很想抽，那就抽一根吧！只是，可別抽得太厲害了，總歸是對身體不好的。”
於是，我第一次，當着舒靜和的面，默默地抽菸。心裡面，還真有點不太習慣。
“這樣子，看上去，終於像個大人了。”舒靜和一邊看着我抽菸，一邊調侃我。然後，低着頭，看她自己的腳尖，久久地沒有把頭擡起來。
我突然意識到，她一定是不太習慣看我抽菸的樣子，所以，纔會低頭去看自己的腳尖。
她有時候很粗線條，但有時候又非常敏感。我近半年來養成的抽菸習慣，是她從來不知道的，我也從來沒有告訴過她。可能正因爲如此，她感到陌生。而這份陌生，又令她意識到，她所知道的我，只是一部分的我。空間的分隔和時間的流逝，讓一些過去熟悉的東西不知不覺地發生了變化。
而舒靜和，是對這種變化非常敏感的人，她會爲這樣的變化而內心傷感。
我默然地把煙給掐滅掉，丟進了垃圾桶。
“靜和，對不起！”因爲覺得她是那種感受，我自自然然地就和她說了這句話。
“什麼？哪有什麼對不起？”她擡頭，帶着笑看我。
“就是對不起。”我很難解釋清楚，所以就再重複地說了一聲“對不起”。
“哼，不肯叫姐姐，還嘴巴硬。”她笑着揶揄我。“你叫我姐姐後，就沒有什麼‘對不起’的了。叫不叫，嗯？”
“啊呀，說了不做這種虧本生意的。你這個女人怎麼這麼胡攪蠻纏，厚臉皮。”
我們倆都有意識地回到日常的嬉笑中來，不再深究那些一碰觸都會疼痛的東西。
我們就這樣在鳳山上轉了一整天，快到傍晚的時候，天氣徹底放晴了。金色的夕陽，把寂靜寥廓的鳳山剎那間染得五彩繽紛。
我和舒靜和在下山之前，回首鳳山，這一金色絢爛的景象頓然映入眼簾，像是要爲我們的一生塗抹上最後的色彩。
就讓我再多看一眼這金色夕陽下的鳳山吧！
和舒靜和這樣子一起走過的鳳山，餘生回想，都怕是難忘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