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市烈士陵園外，校長摸着鼻子一臉尷尬。
活到這歲數了，進過的單位門數都數不清。
他這還是第一次被人架着胳膊“請”出來。
山林市烈士陵園是有士兵守衛的，林藝在那鬧事兒，主任捂着心口裝病也要把她攆走，一羣工作人員圍着看熱鬧，他們不能當看不見。
尤其那有點跛腿的隊長，是從特戰隊退下來，上頭專門安排到這兒盯梢的，對林淮生的情況知情。
他們不好對林藝這個“自己人”動手，只能把擋在林藝前頭的校長架了出來，好逼着林藝跟着出來。
校長這是躺着也中槍。
“擦擦吧！”
林藝坐在馬路牙子上，抽抽噎噎，跛腿的隊長蹲在一旁給她遞紙。
最近她情緒不穩，很容易崩潰。
聽了主任的話，她也明白這事兒多半沒法，可她真的不甘心！
她這兒死活鬧着要讓老兩口合葬，大家都不理解，這不是強人所難麼？只當她傷心過度鑽了牛角尖。
可她重活過一回，那些鬼神之事，她不得不信！她不放心奶奶一個人！又狠不下心自個兒下去陪她，這便宜爺爺可不就得負責？
活着不負責，死了也不負責，要他何用？
然而好多話沒法說出口，也不能解釋，只能憋着！
不然大家怕是要以爲她受了刺激瘋了！
看到面前的紙巾，林藝不好意思的接過。
最近沒有洗澡沒有洗頭也沒有換衣裳，天氣這麼熱，她自己都有點受不了，但這人蹲她面前，一點異色也沒有。
“叔叔，我記得你！去年我和奶奶來掃墓，你隔着樹籬笆對着我們行軍禮！你是不是認得我爸爸？”
跛腳隊長看年紀不是她爺爺的舊識，那他多半和她爸有點關係。
再加上清楚一些她爸的內幕，她想，在這麼個小單位安排一個知情人，組織上多半是想要趁機釣魚。
當然，就靠着這麼幾個無名墓，不一定能把人引出來，不過，這隊長跛腳了，在這兒安置也合適，算是一舉兩得，有沒有收穫都不虧。
跛腳隊長抽抽嘴角，以前隊友總嫌他騷情，愛搞儀式感，沒想到，就去年遠遠的敬了個禮，這丫頭能記到今年！
他在這兒是肩負着秘密任務的，以爲林藝要和他套近乎，承認吧不合適，不承認也不好，乾脆沉默着不吱聲。
當年林淮生就是個觀察力超強，應變能力也超強的人，林藝能從去年的一件小事推測出這些，他心裡其實是很欣慰的。
果然，龍生龍鳳生鳳。
“叔叔，你能不能幫我想想辦法？怎麼才能讓我奶奶和我爺爺合葬？陰陽先生看好了日子，下葬的日子沒幾天了……”
林藝拉關係只是爲了哄他幫忙出主意，奶奶去世他也沒來弔唁，和她爸多半沒什麼深情厚誼，拉關係太過了也達不到目的，不如撿着要緊的問。
畢竟這人在這兒上班日子應該挺久。
她不懂政策不懂規矩，那就問一問懂的人。
跛腳隊長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沉默許久，到底還是幫她出了主意：
“你奶奶是因爲救人去世的，你可以給她申報烈士，到時候合葬合情合理。想要加快速度，不妨找找關係，有的人對這些流程很熟悉……”
這話簡直就是暗示到她鼻子下邊兒了！
之前她只想着合葬，沒考慮那麼多！如今想來可不就是那樣？
如果奶奶申報成功，也成了烈士，甭說合葬！就是單獨佔一個墓也可以！
想到這兒，林藝眼前一亮！
特戰隊經常有人犧牲，作爲軍銜頗高的政委，王明陽就是那個熟悉流程的人啊！
這關係找起來也容易啊！
這事兒完全可以辦！
看來這人的確是特戰隊出來的，他有保密需求，不好說得太明白。
林藝心裡明白，也很識趣：
“謝謝叔叔！我現在情緒已經穩定了！剛剛給你們添了麻煩！很對不起！”
林藝提高了聲音，門口站崗的人也能聽見。
哦，原來隊長在給她做思想工作啊！
跛腳隊長好笑的看了她一眼，也大聲道：
“沒關係！家中老人去世，控制不住情緒，很正常！既然想通了，那就快些回去吧！路上離江邊遠些走！”
林藝跟他道了別，走到校長身邊，招呼他一起回去。
“唉！這每個單位都有自己的規矩。乾脆換一個地方安葬吧？要不……還是等你媽回來商量一下再說？”
林藝就當沒聽到，自顧自的另起話頭：
“校長，我想給奶奶申報烈士，到時候需要學校出文件出證明，還請您幫幫忙！”
“這個……自然沒有問題！可是，這個普通人也可以申報嗎？有沒有什麼規定？”
“我也不清楚，回頭我打電話問問我爺爺的戰友，還有我爸爸的戰友，他們肯定懂這些流程。”
哦，好吧！這不是無依無靠的孤女，這是有組織的孩子。
他還是甭擔心了……
“你放心！只要條件符合，我們學校一定會支持的！李老師捨己救人，值得尊敬！”
校長忙着開學的事，把林藝送到殯儀館，就回學校去了。
看到林藝回來，衆人連忙聚過來打聽情況。
林藝如實說了，引得衆人嘆息不止，紛紛勸她另外尋找墓地。
段家嬸嬸也小心翼翼建議：
“我覺得還是土葬好，火葬的話，人都燒沒了……我家地多，墓地問題我來解決！以後有我老段家看着，李大姐也不會出啥事！”
老派思想在乎入土爲安，很反感火化，農村不少老太太寧願自殺，也要葬在自己棺材裡頭，由此可見一斑。
她這話其實很爲林藝考慮，如此小心，也是因爲前陣子她媳婦說了難聽話，她怕林藝不高興。
只是林藝更在乎合葬問題，土葬火葬對她來講區別不大。
“唉～我爺爺61年就去了，我奶奶一個人孤苦伶仃，養大了我爸爸，又養大了我，她一輩子守着我爺爺沒改嫁，如今她走了，我得讓她和我爺爺待在一起！”
一席話有理有據，誰也不好反駁。
林藝垂下眸子，故作惆悵：
“我打算給我奶奶申報烈士，讓她堂堂正正葬到烈士陵園，和我爺爺葬到一起！只是，奶奶是不是救人去世的，我說了不算，他們問我要證據，我拿不出來……”
“哎呀！有什麼爲難的？你奶奶是爲了救我孫兒沒了的，我親眼所見！救人的時候，看到的人也很多！我們都能做證！”
段家大嬸兒果然給力！
林藝一擡頭，眼裡已經含了淚光！
“可這個烈士不是那麼好申報的！且不說這次大洪水，全國上下救了人的數都數不清！別人都上電視上報紙，大家都知道他們的事蹟！我奶奶只是個普通的退休老師，我們家沒有親戚，也沒有關係，如今只剩下我一個人，肯定申請了也通過不了……”
說着說着，林藝就哭着趴到了桌上！
她本就是炒作高手，很擅長利用輿論達成目的。
她不可能因爲這事兒，逼着那些叔叔公器私用！
就算要託關係！她也要盡力爲他們減少阻力，讓這事兒變得順理成章！
多麼孤苦無依的孩子啊！
哪怕知道辦法在哪裡！卻苦於沒有路子做不到！
“我不孝啊！”
“奶奶啊！你去得怎麼這麼早啊！孫女還沒長大！一點小事情也不能爲你做啊！”
“爸爸啊！你去得怎麼這麼早啊！怎麼不給我多生幾個兄弟姐妹啊！女兒孤苦無依！讓奶奶受苦了啊！”
“爺爺啊！你怎麼也這麼狠心啊！怎麼就不多給我留幾個叔叔伯伯啊！如今大事小事都只能孫女一個人扛啊！”
“奶奶啊！”
“我的奶奶啊！”
“我對不起你啊！！”
林藝哭着哭着就扒冰棺上，隔着透明棺蓋，哭得撕心裂肺，恨不得跟着老太太去了纔好！
一時間，引得衆人悲痛欲絕！
那段家嬸嬸哭喪特有一套，每天都會哭上一場，大概是流傳已久的某種傳統儀式，經過這些天，林藝很是學到不少。
這麼撕心裂肺哭了一場，又抑揚頓挫的哭訴一番，真是哭得人心都快碎了！
那段家嬸嬸果然忍不住了！一邊抹眼淚，一邊摟着林藝勸：
“丫頭啊！別哭壞了啊！這事兒嬸嬸一定幫你辦成！不就是上報紙上電視嗎？別人能上，咱李大姐捨己爲人，可是實實在在的事兒，憑啥不能？”
林藝什麼都不要！她這心裡本就虧得慌！見林藝爲難成了這樣兒，立馬拍着胸口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