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無盡的黑暗。
時宇麻木地瞪大了雙眼,直直凝視着黑暗。
其實,什麼都看不見,無論怎麼掙扎怎麼努力,都看不到任何東西,辨不清任何方向,與曦月神宮不同,這裡連地面都沒有,時宇就像是在永不停歇的墜落,墜向永恆。
無論是時間,還是空間,抑或是生命本身,都在這裡失去了意義。
時宇覺得自己就像是永恆黑暗中的唯一存在,自己就是這片黑暗,這片黑暗就是自己。
淚,流乾了。
也不知墜落了多久,時宇終於知道清溪塞進他腦海中的是什麼。1
那是一團記憶,一團清溪自己的記憶,有與師父,與自己,與清池共渡的歡樂時光,也有珍藏於虞神宮從不示人的秘辛。
還有,神虞——界滅。
神虞大界一如亙古,安安靜靜在無盡虛空中生息。無數星辰浮陸圍繞着帝國主陸起起落落,拱衛着神虞天帝的心血。
忽而,一處虛空彷彿滾油入水,潑潑剌剌炸響開來,無數大大小小的界門驟然乍現,無盡天火噴涌而入,鮮紅的火光耀亮了整個神虞大界。
無數餌冕似的火舌,惡魔般咆哮着撲向了神虞,瞬間舔舐焚滅了無數荒涼星辰浮陸,撲在了神虞護界大陣之上。
一個足有萬丈的火焰巨人,從覆滿大界的天火中徐徐走出,穩穩站在了界陣之外,張狂的笑聲響起,巨人狠狠向着身前揮出一拳,億萬烈火流星狂嘯奔突,隨着天火一同撞上護界大陣。
危急時刻,本該瞬時覆滿大界,力抗外敵的界陣,卻像是開門納客般張開無數孔洞,任由那天火墜入神虞,燃盡每一處星辰大陸。
緊附大陣的神虞軍寨、星陸內,修士如蟻般倉皇飛出,追逐着天火,奮盡全力想要將其撲滅。
奈何火流煌煌雄烈,肆意流淌吞噬,兼有無盡火氣瀰漫充塞,一時間大界高熱難耐,反是修士瞬間被炙烤焦枯,死傷慘重。
更未有誰曾想,未抗外敵形同虛設的界陣,此時竟又噴出無數利刃刺向了他們的脊背。
雪上加霜的是,千百萬軍寨奔出的修士,呼嚎奔走之時看到界陣吐刃,也是突然抽刀砍向正在焦急滅火的同僚。
難以置信的目光在一張張絕望面孔中望向了昔日的夥伴,射向了高空,掃過那界陣本該存在的地方,那裡,仍有無數刀刃如雨如瀑。
“嗷吼!”
震裂寰宇的怒吼從神虞某處隱秘空間傳出,霎時傳遍神虞大界每一個角落,一片古樸宮殿隨着怒吼赫然突現在神虞大陸中央,高懸於帝都之上。
帝都、皇城兩座大陣驟然顯形,兩道人影直入陣壁,化爲道道流光,霎時佈滿陣壁。
“虞童!你該死!火靈王爾敢!”可那怒吼之聲的主人,再次憤懣斥責一聲,便再無隻言片語。
突顯威儀的宮殿,先是盪出一片清光,將充斥大界的火氣澆滅,見仍餘無數火柱不受清光掩熄,仍自那天窟滾滾而下,隨即便裹挾着無盡靈氣遽然炸裂。
一座座大殿離體崩析,向着一處處天火奔流的天窟撞去,硬生生將激涌湍急的火流撞出了神虞。
然而,太多了,奔瀉而下的天火早已數不清有多少源頭,分崩離析的宮殿,也只能選擇奔向最粗最烈的火流。
往日固若金湯的界陣此時卻像是襤褸的衣衫,破破爛爛罩在神虞大界之外,抵擋不住絲毫天火急墜,也許,根本就沒想抵擋。
徹地的哀嚎聲隨着天火降臨,震動了神虞大界每一寸土地,不及救,早已不及救。
連摘星拿月的亙古大能都難堪自保,地上那些從未修煉的普通人,又往何處求生呢?
十二座大殿,三大九小,時宇看得很清楚,那應該是三神王和九神殿吧,也只有他們纔可以把最粗壯的天火頂回天窟。
還有大大小小近百更小的殿堂,像是飛蛾撲火,一一朝着不同的火流衝去。
力強的,阻斷片刻火流自已化灰燼;力弱的,反被火流裹挾而下,轟擊星辰大地反而更助火勢。
但無論是誰,都湮滅得慘烈悲壯。
“哈哈哈哈,你們還能有一搏之力?今日你三人爲我灌頂,可還剩半條性命?”
所有大殿如箭奔空,僅餘最大一座還在遠處緩緩旋轉,沉寂的大殿突然傳出一聲狂笑,“喊啊!蔣荊你繼續喊啊!”
“轟”!大殿殿門轟然炸裂,一癲狂孩童朝着手裡提着的一個血淋淋的頭顱狂喝,“來啊,你不是要誅殺我嗎!來來,蔣神王!你來啊!”
說着,他狠狠一捏,手中頭顱化爲血霧。在他的腳下,兩具軀體紋絲不動,生死不明。
“金克敵!就憑你這殘存的金靈界古舊老朽,也敢自稱無敵不克!你那神裔呢,再不弄出來別怪我收拾完神虞就去滅了你們!你這大長老就要到頭了!”
虞童擡頭朝着遠空大喝。
話語將將落下,鏗鏘之聲由遠及近,還頂在最闊天窟上的十二座神殿,竟是被一雙雙金色巨拳砸得生生回落萬里,都是勉力撐住墜勢又向着原處堵去。
“不,不要。”時宇心裡默唸着,即便知道這早是發生過的事情,他還是不能接受。
“師父,你醒醒啊,師父。”
看着趴在虞童腳下的老人,皆白鬚發粘成了團片,滿滿的血污染遍全身,不是文神王又是誰,另一個,應該就是從未謀面的虞神王了吧。
無知無覺得淚水,洇滿時宇的眼眶,順着眼角緩緩淌下。
“轟~轟~轟~”
反勢而上的十二座神殿,再也沒有初入天穹的威勢,被踏空而至的九名千丈金人和數十百丈金人砸得節節後退,不多時便一一崩滅。
神殿內閃出數道人影,多則三五,少則唯一,又怒喝連連撲向金人,彼此糾纏毆鬥,招式的餘波揮向大地都會霎時割去無數生命,人間哀鳴更烈。
可此時,誰又顧得地上的凡俗呢?
死死罩在帝都上空的界陣,任由那天火烈焰燒得吱吱作響,也沒有半分頹勢,反而是光彩更盛,反撲高空,想要把那僅存的大殿裹護起來。
“哼!不知死活!”冷笑的虞童舔舔嘴角,“你們姐妹的味道,應該更鮮美啊,多少年了,我早就想把你們吞掉了。”
像是聽到了他的威脅,那掠空神光驟然變細,只是朝着趴伏在地的兩名神王捲去。
虞童哈哈大笑一聲,單拳揮出,硬生生打斷兩道神芒,“三個老狗都被我吸了個乾乾淨淨,你就是救回去又能怎樣?”
不理他這惑心話語,斷裂的神芒再度延探,又向着神王捲來。
虞童大怒揮拳打散神芒,縱身向着帝都大陣躍來,口喝:“既然你想要,那儘管去拿,看是你先救人,還是我先吞你!”
帝都大陣見虞童電閃而來,不敢怠慢,一道道的紋烙凝現在界陣外壁,氤氳氣罩樣的陣壁頓時凝形,化作塊塊晶璧玉盾,嚴嚴實實護在帝都千丈高空,一道更爲粗烈的神芒自整個大陣轟鳴上衝,直朝虞童射去。
“好!你就勝在陣壁凝實,陣力凝聚。看我百倍陣力,如何破你大陣凝形!”說着,虞童兩臂護面,不管不顧的硬衝神芒,似是要擊碎神芒砸穿護陣。
“隆!”
山崩似的轟鳴響過,虞童細小的身軀彈射而還,在空中不住翻着筋斗倒退。
皇城外又一陣隱現,趁虞童無暇之時射出一道紅芒,迅速卷在大殿昏迷二人的胸膛,將二位神王急急救回,落在皇城之內。
遠空毆鬥的衆人,見紅芒捲走了兩位神王,好似鬆了一口氣,紛紛棄了對手,折身撲向帝都大陣,看模樣是要憑着帝都和皇城兩陣先與內賊外敵僵持,徐圖反攻之計。
異變驟生,已落入皇城的兩名神王,其一剛入皇城大陣,忽而翻身而起,抽出一物狠狠劈砸在皇城護陣內壁。
皇城大陣一陣哀鳴,無數鍼芒四射,奮力扎入帝都大陣化爲層層波紋,與帝都大陣融爲一體。
時宇看到有道鍼芒,沒有湮滅在半空,而是透過陣壁直向虛空掠去。
皇城大陣陣壁像是無數碎鏡裂冰,嘩啦啦墜落滿地。
那神王去勢不減,又猛擊向帝都大陣內壁。
正在高空翻卷回退的虞童,在那人擊破皇城大陣時喜極大笑,哪裡還有受擊敗退的模樣。他止住身形再度飛撲而下,正與那內裡擊在帝都大陣的神王合攻一處。
帝都大陣轟鳴着,震顫着,紊亂的波紋碎光,彰示着此陣也無力久持。
“給我開!”
虞童躍向深空散去人身,徹底化爲一顆赤黃流星,拖曳着萬丈白芒狠狠砸向早已飄搖的帝都大陣。
一路的空間都被流星割裂出道道裂隙,絲絲混沌擠入神虞大界,隆隆炸響連綿不絕,與一塊塊神虞時空同時湮滅。
虞童神力驚人,竟然撕裂了只有界主纔有可能損毀的大界界壁,這已經不是叛亂奪權那麼簡單,他這是要完全毀掉神虞大界!
矗立在虛空的修士也好,金人也罷,在這世界本源之力的侵襲下毫無抵抗之力,眨眼便有一半消散在了混沌之力的爆裂中。
“不可!”無論是恣意焚滅的火靈王,還是狂擊神殿的金克敵齊齊大呼。
然而虞童根本不管不顧,融在那奔火流星中獰笑着撞擊在了帝都大陣上,整座大陣猛然內凹。
“咯咯……咔咔……”
勉強抵擋內部侵襲的帝都大陣再也無力維持,碎成片片瓷玉消散一空。
數息過後,堂堂神虞帝都皇城,再無一絲護佑地赤裎在殘餘修士面前。
金克敵憤怒的表情,在看到虞童得意洋洋的笑臉時,同時綻開了歡顏,彷彿剛纔死去的不是自己的族人。
火靈王也再無聲息,好像他從未發聲阻止虞童破碎虛空,不分敵我地肆意屠戮。
更多的金靈界修士涌進了神虞大界,配合着金人屠戮所有的抵抗者。
熊熊天火之中也走出一道道烈焰火影,獰笑着撲向大界每一個角落。
神虞大界,徹底淪陷了。
與此同時,時宇看到自己出現在無盡黑暗之中,那似乎是一個通道,清溪正被那通道死死吸住,她不住散發元力抵抗着強大的引力,同時還在給自己營造出一個安全的空間,而自己,正昏迷無覺。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