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第 74 章

江萱一人在寂籟無聲的寺院中穿梭遊蕩,心中有着做夜行人的快樂。法華寺佔地遼闊,建築輝煌雄偉,夜色中靜寂清幽,連綿寶殿巨大的陰影映照在地上青磚白霜上,更增寥落神秘。江萱胡亂遊蕩進大雄寶殿中,卻見一名身形瘦弱的僧人背對自己正在換燈油。江萱心中一喜,這個時候居然還有人殿中,看來也是值夜的小和尚,正好讓我找樂子。心中惡作劇念頭又起,悄無聲息的掩到近前,手掌一揚,佛座前滿架的燈火頓時熄滅。整個大殿立時陷入黑暗之中,只有從殿門口照進的清越月光映了大殿內一片影影憧憧,夜風襲過,殿外蒼茂樹木枝影晃動的倒影顯進殿中,驟然有些陰風陣陣的景象。

那僧人先吃了一驚,以爲是一陣夜風吹熄了燈火,正想重新點上。突然聽到身後一聲嘆息,那聲音若有若無,陰森森悽惻惻。那僧人正點火的手不由一顫,那火燭又熄滅了。那僧人一咬牙,猛然轉過身來,卻是空無一人。那僧人臉色有些發白,轉眼四周,並無其他異象,只疑自己剛纔有些耳岔,微一吸氣,又轉身去點燈,正引燃了火石,突然耳邊又聽到一聲嘆息,清清楚楚。那僧人駭得氣息一窒,當即手一鬆,火石掉落在地上,又熄滅了。那僧人強自鎮定站立片刻,慢慢轉身,身後仍然是空無一人,那僧人呆立半晌,面色發灰,眼中神情駭然之極,嘴張了一張,終於強行忍住不驚叫出聲,胸口起伏急促,沉重的呼吸聲在殿中隱隱迴響。那僧人呆立片刻,努力鎮定下來,又轉頭看向放在那長排燈架上準備要換的一壺燈油,眼中有一股毅然,面色片刻間轉沉着,沉穩的伸手去拿那壺燈油,想繼續換下去。突聽得咯咯一聲輕笑,那人心中大駭,拿壺的手一個不穩,那壺被碰落到架下,眼睜睜的就要掉在地上,那僧人大驚,終於低呼了一聲,撲了過去想護住那壺,卻見一隻凝脂白玉般的小手將那壺輕巧的接在手中,那僧人驚諤怔然半晌,才意識到一個眼珠漆黑靈動的宮裝少女站在面前。呆立半晌,眼光一低,見了少女地上的影子,頓時呼了一口大氣出來,不再害怕,心中更是暗罵自己膽小,這佛門聖地如何會有鬼魂妖魔作祟。當下嘆了口氣,合什說道:“小施主,你實在是嚇着小僧了!”說完自行揀起地上的火石,把燈架上的燈火一一點上。

見那僧人眉清目秀,未及弱冠的樣子,江萱心中很不服氣,說道:“小和尚,你自己年齡那麼小,居然叫我小施主。哼,你一定比我大嗎?至少也要叫聲施主姐姐吧!”

那少年僧人不理會江萱,直到把所有火燭都點好了,纔回過頭來,說道:“這麼晚了,小施主你怎麼會在這裡遊蕩。你,你是?”有些疑惑。

江萱眼珠一轉,說道:“我當然,就是今日來寺中的......宮女了!嘿嘿,今日不該我當值,我又好久沒有出過宮了,就想一個人出來逛逛。”又有些好奇的說:“你的膽量還真不小啊!”

少年僧人一驚,正在換的燈油灑了一些出來,卻聽江萱繼續說道:“我剛纔那樣嚇你,你都沒有驚叫!這樣的膽量還真是難得!”

少年僧人鬆了口氣,口中淡淡說道:“小施主如此惡作劇實在是很能嚇唬人,不過,這佛門淨地,想來那些污穢的東西也進不來,小僧這才能保持鎮定。”

江萱側頭微微皺眉,“怎麼和尚的膽子就是要大些麼!我卻是有些不信!”見那僧人不理會她的話,江萱又問:“你爲什麼這麼晚還在這裡換燈油呢?寺裡都是這麼晚才換燈油的麼?”

那少年僧人轉過頭來,凝神看了江萱片刻,說道:“明日二皇子和公主要進香,這些燈油自然需得換過!”頓了一頓,又說:“我在寺中的一項專職就是清換燈火。”

江萱哦了一聲,轉眼見到燈架旁有一隻常青葉編織的蟈蟈,顏色青翠嬌綠,惟妙惟肖!江萱當即眼睛一亮,將那蟈蟈拿在手中,左看右看,驚喜道:“這是你編的麼?真是漂亮!”

那少年僧人見江萱一副愛不釋手的樣子,不由微微一笑,說道:“是我隨意編的,你如喜歡就拿去好了!”

江萱聞言自然高興,笑道:“太好了,我真是喜歡呢!”又說:“可惜我沒有帶東西出來,否則也送你一份禮物。”

那少年僧人聞言笑道:“不就一個小玩意麼,難道還要你用禮物交換不成。”又見江萱實在是興高采烈,少年的玩樂心思也起,說道:“其實我還會編蜻蜓呢,那蜻蜓用抽細的藤條編好,翅膀還可以顫動,再繪了顏料,就如真的一般。”

江萱聞言大喜,說道:“真的麼,那你編一個給我好不好!”

那少年微笑點頭,“好啊,不過。編那東西須得花些時間,不如明日......”突然眼中有些黯然,嘆口氣道:“也罷,如我明日,還在的話!定然將那蜻蜓編好了給你!”

江萱奇怪:“爲什麼你明日就不在了?你明日要出門麼?”想想又說:“你明日只怕是不能出這山門呢,山門不是讓禁軍們封了麼,要等二皇子和公主離開了才重新放人出入的。”

那少年眼簾一垂,口中淡淡說道:“是啊,我都忘了!我明日定然是在這寺院中的,嗯,那明日午時過後,想來進香儀式也完了,我就在塔林那裡等你罷!你喜歡什麼顏色的蜻蜓,紅色,黃色?”

江萱高興的輕拍手道:“好啊,你可不要騙我。我一定會去的,嗯,我喜歡紅色,綠,還有藍色......除了黃色,其實我都是喜歡的。”又得寸進尺,說道:“你能不能多編幾個給我,各種顏色的都好!”

那少年僧人看着江萱,微笑點頭,又輕嘆口氣,說道:“好啊,那我就多做幾個好了!但願不會讓你失望!”眼見子時已近,那少年僧人拿了那燈油壺,對江萱說道:“等會巡查的護院就要過來,我也得回房了。你也早些回去吧!不要到處亂逛了。這寺中此時的戒備畢竟不比往日,要是惹出什麼麻煩來,只怕是對你不利!”

江萱眼珠一轉,說道:“好啊,可我,我迷路了!”

那少年僧人淡淡一笑,拿了放在殿腳的一盞小風燈,說道:“我送你回去!”

兩人輕步小聲的出了大雄寶殿,在空曠幽暗的寺中穿行,一路向後院而去。邊走邊小聲閒聊,說些這寺院的典故......那少年口才甚好,又頗博學,講得極爲生動,江萱也聽得大爲有趣。終於走近有侍衛把守的院落附近,江萱說道:“我這就自己悄悄回去罷,你不用再送我了!”

那少年僧人也明白自己不能太靠近那院落,點頭小聲說道:“好,那就明日再見罷!”說完見江萱並不離開,少年僧人微微一笑,單手作個佛禮,轉身慢慢離去。

江萱見那少年僧人離去,並不徑直回自己的院落,眼見時辰才過子時,只想還在外間遊蕩一會。又悄悄逛到寺院後山,卻見後山鑿石凌空而建的一座小殿隱隱透出燈火。江萱遠遠看去,見那小殿建在後山一塊陡峭凌空的山壁之間,古樹斜枝,草木青苔蓋掩之下,整個殿身應是順地勢鑿石而成,灰石翹檐,在冷月夜色之下,猶顯得粗曠雄奇。

見了這樣的景緻,江萱自然是好奇的,又想自己是深夜孤身探奇,心中更感有趣,當下施展身行就掠了過去,踏樹飛巖,半柱□□夫不到,就來到近前,剛想徑直掠了進去,突見那殿前窄小的石道隱蔽處似乎有人影一閃,江萱一驚,忙收斂身行,悄無聲息落在那石道上空附壁而生的一顆枝藤盤斜的老樹上,凝神傾聽動靜。

果然,片刻就有幾條人影來回穿梭了一遍,然後只聽見有人壓低聲音說道:“稟都統,四下裡並沒有動靜,應該是飛鳥掠過。”

只聽另一人口中唔了一聲,說道:“仔細戒備!”

幾人低低的應了聲是,立即又分散到暗處隱蔽起來。

江萱心中大吃一驚,聽剛纔那都統的聲音,應該就是此次隨同而來的錦衣衛都統穆深。原來這穆深就是數月前在咸陽郊外的客棧中爲江萱鼓掌稱讚的灰衣人,江萱進宮後才知道他的身份。江萱心中驚疑,怎麼這些錦衣衛不在寺院裡把守,卻在這裡伏下暗哨,而且連穆深都親自出動爲哨,那殿中的情形定然是關係重大,難道二哥哥居然在那殿中。江萱好奇心更大,思忖片刻,眼光四下一轉,順手一枝枯枝彈出,擊在遠處一個大樹的鳥窩上,只聽見撲騰幾下展翅聲,鳥窩掉下樹來,驚起窩中的一捧凌亂羽毛,在夜色中隨風亂揚。立時就見幾條人影向那邊撲去,江萱趁機一掠而過,心中正高興引開了那些錦衣衛,突然面前人影一晃,兵刃寒光閃起,耳邊有人低聲喝道:“來者何人?”正是穆深的聲音。

江萱一怔,避開迎面而來兵刃,眼光四下一轉,發現已被錦衣衛圍在當中。江萱心中立時大悔,早知道就直接從山頂掠過去,也不會這麼容易被發現了,這下沒得玩了。當即心中一轉念,答道:“是我!”

穆深眼光犀利,這一問一答間,月色下已看清江萱的面貌,吃了一驚,立即將手中兵刃一轉,低頭執刃爲禮,說道:“參見公主!”

江萱微微點頭,面色有些不自然,雙手負後,故做鎮定,咳嗽兩聲,說道:“唔,這個,我,我......是突然有些事想找二哥哥,他......是在這裡嗎?”

穆深並不發問,聽江萱問話,口中立即答了聲:“是!”然後側身往旁一站,竟是讓江萱過去。

江萱心中奇怪,看來二哥哥果然是在那殿中了,卻不知在幹什麼,這麼晚的時辰,又這樣的戒備森嚴。心中疑惑,見衆人讓開,遲疑片刻就輕聲快步向那石殿走去。身後的錦衣衛見她離開,又立即散開身行,隱蔽在暗處。

江萱來到那殿門口,果然就見到博政的數名親隨守在那窄小入門通道處。那些侍從見江萱穿了一身宮女服飾施施然走近,雖然心中奇怪,臉上都沒有露出絲毫詫異,知道這個公主精靈古怪,花樣百出,誰也不多問,齊身行禮。江萱擺手示意免禮,正想徑直進門。卻見博政平日外出的貼身侍從青籬上前一步,小聲說道:“稟公主,二殿下口諭,任何人不得入內!”

江萱皺眉,“二哥哥說過連我也不能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