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第 48 章

翌日, 便是江晚芙回門的日子。

早晨起身,天氣卻不如何,一推門出去, 雪幾乎快堆到臺階了, 下人在院中掃雪。但雪再大, 回門總是不能拖的, 便也還是出了門。

馬車一路晃晃悠悠, 江晚芙抱着小手爐,有點犯困。她昨晚沒怎麼睡好,新婚第一夜自是不必說, 她那時累得渾身都快散架了,連後來陸則抱着她去洗漱, 她都是稀裡糊塗的, 什麼時候睡着的, 她都記不得。

昨晚卻不一樣,雖只是旁邊多了個人, 但她還是不大睡得着,直挺挺躺着,盯着帳子看了好久,才迷迷糊糊睡去。

今早險些起不來,若不是惠娘在一旁急得不行, 說陸則練拳回來了, 她定然要忍不住賴牀的。

實在困得厲害, 江晚芙怕自己真睡過去, 索性擡起眼, 望着對面的陸則,想找些事情做, 打發時間。

其實,陸則生得極好,他的五官本就十分清俊,只是平日裡過於清冷疏離,神色冷淡,猶如冰雪覆面,旁人看到他第一眼,便會覺得他高高在上。實際上,眼下他穿這樣一身淡青的錦袍,露出點雪白的圓領衣襟,低頭看書,微微蹙眉的時候,很像個溫文爾雅的讀書人。

江晚芙看了會兒,倒是不大困了,繼續盯着陸則袖口的竹紋發呆。

陸則自然不會毫無察覺,將書合上,看了眼對面的小娘子,見她抱着手爐,眼睛盯着他的袖子看,顯然一副神遊天外的模樣,皺眉反思片刻。

他的確不是什麼有趣的性子,寡言少語,也不懂得哄小娘子歡喜。若是從前,他自然也不會覺得,自己有必要去討妻子歡心,但對於江晚芙,他總是不自覺帶了幾分憐惜。

一想起那一晚,她窩在他懷裡哭得鼻尖眼尾通紅,渾身顫抖,淚眼漣漣的模樣,陸則就忍不住生出些妥協的念頭。

畢竟是他先欺負了她的,把人哄來騙來,總要待她好一些的。

陸則將書放到一側,輕垂眉眼,端起茶盞,這一動作,卻是叫正盯着他袖子發呆的江晚芙回過神,跟着擡起眼。

陸則順勢開口,“昨日聽你說,你的閨名乃岳母所取,取的是芙蓉花之意。”

江晚芙原是想着,陸則一看就是喜靜的性子,又見他看書,便刻意沒開口,怕他嫌自己吵鬧,卻不料陸則起了談天的興致,她自然樂得有人陪她說話,也好過瞌睡連天。她微微坐直身子,點點頭,小聲道,“我不過隨口一說,還當夫君不記得了呢。”

她的聲音本來就甜,此時語氣又軟,像是撒嬌一般。陸則聽了,居然下意識道,“自然記得。”頓了頓,又開口,“芙蓉與你有緣,待開了春,讓下人在門前屋後栽些芙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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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晚芙聽了,有些意外。說實話,她一直覺得,陸則性情冷淡,君子端方,同這樣的人做夫妻,便是要沉得住氣,撒嬌也不能過了頭,不能壞了規矩。

但陸則又偶爾會讓她生出一種錯覺,彷彿他是很縱容她的。就像當下,說要栽芙蓉,語氣雖淡淡的,但分明是想哄她高興的意思。

這種類似於被人疼的感覺,自然很不錯,至少江晚芙眼下聽了這話,心裡熱熱的,抿着脣一笑,頷首應下。

兩人又順勢聊了幾句,不知不覺之間,趕路的時間就那麼打發過去了,馬車停下,惠娘掀起簾子來請,江晚芙才意識到,居然已經到了。

待下了馬車,進了府邸,江父和楊氏自是一早在正廳候着。

江晚芙進屋,惠娘剛想上前,替自家主子脫了披風,卻見陸則越過她,並沒理會迎上來的江父,輕輕擡手,替江晚芙解了披風的繫帶,邊用手背碰了碰她的臉頰,面色緩和,“冷不冷?”

江晚芙一愣,見陸則仍然看着她,回過神,搖搖頭,抿脣道,“不冷。”

陸則倒也不再說什麼,也沒什麼其他驚人舉動,只把那條海棠紅的披風遞給惠娘,自己解了大氅,也一併遞過去。

他這猝不及防的舉動,別說江父和楊氏看得一愣,就連江晚芙,都有點不明就裡,待瞥見迎上來的父親和繼母,一個面上訕笑,一個則不自覺緊張揪着帕子,倒是很快明白過來。

陸則方纔是在替她撐場面。

他知曉她家裡的情況,非但沒有輕視,反而體貼幫襯,昨夜替阿弟弄了國子監的名額,今日在父親和繼母面前,又一改平日性情,主動親近。

思及此,江晚芙心裡有些動容。

她習慣了什麼都靠自己,今日回門也是,雖面上不顯半分,可實際上,如何恩威並施,好叫繼母忌憚又不至於破罐破摔,要說什麼話,她早在心裡想過不止幾遍。誰知一進門,她還什麼都沒做,陸則便替她將最難的事情做了,一下子替她在父親和繼母面前立了威。

雖說她自己不是做不到,可被人這樣護着,和事事都靠自己,總歸是不一樣的。

陸則卻不知,自己隨手一個舉動,竟惹得小娘子這般感動,在他看來,他既娶了她,護着她,護着她的家人,便都是他應該做的,無需多言。

他擡眼,看向走到跟前的江父,拱了拱手,“岳父。”

江父看着芝蘭玉樹的陸則,只訕訕一笑,乾巴巴一句,“女婿來了。”

楊氏見狀,開口打圓場,道,“老爺不是新得了副公輔真跡,一早還唸叨着,要請世子看看的?”

江父倒也接過話,順勢請陸則去了書房。說是翁婿,但相處起來,到底沒那麼自在。

至於江晚芙和楊氏這裡,倒勉強算得上融洽。

楊氏本就是個要臉面之人,別管私底下用了什麼腌臢手段,面上絕對能把話說得漂漂亮亮的,握着江晚芙的手,一副慈母模樣,道,“大娘子這一走,屋裡彷彿都空落落的。今日見你們夫妻這般和睦,我和老爺就放心了。”

“我也念着家裡。”江晚芙含笑應着,趁着吩咐惠孃的功夫,順勢將手抽出。

惠娘應下,將準備好的匣子擺到桌上。

江晚芙掀了蓋子,取出對玉牌,一塊是芙蓉紅玉,刻得雀上枝頭,喜鵲栩栩如生,立於枝頭,枝頭掛了幾個桃,壓得那枝低低的。另一塊則是白玉,刻得一叢溪邊蘭花。

楊氏一見這對玉牌,眸中流露出些欽羨。她這繼女,嫁了高門,到底是和從前不一樣,這一出手,便是好東西。

江晚芙將一對玉牌遞過去,邊道,“夫人見諒,也怪我這記性,先前見耀哥兒和眉姐兒,竟忘了給他們見面禮,幸得惠娘提醒,我纔想起來,如今該給他們補上纔是。”

楊氏接過去,低頭看了眼,口中道,“何必這樣客氣,都是一家人。”說罷,喚嬤嬤抱了龍鳳胎到跟前,給他們戴上了那玉牌。

耀哥兒調皮,玩着那玉牌,倒是眉姐兒,怯生生的,擡眼望着對面的長姐,黑溜溜的眼睛,大而天真。

江晚芙雖與楊氏關係一般,但自然不會和小孩兒計較,見眉姐兒望着自己,便朝她輕輕笑了笑。

眉姐兒羞澀,很快躲回了嬤嬤懷裡,怕兄妹倆哭鬧,楊氏很快喚嬤嬤,把兄妹倆帶下去了。

江晚芙與楊氏說了會兒話,便起身告辭,出門去見阿弟,楊氏倒也不阻攔,客客氣氣送她出門。見人走遠了,楊氏坐下來,面上的笑頓時落了下來,愣愣發呆,久久沒說話。

伺候她的嬤嬤替她揉肩,低聲道,“夫人何必煩心,奴婢瞧着,大娘子雖得以高嫁,但今日瞧着,並不見狂妄。可見,出嫁女過得再好,也不還是要孃家幫襯,這道理,想來大娘子是懂的,否則今日何必這般巴結您。”

嬤嬤是楊氏的人,自然撿好聽的話說。

豈料楊氏今日聽了,卻驀地沉了臉,一拍桌子,斥道,“你這刁奴,胡說八道些什麼,主子的事,也由得你嚼舌根?活膩歪了不成?!”

那嬤嬤嚇得跪下去,楊氏又斥道,“再叫我聽見你這些話,就不用在我身邊伺候了!”

一番敲打,不到晚間,楊氏院裡的人都知道了,她最得用的嬤嬤因多嘴說了幾句大娘子的閒話,惹得楊氏大怒。於是,個個都閉緊嘴,不似往常那樣,知道楊氏不喜大娘子和大郎君,便私下傳二人的閒話。

楊氏坐在屋裡,聽着屋外低低的腳步聲,捏着帕子,任由院裡將這消息傳開。

哪裡是什麼巴結,繼女這個妥帖性子,還真能忘了什麼,不過是找個說辭罷了。先打一棍子,再給顆甜棗,這種事情,楊氏自己沒少做過,如今輪到她了。

從前,是她拿捏着姐弟倆,如今江晚芙攀上了國公府,她便落了下風,雖她是長輩,但江晚芙若真的要和她翻臉,看陸則今日護着她那個樣子,只怕未必會袖手旁觀。

楊氏也曉得,自己如今是拿捏不住這姐弟倆,好在江晚芙今日的態度,也表明了,她不想把事情鬧大。

若江晚芙今日登門,是要用世子夫人的地位,硬壓着她,要她把家產拱手相讓,楊氏自然是咬死都不服輸,大不了撕破臉皮,可偏偏江晚芙客客氣氣的,壓了她一頭,但又沒把話說絕,沒把事做絕,這讓如臨大敵了幾個月的楊氏,鬆了口氣之餘,再難豁出去,做什麼魚死網破的事。

她也有一雙兒女,尚且年幼。

楊氏在心裡安慰自己,不過是退一步,日後如何,還不知道呢。只要老爺還在,江家就遠不到分家的時候,日後耀哥兒長大了,再爭也來得及。

但她要真的對江容庭下手,只怕繼女也不會放過她的耀哥兒和眉姐兒。

人都有軟肋,楊氏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