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同路(完結)

退是萬丈深淵, 進呢?葉萱目送着大少被推入手術室,隨着那扇門的合攏,她慢慢顫慄開來。

有隻手臂環住她的肩, 整個人墜入了一個充滿力量的懷抱, 那個懷抱是如此溫暖而又強大, 令得她終於有些撐不住似地軟了進去。

柴俊擁着她坐下。她倆的姿勢, 曖昧得能使所有看見的人誤會是一對情侶, 可是,葉萱已經想不了那麼多了,而柴俊, 似乎也並沒有往那處想。他只是緊緊地將她摟着,仿似一放手便會永遠失去。

“他沒事的!我陪你等着他出來。”柴俊清清朗朗地說。

這句話似是喚醒了葉萱, 她掙扎着起身想往手術室裡去, 柴俊使了些勁止住她。

“他剛纔有話要說的, 我沒讓他說,不行, 無論什麼話,我還是應該聽的,我要去找他聽他把話說完。”那扇門彷彿隔絕了葉萱所有的理性,她衝動起來。

“他要你乖乖等着他出來!”柴俊將另一隻手覆過來環抱住她。懷裡小小的身子悽苦的發着抖,滿蕩蕩的恐懼、不安還原了那個真實的葉萱。

“我錯了!我該讓他把所有的心事都了了再做手術, 我要和他在一起。”空氣中瀰漫着的藥水味、來來往往的白大褂迷糊了葉萱已近崩潰的神經。

“葉萱不要鬧, 我們在這裡安安靜靜地等他出來, 大少說你懷孕了, 你這樣子對寶寶不好。”

聞言, 葉萱身子一滯,她擡眼望向柴俊, 苦笑:“我沒有懷孕!”

“我沒有懷孕,”她的頭垂下來,無力地靠在他胸前,“醫生說手術只有50%的成功率,連我自己都不曉得去哪裡找信心,更別說鼓勵他了,我只能把能想到的法子都拿出來試一試。柴俊,我是不是又傻又笨,我幫不了他,甚至還愚蠢得不讓他把想說的話說完。”

葉萱耿耿於最後那個堵住他所有語言的吻。

柴俊擁緊她:“葉萱,你是最棒的!我認識的女孩子中,沒有哪一個比得上你睿智、堅強、癡情。無論你怎麼做,都能讓大少明白你的愛,幸福於你的愛。”

說着,他澀澀地笑起來:“你知道嗎?就在昨天,我還以爲真如陳大少所說,你愛的人是我。”

葉萱擡頭,腦子還沒轉過彎來。

“是呵,我真笨,差點就相信了,以爲和你只不過是錯開了段時間。早上來的時候,我還在想,既然相愛,就一定要相守,不管別人怎麼說我自私,不管大少的病有否得治,我……再也不要放開你了。可是,就在剛纔,我看見你們吻別,才明白,除了他,你不可能愛任何人!原來,真有種愛情,會濃摯得再也容不下其他。”

“我一直認爲大少對你是利用多於愛情,所以,心安理得地守護在你身旁,心安理得地等待着你覺醒的那一天。原來,三個人中,最笨、最暈、最沒覺悟的那個人竟是我!大少對你的愛,根本就不比你少多少,我想他昨天對我說那些話時,一定恨不得把自己舌頭咬斷,可他還是說了,因爲,他希望無論他在或不在,你都能活下去,得到幸福。爲此,他不惜欺騙包括你在內的每一個人,呵呵,騙我,更是不在話下。”

柴俊苦笑兩聲。

葉萱的淚水撲哧撲哧地滴落在柴俊的衣襟上:“對不起!”

“你沒有錯,不用對我說對不起。”柴俊深呼出一口氣,他想起了在天美麗留給艾青的那句“對不起”,突然發現了自己的殘忍,這三個字,這三個字所帶給聽者的痛楚,原來,非得有親身體驗,才明白它的殺傷力。自己終是欠了艾青,就如同此刻懂了葉萱對自己的欠疚。

沒有愛,只是欠疚。

只是欠疚而已。

Wωω● Tтká n● Сo

“葉萱,如果,我是說如果,你先遇上的那個人是我,……會有,不一樣的選擇嗎?”

會選誰?費雲軍,柴俊,陳瑁輝?葉萱淚眼迷濛地擡頭望向那個標誌着正在手術的紅色警示燈,裡面有個人承載着她的堅強與忠貞在與死神搏鬥,她發過誓愛他生生世世,她發過誓無論天堂人間如影相隨。那人是陳瑁輝!若換成是費雲軍或柴俊呢?

她良久沒有答話,柴俊也沒有追問下去,只是用自己有力的臂膀緊緊擁着她,仍舊是,怕一鬆手,便會永遠失去。

“對不起,柴俊!”她終於開口,跟着的一聲低微得幾不可聞的嘆息令得早有思想準備的他還是顫了一下。

“若沒遇着他,我這生都不會有愛情;遇着了他,無論年輕還是年老,無論結沒結婚,我……總是會無可救藥地愛上他。沒有理由,也不管他貧窮或富有、善良或奸詐,所以,沒有先後。”

這生,註定只有你,若有輪迴,依舊逃不開你的魅惑!葉萱望着那盞紅燈,終於平靜了下來。這番話,與其說是告訴柴俊,不如說是講給手術室的大少和自己聽。

柴俊點點頭,不再言語。剎那間,他明白自己不可能完成大少的囑託,根本就不可能。

手術足足進行了五個小時。警示燈一滅,葉萱便象剛剛充足了電量般強悍地撲了過去,速度快得連陳先生和二夫人都沒反應過來。

首先出來的是一羣戴着口罩的醫生,葉萱緊張地扯住了其中一個。

她哽咽着,緊張得說不出一句話。

“怎麼樣?”柴俊代她問道。

“手術成功,但陳先生尚未脫離危險,七十二小時之內,七十二小時之內他醒來,纔算OK。陳太太您請放開手,Doctor Jone Liu已經很疲憊了。”高奔一邊取下口罩一邊扼要解釋,他的聲音裡同樣透出疲倦,可想而知這臺手術的高難度。

葉萱這才發現自己抓着的是主治大夫Doctor Jone Liu,她郝然鬆手。後者安慰般拍拍她,操着臺島普通話說:“您先生好長情的咧,他拜託我們,如果手術成功,出來後一定要轉告你他灰(非)常灰(非)常愛你;如果失敗,就什麼也不要對你說了。請放心,他那麼愛你,一定能醒過來的。”

這是葉萱聽過的最最動聽的天籟之音。她的臉上剎時便塗上了一層光彩,亮麗地映射在醫院大樓。

身邊二夫人與陳先生泣極而喜地相互擁抱,柴俊似乎在聽護士囑咐着什麼,葉萱統統沒有留意到,她撥開魚貫而出的醫生、護士,直穿過手術室的隔離道,找到了玻璃窗隔着的監護病房。趴在那,一眼望進去,大少靜靜地躺在裡面,戴着氧氣面罩,一堆儀器儀表透過各種各樣的橡皮管纏裹在他身上。

眼淚,又一次撲漱撲漱、不加思索地流了下來。有面紙遞過來,柴俊如影隨形地站在她身邊:“好了啦,哭完這次,就消停了的啦。難道你以爲大少千辛萬苦闖過這一關,就是爲了醒來時看你這張哭喪臉嗎?”

“柴俊,你……你真的相信,他會醒過來嗎?”葉萱擡起那張哭得尤如雨打梨花般狼狽的臉龐。

“會的。你沒聽Doctor Jone Liu說嗎,你先生那麼愛你,他一定不捨得你傷心難過,他一定會醒過來的。”這是柴俊第一次稱大少是她的先生。

哭過了、痛過了、愛過了、癡過了,人還依舊。

醫院只讓一個親屬進監護病房,大家自覺把名額讓給了葉萱。更深夜漏,葉萱裹着那件散發着濃濃藥水味的隔離服,安安靜靜地坐在大少牀邊。

“我會一直在屋外陪着你。”無論她怎麼推辭,柴俊還是留下了這句令她很不安心又很放心的話。一屋之隔,屋內死生羈絆,屋外情義蓋天。

這已經是手術後第二天晚上,摺合成小時算,也有近三十六個小時了,距離醫生說他甦醒的限期已快過一半,大少卻仍舊沉沉似入熟睡般,連睫毛都未閃動半分。Doctor Jone Liu和顧教授進來探視過好幾次,雖然都一再安慰葉萱說他們有最先進的監測儀器,能保證實時觀察到大少的情況,可她還是寧願象現在這樣,眼睛眨都不眨地看着他。

就這樣看着他,一任他蒼白的臉龐、動也不動的身軀在眼中溶匯成水,卷着心裡絲絲縷縷的回憶、擔憂、憐愛,織成無論是他或自己都無法掙脫的網,鋪天蓋地撒滿整間病房。陳家人和柴俊在房外見她時而靜謐地坐着,時而圍着病牀踱步,時而還甩甩頭頸或胳膊,可不管她做什麼,一雙眼睛總是盯着病牀上的大少,盯得死死的。

時鐘再次在整點上輕報出一聲鳥叫,葉萱已經倦得快超過體能能抗拒的極限了。她伸手握住了大少的手,感覺自己的手都已經有夠涼了,手心裡的那隻手,溫度似乎還要低些。心裡暗暗地顫悸一下,面上卻終是不願象昨日等在手術室外時那樣,將所有的怯弱和恐懼暴露。

她始終相信,在這間屋裡,無論她做什麼,他都看得見,如此,她要給他最強大的信心力量。

縱然這一刻,真實的自己害怕得無以復加。

說點什麼?象電影橋段裡那樣,喚醒他?葉萱輕輕地緊了緊掌心中的那隻手,覺得倦意就這樣消退了幾分,她又緊了緊,幻想他微笑着睜開眼,嘴脣在氧氣面罩裡緩緩張合出她聽得見的那個字:萱!

這該有多好!她低低地嘆了一聲,偎到他頭邊:“瑁,你若是真的想睡,就好好再睡會吧,只不過,記得一定要在七十二小時之內醒來喲。我可做不到什麼‘長命無衰絕’,到時,你要是不回來的話,我也只好去找你了,黃泉路長,我一個人走,總是有些害怕,你一定要在路頭等着我……。”

象是做夢般,她突然感覺到手心有絲蠕動,那隻手、他的那隻手屈起中指,緩緩地輕敲落入她的掌心,一下、兩下、三下……。葉萱‘噌’地立起身,睜大了眼睛望向他,只見大少的睫毛上慢慢滲出些細如髮囊的水珠。葉萱有些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再望過去,那些水珠越來越密、越來越多,轉瞬間便閃露出了耀眼的光芒。

……

“萱,我愛你!”這是大少醒過來後說的第一句話。

他做到了親口告訴她。

春去春又回,四季生生不息的輪替彷彿便是老天爺冥冥之中暗示的希望與信念。

“……一首詩,一個古人,感覺上竟像相識很久的知己;甚至有時候偏愛一種顏色、一種花香、一種聲音,卻完全說不出理由……。”唸到這,葉萱看看躺椅上似已睡着的大少,合上了書。

午後的春光軟綿綿地照着坤苑的後院,不遠處是青青鬱郁的西庭山,空氣中瀰漫着樹草的清香,葉萱深深地吸上一口,頓覺心脾沁芳。正準備起身去幫他拿張毛毯,一隻手游過來扯住了她,笑望去,大少眯着眼,曼聲曼氣、懶懶散散地說:“你以後再給我念這種酸度爲99.99%的文章,就罰你陪我一起進屋去……睡覺。”說最後兩字時,他的笑容變得更加曖昧起來。

“不聽林清玄的散文,那我給你講某人‘術前行騙記’的故事好不好?”

大少頓覺頭大,知道葉萱又準備開始清算他騙柴俊那事了,趕緊低了聲氣:“我不都已經給柴俊道過無數次歉了嗎?你瞧你騙我說懷孕我也沒計較的,不如,大家以後都別再提了?”

不再提了,都不再提了!縱有他的詐、她的詭、他和她的城府和心機,都葬在了同樣不會迴轉的歲月中,從此以後,兩人真正是心念合一。

一場成功的手術,大少如期醒來,於衆人歡笑慶幸時,葉萱私會Doctor Jone Liu。後者震驚於她的清醒和睿智之同時,坦然相陳:“是的,簡單形容,這種手術與器官移植術相似,解當下燃眉之急,卻不可能做到一勞永逸,甚而至於說,病人的生存期仍然可以用一個預測得到的時限界定。”

“多久?”

“兩年!”說完,Doctor Jone Liu又補充一句,“當然,這只是常規醫學概率,事實上,超越常規的,大有人在……。”

兩年。

一陣春風吹來,院子裡那株剛染上些嫩色的月桂樹在葉萱頭上沙沙作響,有幾片從寒冬抗爭過來的老樹葉漱漱飄落在葉萱腳下,她拾起一片夾進書裡。春天到了。即便微渺如樹葉,也可以跨過四季,等到又一個春天,何況是萬物之靈首的人?

“還在生氣?”大少小心翼翼地問。

她嫣然一笑:“我在想,是不是,應該把自己的謊話兌現了它。”

大少牽過她的手,放在胸前,兩人都沒再說話,專注對視,眸中情愫,已是暖過滿園春色。

(全文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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