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出發前一晚,李鳳霞已經把行李收拾停當,兩隻嶄新的大皮箱就靠在林藝牀位的牆角處,一個是棕色,一個是黑色。
林藝睜着眼睛,蓋着曬得蓬鬆的薄被,一邊享受的嗅着那股陽光的味道,一邊盯着窗簾縫隙裡鑽進來的月光,一會兒留戀溫暖的家,一會兒又激動的暢想即將到來的大學生活——
這讓她久久無法入眠。
“磕、磕、磕……”
窗外,一根綁着紙條的晾衣叉子故技重施又來造訪,大半夜輕輕敲打她的窗。
這次她不再帶有上次那種喜悅的心情,只是冷淡的藉着月光看着,默默揣測這次樑歡又會說什麼難聽的話。
哼~我就要上大學去了!氣死你氣死你!
“磕、磕、磕……”
顯然,樑歡這次行動也是經過了很久的心理建設,沒打算輕易放棄。
嘆了口氣,林藝掀開被子爬起來,拖着涼拖鞋故意重重走了兩步。
果然,敲窗戶的動靜停了。
林藝拉開紗窗,又推開玻璃窗,沒有探頭往下看,沉默着解下紙條,一句話沒說。
那叉子也乾脆,見解紙條的手收回去了,“嗖”地一下也收了回去。
隨即樓下傳來關窗戶的聲音,以及報復性的腳步聲——兩家給孩子買拖鞋都是一起買的,那啪嗒啪嗒的聲音都差不多。
林藝無奈抹頭,總覺得跟這種幼稚的大寶貝計較,有點沒意思,可她總忍不住!
真氣人!
探出腦袋往樓下看,只見上下兩個不鏽鋼防盜窗柵欄竟然是錯開的!
剛剛傳紙條,樑歡沒有把這窗戶敲得邦邦響,也是了不起的一門技術!
林藝自然不知,傲嬌的歡歡姐已經舉着叉子偷偷練了好幾個晚上,直到今天才下定決心幹這事兒。
就着月光一掃,呵,滿滿一張紙,密密麻麻全是字!
林藝不得不摁亮桌上的檯燈。
暖黃的燈光透過紗質的傘形罩子,照得描着蟾宮折桂圖的陶瓷燈肚兒散着柔光。
林藝拿着紙湊過去,藉着光倚着牆,彎腰細看。
乾脆利落的筆跡透着霸氣御姐範兒,光看這信,絕對想不到,寫這信的人長了一張帶着嬰兒肥的萌臉,還有一米五幾的嬌小身段。
懷着對小孩子的包容拆開疊得方方正正的紙條的時候,林藝已經做好了被罵一頓,或者被幼稚地炫耀一臉的準備,結果信上的內容與她想得截然相反:
“親愛的林妹妹:
晚上好!
請原諒,你歡歡姐愛面子,這些話當你的面實在說不出口。
之前的事,我欠你一句對不起(紅筆畫圈加粗),還欠你一句謝謝(藍筆畫圈加粗),這次就在信裡表達了。
如今你即將北上求學,我也做好了準備打算復讀一年,準備來年報考中央音樂學院,希望明年的秋天,我倆可以像小時候那樣,相約一道去上學。
那天在樓道里,你說的話很對。
這段日子,我反覆回想,覺得自己其實是個懦弱的人。
我不敢正視你的優秀,也不夠自信發掘自己的優點,只想着證明自己不比你差,急功近利之下,差點被人利用。
就在差點走上歪路的時候,是你,這個善良而又彆扭的傢伙,及時出現,攔住了我。
那時候我不懂事,只當你見不得我好,現在想來,你大概也和我一樣,永遠盼着對方好的吧!
說實在話,哪怕我心裡常常嫉妒,也不會否認這一點,我常常因爲有你這樣一個出類拔萃的發小,而感到非常驕傲。
不得不說,我家隔壁真的有個傳說中那種別人家的孩子,這種壓力,真的超級超級大(這句話有加粗)!這麼多年都沒長歪,還能保持真善美(美字周圍冒着一圈小紅心),我都覺得自己了不起!
之前的我,真是蠢得可以!無知又盲目,幼稚又衝動。
大概我這一輩子都忘不了那一天了吧!
我爲氣怒之下的惡言向你道歉。
不敢祈求你的原諒,只爲了告訴你,我會努力,沿着我自己的人生之路,勇往直前,活出自我來!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優點!我不該用我的缺點和你的優點比!
我將不再躲在你的陰影裡!
總有一天,我也會成爲一個和你一樣,讓家人驕傲的人!
明天,你將開啓新的路途,我也要鼓起幹勁,準備復讀!
加油吧!爲了我們共同的明天!
在此,祝你一路順風,鵬程萬里!等你放假回來,一定要給我講講大學裡的事。
by 你永遠的歡歡姐”
直到腰都酸了,林藝才察覺,自己竟然盯着這封信看了至少半個小時。
這纔是她熟悉的那個樑歡啊!
霸氣乾脆,又帶着天然的暖萌。
錯了就是錯了,乾乾脆脆就認了改了!不管遇到什麼,都不服輸!
她不是那個她不敢認的大齡巨嬰,也不是那個不懂事的煩人精!
當然,這熟悉的梁氏傲嬌,也還是那麼討厭!
林藝攤開稿紙,拉開椅子坐下,掏出鋼筆,心情激動,刷刷刷寫了一堆,不好意思的揉了,又換了張紙。
反覆幾次,也不知寫什麼合適,最後乾脆只留下一張寫着“不要等明天,明天太遙遠,今晚就行動!”的心靈雞湯小紙條。
偷偷摸摸到客廳陽臺拿了衣服叉子,林藝用橡皮筋綁了紙條,依樣畫葫,打算去敲樓下的窗。
大半個小時過去,心大的樑歡放下心底唯一一樁事兒,早已睡得四仰八叉口水直流。
林藝那輕輕的敲玻璃聲,她完全沒聽到!
林藝從上往下操作,爲了不碰到不鏽鋼柵欄,本就艱辛,她家叉子還是沉重的不鏽鋼,這麼扭着手腕沒一會兒就不小心脫了手!
頓時,一陣“叮鈴哐啷”亂響。
隨即樑歡家隔壁的汪老師當先尖叫起來:“啊啊啊!!!有賊啊!!!!”
然後林藝家隔壁的徐老師也吼起來:“賊?賊在哪裡?啊啊啊啊!!抓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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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陣子陳老師說家裡進了賊,還碰了個面對面,院兒里人剛集體裝了防盜窗,正提防着,這麼大動靜,頓時整棟樓都驚醒了。
一戶戶燈光亮起,一家家腳步響起,一個個青壯披衣而起,繞着院子逮賊,一雙雙眼睛緊守門戶,只能透過窗戶時刻關注。
林藝不得不捂着臉,假裝逮賊的一員,想要下樓把她的晾衣叉子拿回來。
結果她還是不夠快,剛到樓轉角,就聽得一陣大吼:
“有情況!”
“這裡有根晾衣叉子!”
“啊!叉子上還有張紙條!”
“紙條上還有字!”
“上面寫着:不要等明天!明天太遙遠!今晚就行動!”
一時間,整個山林二中家屬院都驚了!
這賊還挺有文化啊!
約個動手時間,還這麼文藝!
只是——這叉子哪兒來的?
難道有內部人員裡應外合?這可不得了!
一向相親相愛的家屬院,竟然有內賊!!
眼看着諸位鄉親父老被自個兒腦補鬧得兩眼冒光!林藝瞅着那根晾衣叉子,心道回頭一查就知道這是誰家的,不得不弱弱舉手:
“那個……叉子是我不小心掉的……”
隔壁大爺大媽拿手電照了照二樓窗臺,非常肯定道:
“你家晾衣服不用這陽臺!大家都清楚!小藝可別亂說!”
於是,爲了洗清“家賊”這個誤會,林藝不得不把和樑歡傳紙條的事兒說了出來。
呵!這可不得了!
院兒裡最不對付的倆孩子,其實私底下感情很好,大半夜的還鋼叉傳書?
感覺就像把倆知青堵苞米地裡了似的!
於是一羣半夜被嚇醒的爺奶叔嬸眼裡含着八卦之火,愣是裝作不信,不依不撓非要看到樑歡的信才罷休。
死道友不死貧道,林藝也顧不得拷問自己的節操了。
於是,當睡死過去終於被吵醒的樑歡揉着眼爬起來,一頭霧水看着窗外聚集的人羣的時候,就見自己剛剛解決掉的“心病”,正在被左鄰右舍打着手電筒圍觀!
甚至語文老師於老師還在那聲情並茂的朗讀!
連她少女心的寫信習慣,都描述了一遍!
什麼叫此處美字畫了紅心圈起,什麼叫此行有加粗?還有什麼標紅標藍……
聽得樑歡頭暈目眩!
院兒裡同樣生存在林藝陰影下的孩子還真不少,有的奮起直追,有的早就破罐破摔,看了這信,家長們若有所思,孩子們連連點頭!
這會兒這羣搞教育的靈魂工程師,已經以樑歡爲例子,開始鼓勵自家孩子突破“隔壁家孩子”的桎梏,活出自我來了!
“啊啊啊啊!!林妹妹!我跟你沒完!!”
大半夜的,總算明白怎麼回事的歡歡姐氣炸了肺!
林藝卻小心眼兒的哼了一聲。
這是意外,又不是她故意的!叫你兇我罵我無視我!
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