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 29 章(新增作話,可以不看)

雨淅淅瀝瀝還在下, 連空氣都是溼漉黏膩的。

江晚芙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熬過那段時間的,只記得身後那支酸棗樹枝晃得厲害,蹭着她的臉頰, 青皮酸棗也弄得散落一地。

她怕得要命, 連頭都不敢擡一下, 死死閉着眼, 額上面上全是細細密密的汗, 額頭抵在陸則的胸口,咬着脣,一言不發, 任由他自己折騰。

終於,不知過了多久, 一切歸於平靜。

陸則垂眼, 看着懷中的小娘子顫巍巍的睫羽, 一貫冷硬的心,生了幾分柔軟的憐惜。他自然知道, 自己今日這一出,委實算不得什麼君子。

但他既然動了心思,再要他就那樣放她回蘇州,也絕無可能。

只是,把人欺負得這麼狠, 卻的的確確有些過了。

思及自己方纔的舉動, 陸則難得生出那麼點悔意, 他到底有些失控了。

做戲失了分寸, 有些過了, 把人給嚇着了。

陸則微微失神,待回過神, 就見懷裡的小娘子閉着的眼,涌出了淚,可憐極了,還小聲問他,“你好了嗎?可不可以鬆開?”

陸則沒作聲,只是將手挪開一寸,虛虛護着懷裡人。

江晚芙察覺到他的動作,立即朝一旁撤了一步,她轉過臉,身子還發軟着,後背抵着冰冷的牆面,總算冷靜下來了些許,她閉了閉眼,睫毛輕顫,沒看一步之遙的郎君,只低聲倉惶道,“世子於我有救命之恩,今夜之事,我不怪世子。也請世子只當一切都沒發生過,明日,我便回蘇州去,再不踏足京城半步,更不會纏着世子。”

江晚芙說完,就等着陸則回話。

她料想陸則也是不願意娶她的,堂堂衛國公世子,天之驕子一般的人物,滿京城的貴女,由着他選。她壓根沒想過,要陸則對她負責的,今夜之事,就像她說的,只當報恩了。

誰讓她自己一時心軟的。

江晚芙心裡委屈,有點想哭,又忍了回去,覺得在陸則面前哭哭啼啼的,太丟人了,她自己點頭答應的,怨不得旁人。

陸則又沒有迫她。她怎麼稀裡糊塗就答應了的!

陸則原本聽她那句劃清界限的“世子於我有救命之恩”,明明是有些不虞的,神色也倏地淡了下來,可見小娘子這個樣子,又不捨得待她如何,只開口淡淡道,“不好。”

江晚芙卻是聽得一愣,一開始還以爲自己聽錯了,片刻後,反應過來,氣得更想哭了,擡眼看他,“那世子想要如何,難不成還要我做您的外室?我縱使身份低微,也沒有像您這樣欺負人的!”

面對小娘子的指責,陸則絲毫不見惱怒,只是面露愧色,開口道,“今夜之事,是我冒犯了表妹,萬死不抵表妹所受委屈千分之一。表妹不欲追究,是表妹寬容大度,我卻做不到坦然受之。”

“今夜之事,全是我錯,表妹要打要罵,我一律受着。”

郎君一身錦袍,挺拔如鬆,淡淡的燭光,照得他眉目俊雅至極,不似往日那樣清冷疏離,反倒有幾分溫柔。

江晚芙抿抿脣,心頭那股怒火,如同被澆了一盆冷水,呲溜一聲,只餘幾縷不成氣候的青煙了。

若陸則是個不負責任的小人,滿口爲自己辯解,她尚且還能生他的氣。

可如今,前有救命之恩,眼下他又一副君子模樣,口口聲聲任她打罵,半句不提自己被下藥,再多的委屈,她也憋回去了,只能轉開臉,悶聲道,“算了。”

她還能真的對陸則動手嗎?就當報恩了。

但她的這句“算了”,似乎並沒叫郎君滿意,只見他微微蹙了蹙眉,撩開袍子,就那樣不顧身份貴重,跪了下去。

江晚芙被他這猝不及防的動作,嚇得不輕,朝後退了一步。

陸則卻尤嫌不夠,面上愧色更濃,沉道,“今夜之事,錯全在我。方纔是我思慮不周,表妹打我罵我,又能如何。眼下,我能彌補的,唯有一件。若表妹應允,我當許以正妻之位。”

江晚芙聽得一懵,腦子裡亂得厲害,還不待她開口,就聽得遠處傳來什麼東西掉落到地上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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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下意識循聲看過去,只見兩個嬤嬤從月門而出。

大約是瞧見了這邊的情況,兩人驚得手中燈籠落地,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更添亂的是,兩人齊齊來了一句。

“奴婢見過世子。”

江晚芙當即傻眼,這叫什麼?

屋漏偏逢連夜雨?

她今晚爲什麼這麼倒黴?

.

接下來的事,便全然失了控制。

直到坐在福安堂裡,江晚芙都沒想明白,她只是來陪陸書瑜過生辰,怎麼就發展成這個模樣了。

倒是永嘉公主,見小娘子坐在那裡,規規矩矩、闆闆正正,連一個多餘的動作都不敢有,一副戰戰兢兢的模樣,再看那張芙蓉面,脣也破了,胭脂也亂了,細白的脖頸更是不像樣子,一連串的紅印。

這要是自己女兒,被欺負成這個樣子,永嘉真心不敢保證,自己不會提着刀去砍那登徒子的腦袋。

可眼下,登徒子是自己生的,她這心中滋味,頓時就複雜了。

永嘉一貫好性子,今日都沒忍住,輕輕皺起了眉,不贊同地看了眼自家兒子。

但婆母沒作聲,她便也不會貿貿然開口,只沉默着。

而上首的陸老夫人,更不必說。

自進來起,除了朝江晚芙說了句“好孩子,別跪,錯不在你”外,便再沒開過口,只沉默着,看着跪在正廳中間的嫡孫。

良久,她合了閤眼,開了口,卻是朝一旁的江晚芙,她伸出手,溫聲道,“好孩子,過來。”

江晚芙心一顫,抿着脣,乖乖上前,卻沒敢把手遞給陸老夫人。

她怕老夫人討厭她,像討厭林若柳一樣。哪怕今夜之事,錯不在她,卻也不能說,與她全無關係。

若二表哥那時候遇上的,是府裡任何一個丫鬟,都不會讓陸老夫人這麼煩心。

陸老夫人卻像是知道她的顧慮一樣,一把握過她的手,柔和地替她理了理微亂的鬢髮,別到耳後,溫聲道,“好孩子,你受委屈了。”

江晚芙聽得心頭一暖,更是自責,小聲道,“外祖母,都怪我,我……”

陸老夫人卻搖搖頭,語氣再柔和不過,朝她道,“不怪你,外祖母知道,不是我們阿芙的錯。外祖母都知道的。”

江晚芙心裡驀地一鬆,委屈害怕羞恥……一衆情緒如潮水涌了上來,忍不住紅了眼睛,掉了淚。

見她哭了,陸老夫人面上露出了心疼的神色,將她摟進懷裡,好一陣安慰,見她不哭了,才鬆了手,擡眼看向一旁的永嘉公主,輕聲道,“煩請公主帶阿芙去我屋裡,換身衣裳。”

永嘉公主微微一愣,看了眼婆母,還是應下了,領着江晚芙出去。

她們這一走,正廳的氣氛頓時一沉,空氣都猶如凝滯了一般,陸老夫人一雙眼定定看着陸則,沉甸甸的眼神,重若千鈞,壓在他的肩頭。

過了許久,她終於開口,“二郎,今夜之事,你打算如何收場?”

陸則跪着,擡着眼,直視祖母那銳利的目光,不避不退,道,“我冒犯了表妹,自該負責。”

陸老夫人一改往日對陸則的疼愛,格外嚴厲,冷冷一笑,面無表情,追問道,“你打算如何負責?娶她?你有沒有想過,阿芙是你兄長的未婚妻!你要她如何毫無顧忌嫁給你,你考慮過她的處境嗎?!”

陸則自是想過的,今夜之事,是他一手謀劃。從頭到尾,沒有哪一樁、哪一件,超出他的預期,就連祖母的反應,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只垂下眼,慢聲開口道,“今夜之事,孫兒已經着人封口,眼下唯一知情的,除了祖母、母親、我與江表妹,便只剩下那兩個路過的嬤嬤。孫兒用性命擔保,今夜過後,無人會提起此事,亦不會損及表妹名聲分毫。至於婚約,兄長與表妹本就尚未定親,各自婚嫁,理所應當。”

“呵——”陸老夫人當真是冷笑一聲,嘲弄道,“好一個各自婚嫁,理所應當。姑且算你說的對,我再問你,你打算如何娶阿芙?堂堂衛國公府世子,要娶一個通判之女,你有沒有想過,旁人會怎麼看這樁遠不能用高攀二字來糊弄的婚事?”

陸則沉默片刻,道,“此事還要勞煩祖母和母親。表妹純孝至善,病榻前衣不解帶,侍奉長輩,我念及救母之恩,又生愛慕之情,入宮求陛下賜婚。”

陸老夫人聽罷,居然沒動怒,只神色平淡點點頭,道,“陸大人果真聰慧過人,什麼都想得如此周全,倒是叫我這老婆子,很是長了一番見識。這理由,倒是說得過去。”說着,卻是話鋒一轉,又問,“那你兄長呢?你打算怎麼說服他?”

陸則垂眸凝思,片刻後開口,“兄長若知曉今夜之事,不會阻攔。”

陸老夫人聽罷,閉上了眼,搭在扶手上的手巍巍顫顫,似乎是在隱忍,片刻後,陸老夫人睜開眼,語氣肯定道,“你說得不錯。你兄長這個人,從來嚴以律己,寬以待人,若是知道,你是遭人下藥,冒犯了阿芙,哪怕心裡再難過,也不會提半個字。你說的對極了。”

“你樣樣都說的很對,讓我這老婆子,找不出一處破綻。”

“真是我的好嫡孫……”

“真不愧是我國公府教養出的好世子……”

“如此思慮周全,無半點漏洞……”

陸老夫人點頭感慨着,手指扣在扶手上,彷彿對陸則的回答很滿意,下一秒,她驟然擡手,狠狠將桌案上的茶盞,朝跪着的陸則砸去。

哐啷一聲,茶盞落地,碎成幾片。

陸則直直跪着,不閃不避,任由那杯盞砸在自己的身上,熱茶潑了一身,卻分毫未動,連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陸老夫人豁然起身,驀地指着陸則,盯着他,一字一句,聲音中透着冷意。

“二郎,我問你,今晚之事,當真全是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