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啓雲,段先生說月落明天就能醒了,你還要多少時間才能睜開眼睛?”
我握着啓雲冰涼的手,怔然望着她蒼白的睡容。
每天早飯時間後我都會來啓雲月落房裡,自言自語說上一會子話,我知道,她們最擔心的是我的安危,每天讓她們聽到我安然無恙的聲音,是我唯一能做的了。
“你是不是怪我和月落扔下你一個人面對那麼多殺手?不是的話,你爲什麼不肯醒過來?如果還有下一次,我決不會棄你而逃了。我好害怕你和月落會離開我。那些海我們的人,我會一個個叫他們不得好死……”
晨曦靜靜鋪滿整個房間,只有我喃喃自語。
窗臺上一枝杜鵑花插在名貴的彩釉花瓶裡,沐浴在陽光中。
我從懷裡掏出一塊木牌,上面刻有精緻的花紋,中間是栩栩如生的張牙舞爪的龍,只有上半身。這正是那個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夜晚,月落把我藏在樹上時塞給我的。
看樣子是聯絡用的信物。
五指收緊,我將這塊小木牌用力攥在手中,眼中凍上一層寒霜,心中暗道,“我會找出滅門兇手,替喬家報仇。現在等啓雲你醒過來,然後我帶你們逃出落雨行府,回京都去!最危險的地方,是最安全的。”
收回眼光落在啓雲依舊沉靜的臉上,我扯出一絲笑容,“不過,啓雲,不用擔心我。落雨行府雖處處是陷阱,但主人不知爲什麼沒有爲難我。而且那些小伎倆,我還應付得來,冰糖荷葉粥?哼!”
我冷笑一聲。
“如果我不是在北京念大學,還真的傻乎乎被耍一道猶不自知。呆了七年全北京的小吃嚐了個遍,想拿吃的來試探我?白費力罷了。”
“想不到我原來那個世界的背景,跟你們長孫皇朝的京都不僅地理位置差不多一個方位,風俗傳統什麼的也沒什麼大區別。幸好他們遇到的是我,否則這遊戲也太不好完了。”
我咧嘴笑呵呵,語氣卻是陰冷的,“啓雲,你聽到我說話了嗎?桃花簪?古琴?睡前枕香爐?他們千方百計想要確定我是不是久居京都的喬竹悅,我偏要虛虛實實,叫他們霧裡看花,玩遊戲,我莫遲歌奉陪到底。”
屋裡淡遠的藥香瀰漫,如煙燻霧繞。質地輕薄的紗幔大幅大幅懸掛在樑。平常人家,連做衣服也捨不得用這麼好的布料,更別說用來隔柱擋光了。
粉紗半遮伊人蓮臉,遺我定神暗思,炎炎暑氣壓不下悄起的殺意。
“哐當”,門開了,跑進來一個扎着羊角辮、綠衣綢裙的小女孩。
“姐姐,姐姐,到時間講——”雪舞停下話語,倒退一步,瞪大烏黑眼珠有些驚駭地望着我。
迅速調整情緒,斂去眼中精光,我起身到雪舞跟前蹲下,笑吟吟道:“怎麼了?雪舞把十個字都學會了?”
雪舞猶自驚疑,有點怯怯地看着我,點頭道:“嗯,雪舞把它們都抄了二十遍。姐姐,你……剛纔好可怕,好像……好像要吃人了一樣。”
我捏捏雪舞嫩嫩的小臉蛋,“是不是像大灰狼一樣?”
雪舞連連點頭,“對對對,就像姐姐昨天說得大灰狼一樣,想吃小紅帽的表情,還目露兇光。”
這小孩子,學的倒快,連目露兇光也學會用了。我哭笑不得拉起她的手,“那時因爲姐姐在想今天給雪舞講另一個大灰狼的故事呢。來,我們去哥哥房間,別在這裡吵雲姐姐月姐姐養病。”
這幾天,每天上午我都會親自教雪池雪舞認字,背一首小詩。雪舞性子好動,每次學十個字就夠了。她感興趣的是舞刀弄槍。
餘洛身邊高手比比皆是,想必府中任意一個人都會點武功。那天我隨便拉一個小廝叫他教雪舞耍耍拳腿就成。
餘洛也不問我怎麼知道小廝會武功,爽快地點頭應允了。
其實我猜就是嬌嬌弱弱的金菊受不定也是武林高手。
不過我不懂觀察什麼目光精深、步履輕盈、內力暗斂,邃無從探究。餘洛不說,金菊不言,我就老老實實裝啞巴。
至於雪池,當真是個勤奮好學、資質甚高的好學生,每天十個漢字、一首小詩是遠遠不夠的。
雖然滿身是傷,他堅持趴在被窩裡練字,一絲不苟,常常熱得滿身大汗。
雪池以前在書塾裡幫過工,偷偷學過幾個字,有點基礎。
我暗歎,明明一個如此酷愛讀書的男孩,老天卻讓他淪落街頭,而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卻錦衣玉食終日不思進取。偏偏雪池又極爲聰明,一些看不明白的地方,一點即通,無須贅言。
只是這個孩子,安安靜靜的,心思沉密得可怕。打小以來的艱苦生活,看盡人間冷暖,十分懂得觀察人的臉色和隱藏自己的真實情緒。真不知一個失怙的少年,是怎麼在這殘忍無情的社會中把妹妹帶大的。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確有驚人的隱忍和堅韌,才能存活。雪池,他活得應該多麼辛苦。
這般花樣的年齡,應是充滿陽光無憂無慮的。他卻時時刻刻認清時勢,隱約知道這樣的日子不會長久,每日只如飢似渴地學習看書,向我問好多問題。而其餘的,不該問的他絕對不多說一句,連我和主人家是什麼關係,他也沒有問。
雪舞那張嘰嘰喳喳的小嘴,和雪池真是沒法比。
“畫
遠看山有色,
靜聽水無聲。
春去花還在,
人來鳥不驚。”(注①)
雪舞聲音清甜地背完《畫》,希冀地看着我,“姐姐,我背出來了。我可以去找金成哥哥了嗎?他說今天要教我扎馬步誒。”
我放下手中書本,好笑道:“去吧,你心都飛走了。”
注①:唐代王維,《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