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啊～～～”
一聲哭，哭得林藝直挺挺的跪着，還沒回過神來，就見昨晚剛見過的段家母子帶着個小男孩兒進了門。
那中年婦女雙腳受傷，此時坐着個輪椅，由她兒子推着，一路嚎哭着進了門。
看到林藝跪在門口接人，連忙一骨碌從輪椅上滾了下來，抱住林藝就是一陣痛哭。
一邊哭一邊說話，音調婉轉話語清晰：
“小林啊！我老段家對不起你啊！昨晚回家籌錢，還準備救人，哪知道一大早去醫院撲了個空，才知道人已經到了這兒啊！我的老姐姐啊！！”
“老姐姐啊！要不是你！我家宏兒就沒了啊！老天爺啊！你有眼無珠啊！這麼好的人！你怎麼忍心帶她走啊！”
“宏兒！過來給姐姐跪下！”
不僅那小男孩兒“咚”的一下跪下了，他爸爸也乾脆的跪下，還推着兒子的背讓他給林藝磕頭！
昨晚林藝就見識過這女人的潑辣爽脆，以及她兒子的孝順聽話，沒想到這一家子一進門聲勢就如此大！
她只知道有人來弔唁，她得在門口接人，可她不知道這種情況她該說什麼啊！
昨晚把人攆走，今天人家沒帶討人嫌的媳婦，一家人都來了，一來就齊刷刷的跪了一排，她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處理！
“小藝！快磕頭！”
幸好她身邊有人幫襯，有人指點她磕頭，有人跑去拉起那三人。
好一番拉扯，禮儀得以周全，那一家子又直奔冰棺面前跪着磕頭燒紙。
縱然昨夜有再多膈應，這麼一來，林藝也說不出什麼難聽的話了。
只是她的眼睛，總忍不住落在那小男孩兒身上。
奶奶就是爲了他，丟了命。
可以說是一命換一命。
這讓她沉默着，不想和他們說話。
甚至心裡忍不住陰暗的想，你爲什麼要落水？爲什麼落水了又要被我奶奶看見！
“這是昨晚連夜湊的錢，一共2183塊五，醫院說治療費已經結清了，我已經記下來數額，這點你先拿着辦喪事，回頭缺的，我們家一定會想辦法補上！”
白紙包着的錢，厚厚一摞，一百的，五十的，十塊的，甚至還有一塊兩塊五毛的，零零碎碎摞在一起……
林藝沒有接。
麻木的陪着燒了一摞紙錢，心中縱有再多怨懟，也說不出一句來。
衆人看着這情況，也沒人能替他做決定。
奶奶的面容平靜安詳，林藝透過冰棺的透明蓋子看着她，忍不住再次落淚。
被救的人沒有狼心狗肺，態度堅定，對她來講，多少也是一點安慰，可這家人太窮了，她不忍心爲了這點錢，讓他們過不好。
奶奶既然已經舍了一條命來救這個孩子，她又哪能眼睜睜的看着他們一家子吵吵鬧鬧？
昨晚那個小媳婦看起來就不是個省油的燈，再加上是後媽，要讓這孩子好好長大，她就不能給他們添亂。
她真的不缺這點錢。
“不用了！我這兒有錢。你們家剛受了災，留着這錢，回頭不管做什麼都好。既然奶奶舍了命也要救這個孩子，別的話我就不說了，以後還請你們好好把他養育成人，讓他做一個對社會有貢獻的人。”
大廳裡沒人說話，全都沉默着看着她。
林藝伸手，隔着透明蓋子描繪奶奶的面容，斟酌許久，才說出了這番話。
那婦人又是一陣哭。
她不怕林藝收錢，就怕她什麼都不要！
良心如何才過得去啊！
“請你收下吧！你還要上大學，家裡也沒人了！這個責任本來就是我老段家的！先把這個坎兒過了，回頭等我家寬容了，我給你交學費！我供你上學！嬸兒這一輩子！都對不起你啊！”
“真的不用！我奶奶是自願的！你們家正是缺錢的時候！你留着吧！”
“不行！我不要被人戳脊梁骨！這個責任我們家必須負！”
林藝實在不耐煩了，直接開口攆人。
可那家人就是賴着不走！非要給錢！
給錢還不算，還非要呆在這兒幫忙！
非親非故的，死活要像個親戚似的，大事兒小事兒都摻一手，啥也不圖，就爲了報恩！
雙方一時竟然爲這事兒吵起來了！
衆人面面相覷。
尤其是殯儀館工作人員，聽到吵鬧過來查看情況，發現是這個情況，都相當無語。
他們在殯儀館工作，見得太多了！
遇到這種因救人去世的事，旁人總是爲了推脫負責大吵大鬧，她們卻能爲了想負責負不了吵起來！
這可真是少見！
最終林藝無奈，只得當那家人不存在，自個兒該幹嘛幹嘛。
然而這段家人真是了得！
那婦人不愧是祖祖輩輩養魚賣的，交際能力超級強，沒多大會兒，就坐輪椅上，跟山林二中的老頭老太打成一片！時不時說點什麼，惹得一羣人唏噓不已！
原本冷冷清清的地方，好像一下子就變得滿滿當當。
那姓段的漢子也實在得很，不會說什麼好聽的話，做事兒卻是無比利索！
自從他們來了，這前前後後的事兒，他就都給包辦了！
該燒紙敬香了，他就掐着點兒行動，有人來弔唁了，他就去後門放鞭炮接人，要搬個什麼東西了，不要人招呼，他就去了。
那小男孩兒更絕！明明落了水着了涼，還在吸鼻涕，明明還不大懂事，卻超級聽他奶奶的話！
看到林藝去門口跪着接人，他也跟着去跪着，林藝磕頭他就跟着磕！鬧得衆人以爲他是林家親戚！最後得知李鳳霞的死，就是爲了救這孩子，不管是誰，看他的眼神都柔和許多。
而且，就算到了晚上，他們也不走，直接把孩子用毯子裹了放在休息室裡，大人就跟着林藝熬夜，時不時還勸她保重身體，去眯一會兒！
連續兩天下來，林藝都快崩潰了！
這都是什麼事兒啊！
這也太自來熟了！
簡直恨不得把所有事兒都給她包了！
實在拿他們沒辦法，林藝只能默認他們的存在。
這也的確是重情重義讓人佩服，不僅來往的人覺得他們這麼做沒錯，就連鄰居們送飯，都會多送幾份。
後來，那小男孩兒與林藝混熟了，還跟她說起他和李鳳霞還有黑虎待在鴿子棚頂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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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林藝徹底捨不得趕他走了。
“李奶奶喊我不要怕，她叫我捂着嘴，不許我哭。她流了很多血！她跟我說，她已經老了，她不害怕，她說我還小，讓我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李奶奶還說，她捨不得你，後悔沒有聽你的話。”
“她還說，要是走之前可以看到你就好了……”
見她喜歡聽李鳳霞跟他說的話，小男孩兒搜腸刮肚的回憶當日經過，恨不得把每一句話都很她說上幾遍。
林藝聽一回哭一回，完了還是忍不住讓他再重複一回。
林家朋友並不多，省城軍區來了一撥人，學校裡來了一波人，裴冬媽媽帶着買房團來了一次，段家親戚過來燒了香，就沒什麼人來了。
陝北那邊打過電話，徐奶奶身體不好，不知會不會來，新疆那邊已經在路上，山林二中今天開學，鄰居們除了退休的，來的也少了。
到了第三天，靈堂這裡就安靜下來了。
這時候，找的陰陽先生到了。
問過生辰八字，算了出殯時辰，就提到了一個問題——把人葬在哪裡？
世人講究風水，這個問題是個大問題。
大家都覺得她還小，這種大事不宜讓她做決定，就勸她，等賀秀蓮到了再商量。
然而這事兒林藝心中早有主意，態度異常堅決：
“我已經成年了。我家的事，我說了算！”
賀秀蓮已經改嫁了，已經有了新的家庭，不管當初奶奶是怎麼想的，她都已經把這個親媽當做了親戚，而不是家人。
她不是軟弱的撐不起事兒的人，不管什麼事，她心裡都有章程，她絕對不會把這事兒的決策權交到賀秀蓮手上！哪怕商量一下，也不樂意！
說到底，有時候，她心眼兒真的很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