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 28 章

因着陸書瑜耳提面命, 囑咐她一定要趕早就去,翌日起來,江晚芙用過早膳, 便帶着惠娘去了福安堂。

這些日子, 惠娘等幾人, 護她簡直猶如護犢子般。譬如跟着出門伺候, 因着在府裡, 一般只只叫纖雲或菱枝跟着的,如今惠娘也不放心了,怕她們年紀小, 護不住主子,非要自己跟着。

江晚芙知道惠娘是怕她出門遭了欺負, 也是一番好意, 自然是點頭答應了。

不多時, 主僕二人就到了福安堂,江晚芙便打算先去給老夫人請安。嬤嬤進去稟報, 不一會兒,便把她朝陸老夫人的正房領過去了。

江晚芙提着裙襬,踏過門檻,就見老夫人靠在小榻上,見了她, 便朝她伸手, 態度一如既往的親切和藹, 柔聲道, “阿芙, 過來。”

江晚芙過去,福了福身, 給老夫人請過安,剛坐下,嬤嬤奉了茶,便恭恭敬敬退了下去,輕輕將門關上了。

陸老夫人坐起身,目光落在江晚芙身上,小娘子今日穿一襲嫩青淺碧的對襟寬袖儒衫,脖頸處的如意扣規規矩矩扣着,露出截纖細雪白的脖頸,一雙手也規規矩矩擺在膝上,十指細白,青蔥一樣,指蓋散發着瑩潤的光澤。就那樣微微仰着臉,關切地望着她,眉眼乾淨,實在討人喜歡極了。

陸老夫人越看,越發覺得遺憾,心裡嘆了口氣,面上倒是沒作色,溫聲道,“你來的正好,我正有東西要給你。”

江晚芙微微眨眼,不知是什麼,倒是乖乖坐着等。

陸老夫人起身,進了內室,片刻後,就抱着個小小的匣子,出來了。

坐回榻上,陸老夫人輕輕將匣子推過去,朝江晚芙道,“這裡面有兩封信。一封是給你父親的,我已在其中說清緣由,待你回去了,將信給你父親,他定然是明白的。另一封,是給你的。”

江晚芙聽得微微擡眼,有些疑惑,但倒是沒問,只等陸老夫人朝下說。

果然,陸老夫人頓了頓,繼續道,“你可聽過延陵顧氏?”

顧這個姓氏,很常見,但前面要加上“延陵”兩個字,便有些特別的含義了。江晚芙長在蘇州,自然對鼎鼎有名的延陵顧氏有所耳聞,不說她,就連江父,都曾經眼巴巴攜厚禮登門,只是也吃了閉門羹。

延陵顧氏可以說是天底下讀書人心中的聖地了。當年大梁未定,顧氏先祖便輔佐成祖,曾救成祖與危難之間數次,當時有“文顧武陸”的說法,說的就是顧氏和陸氏。

後來天下太平,顧氏先祖不戀權勢,攜一族歸祖籍延陵,避世至今。唯有十餘年前,顧氏長孫入世歷練,不過十五歲,便連中三元,一舉奪魁,可惜這位也是個不喜當官的主兒,沒幾年就辭官回鄉了。

所以,民間常有言稱,顧氏是亂世出,盛世隱。

因爲顧氏就在延陵的緣故,還常有讀書人去延陵碰運氣,希望得一兩句指點。不過,多是乘興而去,失望而歸。

江晚芙輕輕點了點頭,柔聲道,“阿芙聽過。”

陸老夫人便點了點頭,接着往下道,“府上先祖與顧氏先祖共事時,曾與他有救命之恩,如今兩家雖久不來往,但舊情尚在。你回蘇州後,帶上幼弟,去趟顧氏。”

等陸老夫人說完,江晚芙忽然覺得,手裡抱着的這小小的匣子,一下子變得很沉。

其實,陸家並沒有對不起她的,陸老夫人對阿孃有養育之恩,和陸家的這門親事,則庇護了她和阿弟多年,到如今,婚事不成了,陸老夫人依舊爲她鋪了後路。

兩封信,一封是爲她,一封是爲阿弟。

江晚芙忍不住溼了眼眶,她本不想在老夫人面前掉淚的,怕老夫人看了心裡傷心,老人家最忌諱多思多慮了。

可忍了片刻,還是沒忍住,紅了眼睛,她站了起來,福了福身,微微擡眼,抿脣溫順一笑,小聲道,“那阿芙要走了,您保重身子。”

陸老夫人也不好受,卻是沒說什麼,只溫和看着小娘子,輕輕點點頭,道,“去吧,去找阿瑜,你們姐妹倆,也好好說說話。”

江晚芙又深深福了福身,才抱着匣子走了出去。

出了正房,江晚芙就把匣子給了惠娘,叫她收好,又站在屋檐下緩了緩,等瞧不出哭過的模樣了,才朝陸書瑜的院子去。

陸書瑜正在院裡眼巴巴等她,一見她,便遠遠迎了上來,拉着她的手,黏人得厲害,乖乖喊人,“表姐。”

江晚芙抿脣一笑,表姐妹兩個進了屋。

其實也沒有什麼正事可做,陸書瑜只是粘着她,結結巴巴說着話,一口一個“表姐”,問她蘇州怎麼樣,還說以後有機會,想去蘇州看她。

這自然只是說一說,國公府是不可能讓她一個未出閣的小娘子出遠門的,等嫁人後,自然更不用提,謝家的規矩可不比陸家少。

但江晚芙也不潑她冷水,認認真真在紙上寫下江府的地址,又道,“你若是來了,就和我住一起。我帶你去畫舫,蘇州多河,若是坐畫舫,可以將整個蘇州都看一遍。沿河有賣吃食的,也有在河上賣的,麻團、糖粥、魚面、印糕……,甜口鹹口的,什麼都有。”

陸書瑜還未出過遠門,自是聽得心馳神往,眼睛都忍不住亮了,倒是沖淡了分別的愁緒。

江晚芙看小娘子那副模樣,忍不住溫溫柔柔一笑,擡手揉揉她的腦袋,兩人又說起話來,這一待,就是一整日。

等她和惠娘從福安堂走的時候,天都已經黑下來了。

白日裡淅淅瀝瀝下了好一會兒的雨,到現在都沒停,地上泥濘溼滑得厲害,江晚芙站在屋檐下等惠娘。

片刻,惠娘就過來了,一手撐傘,一手抱着匣子,江晚芙見狀,便主動接過她手裡的燈籠,道,“惠娘,我來吧。”

說罷,主僕兩個同撐一把傘,出了福安堂,朝綠錦堂的方向去了。

走了還不到一盞茶的功夫,雨依舊淅淅瀝瀝下着,惠娘卻像是踩到了什麼,腳下一滑,身子失了重心,手裡的傘也跟着甩了出去,幸而江晚芙機警,一把扶住惠孃的胳膊,她堪堪才站穩了。

也顧不得自己淋雨,江晚芙趕忙問道,“惠娘,沒事吧?”

惠娘倒是搖頭,只覺得膝蓋有些疼,也不知是不是扭着了,“奴婢沒事。”

只是這樣耽擱了片刻,油紙傘已經被風吹進湖裡了,主僕倆忙到曲廊下躲雨。惠娘擡手替自家娘子拍了拍身上的雨,看了眼雨幕,道,“奴婢去福安堂討把傘。”

江晚芙倒是想說,淋雨回去算了,可惠娘是最怕她受寒的,平日她吃幾口冰,惠娘都要盯着,多了便不許,自然是不肯答應了。只把燈籠留給江晚芙,自己冒雨出去了。

索性,離福安堂也不遠,江晚芙便也在曲廊上等着了。

雨下得不大不小,夜風倒是有些冷,江晚芙提着燈籠,站在曲廊下等人,瞥見身後牆壁上,卍字紋的窗洞裡,一枝酸棗樹枝斜插進來,幾粒青皮酸棗嫩生生的,看着便覺酸牙。

明明也沒有嘗過,但江晚芙下意識便覺得,定然是酸得厲害的。

就好像有人極認真地和她說過一樣。

“這棗極酸,還澀口得厲害……”

江晚芙怔怔望着那青皮酸棗,擡手用指尖輕輕碰了一下,沁涼光滑的觸感,讓她有些莫名的恍惚。

正這時,身後傳來腳步聲,江晚芙回過神,以爲是惠娘回來了,忙回過頭,一怔。

不是惠娘,是二表哥。

郎君一身雪白織金杭綢的錦袍,白衣勝雪,曲廊屋檐下懸掛着的燈籠被風吹得輕輕晃動着,淡淡的燭火,襯得他清貴勝似謫仙。眼眸淡若琉璃,玉冠束髮,薄脣厲眉,神情淡淡,披在肩上的溼發,都不顯狼狽。

江晚芙一怔,忽的覺得有些不自在,微微屈膝,小聲喚了句,“二表哥。”

豈料,陸則並不似平日那樣,沒有給她任何迴應,只皺着眉,微微閤眼,朝後退了一步,靠在牆上,然後睜開了眼,淺色的眸子盯着她。

小娘子今日也是極美的,嫩青淺碧的對襟寬袖儒衫,裹着纖細雪白的脖頸,白得有些晃眼,脣上的那一抹紅,卻又彷彿散發着一股甜香,大抵如也如夢裡一樣,柔軟、溼暖。

陸則其實並沒有被藥性影響了心神,此時卻有些心亂,他微微閤眼,呼出一口灼熱的氣息。

江晚芙渾然不知,只以爲陸則不大舒服,看了眼四周,沒尋到他的隨從,便遲疑着往前走了一步,低聲道,“二表哥,你是不是病了?”

話音剛落,郎君緩緩睜了眼,定定望了她一瞬,淡若琉璃的眼眸彷彿含着什麼濃重化不開的情緒,然後,忽的伸出手,將她拉進懷裡,炙熱的手緊緊貼着她的後腰,燙得她渾身一顫。

混亂間,她彷彿隱隱約約聽見一句嘆息。

很輕,輕得一瞬即逝。

下一秒,一隻大手輕輕揉着她的後頸,猶如她平日抱着元寶給它順毛一樣,那手太燙,燙得她下意識朝前躲,被迫仰着臉,那手卻驟然追了上來。

然後,灼熱滾燙的吻,就那樣落了下來,伴隨着淺淺的酒味,衣衫間淡淡的墨香。

江晚芙被這個猝不及防的吻,弄得驚詫而慌亂,下意識掙扎,卻從後腰到後頸,都被男人牢牢扣住,動彈不得。

陸則怎麼了……

醉了?還是,被人下藥了?

“二表哥——”江晚芙被親得語不成句,躲不掉,逃不開,只能哀求望着陸則,希望他能恢復理智。

只是,郎君似乎是徹底失了理智,非但沒有鬆開,反而愈發得寸進尺,滾燙的吻,落在她的脖頸處,燙得她渾身一顫。

江晚芙終於受不住了,掉了淚。眼淚砸在頸間,落在纖細雪白的鎖骨上。

陸則一怔,擡眼看着小娘子那雙含淚的眼,紅得厲害的眼尾,忽的心頭一軟,他一貫行事果決,此時卻有些不忍了。

他停下動作,擡起手,擦掉小娘子的淚,不再迫着小娘子仰着臉,承受他的吻,他蹭了蹭小娘子的鼻尖,聲音有些啞,“表妹,你幫幫我……”

江晚芙幾欲崩潰,既怕被人看去,她這輩子的清白就毀了,又怕陸則真的出事,他畢竟對自己有救命之恩的。貼得這麼近,她自然能感受到陸則身上那異乎尋常的熾熱滾燙。

她閉上眼,渾身都是抖着的,眼角掛着淚,可憐極了。

陸則也不逼她,只是那樣望着她,擡手替她擦了淚。

雨淅淅瀝瀝地下着,樹影婆娑,晚風吹得頭頂燈籠亂晃。

半晌,江晚芙終於開口,聲音都是抖的,她小聲奔潰道,“我不會的,陸則,我不會……”

這話的意思,自然就是應了。

陸則聽罷,忽然想起夢裡的場景,小娘子委實心軟了些,不知道上輩子,她是不是就是這樣,耐不住他的哀求,才由着他“欺負”的。

良久,陸則低聲喑啞道,“不碰你,只用手,我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