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四月的春天很熱鬧,學校的合歡樹開出了像小蒲扇般的粉花、角落裡那些不認識的植物也整枝整枝的簇擁着紅花。身體好像從冬天中回暖起來,總想着在這春意盎然的暖陽裡跑跳。

於樂摘了幾片銀杏葉子、合歡樹的葉子還有幾片花瓣兒,夾到了書裡。聽自然課老師說,書紙吸乾了上面的水分,這些花花葉葉就會變成標本,永遠不會枯萎。這美麗而溫暖的春天,這暖洋洋的心情,讓於樂總想留住點什麼,想了半天,還是做標本的方法最好。這樣春天就永遠留在了自己的書本里,秋冬的時候,翻開書就能看到春。

下午的體育課,本應該先整隊奔赴操場去鬧春的,不料大家剛出教室就被體育老師攆了回來。

“馬上要過青年節了,學校在四五年級選團員,四年級有六個名額。嗯……劉超海,你看看選誰合適,除了你自己再選五個人。”

當時的於樂還不明白爲什麼選團員的事歸體育老師管,而不是班主任。

劉超海站起來環視了教室一圈,按照成績和跟自己的關係遠近選了五個人,基本都是前十名,於樂自然也在其中。而那個唧唧歪歪的樑曉剛不在裡邊,於樂看到唸完名字後他咧了一下嘴發出了一聲不屑的聲音。

“好,你們六個留下,其他同學去操場自由活動。”

其他人都出去後,老師拿出了六個小本本發給了大家。那是一個巴掌大小的墨綠色的證書,印着“團員證”三個字,翻開后里面嵌着兩頁泛黃的紙,左面是個人信息表,右面是註冊時間表。

老師把需要學生自己填的信息寫在黑板上,讓大家拿出鋼筆照着抄上。於樂覺得很神聖,他顫顫巍巍的生怕寫錯一個字,以至於字跡比平時更醜。學校不知從哪弄了個相機,在老師的辦公室掛了塊兒布。填完信息後每個人又去辦公室拍了個照片。

忙活完後,老師把證件收了上去,告訴他們明天交一塊五的團費和兩塊錢的照相費。

體育課還沒結束,於樂來到了操場。樑曉剛自己蹲在牆根寫寫畫畫,大部分人在跑鬧,站在校門口那略高的小壇上,有那麼一瞬間,於樂覺得自己昇華了,似乎跟其他人不一樣了。

“媽,我選上團員了,俺班一共就六個人,明天交一塊五的團費和兩塊錢的相片錢。”於樂一回家就嚷嚷了起來。於德忠也聽到了。

“啊?怎麼要這麼多錢,交這個錢有什麼用?”張玉英頗爲納悶。

“你懂個屁,交多少錢都值!”於德忠二話不說比平時更痛快的拿出了三塊五給於樂。

過了兩三天,劉超海去辦公室把團員證拿了回來,於樂看到自己的照片上有鋼印。這是他人生獲得的第一個證書。雖然聽說城裡小學都有學生證,但他是從沒見過學生證長什麼樣的,學校沒發過。

於樂無比寶貴的把它夾在書裡,下課也不敢出去,擔心被人偷了,直到回家給父母展示完後藏在了自己認爲的安全地點才鬆了口氣。

1999年學校取消了麥假,開始改放爲期七天的五一假期。只是五一的時候麥子還未成熟,家裡不是很忙,湊巧自己的二舅在自己村裡挖井,五一假期第一天,於樂就嚷嚷着晚上跟二舅回家去找表弟張鵬濤玩兒。

“你今年都去好幾趟了,老往那跑幹什麼?你姑在家繡花,哪有空伺候你,淨去招人煩氣。”張玉英不想讓於樂去,想讓他留家裡幫忙幹活。

奈何於樂鐵了心,二舅也在一旁幫腔:“叫他去耍幾天吧,不耽誤營生。”

一路上,二舅都在炫耀自己的車技,給於樂又差點嚇了個半死。

表弟見到於樂,自然也是樂開了花兒,拿出了女生用“草珠子”給他編的手鍊炫耀,還有不知從哪弄的能摩擦出火藥味兒的霹靂球、新贏回來的貼畫、玻璃珠子……倆人湊一起,玩什麼都開心,一直折騰到晚上十點多才睡覺。

第二天於樂覺得老在家裡待着沒意思,就拉着表弟一起在他們村子裡晃悠。

“哎?那不是張鵬濤?”

於樂聞聲回頭,身後來了兩輛自行車,各自後座還帶了個人,穿得匪裡匪氣的竄了過來。這其中倆人於樂認識,是表弟的同學,也經常會來表弟家玩兒。

自行車停了後,後座的兩個人跳了下來,四個人把於樂跟表弟圍在了中間。

“張鵬濤,這個就是你傳說中的哥?聽說很厲害呀。”其中一個人推了表弟一把,於樂察覺來者不善,有點害怕起來。

表弟笑了笑,默不作聲。

“你很厲害嗎?”另一個人不由分說也上來推了於樂一把。

“厲害個屁。”於樂被推了一把後,騎在自行車上的一個黑胖子又順勢在後面踹了於樂一腳。

於樂認得這黑胖子,是表弟的同學,過年時還一起玩過,怎麼幾個月不見成這樣了。

於樂不知道自己的表弟在他們面前吹過關於自己的什麼牛皮。反正自己壓根兒沒跟他們打過交道。面對着比自己這邊更多的人,更壯實的身體,第一次遇到這種場面的於樂沒了一點脾氣。

此刻的於樂懦弱、委屈、憤怒百感交集,一句話也不敢說,任憑被人推來推去,眼淚在眼眶裡打着轉兒。

“啊,張鵬濤,你哥也不厲害啊,你吹什麼牛吹牛,我就打他又能怎麼的?”表弟被人拍着後腦勺教育着。

這邊的於樂又被踹了一腳,讓人警告道:“在這個村,我說了算!不要給我牛逼哄哄的,我想揍你就揍你,誰說都不好使!”

四個人過完癮後又上了車,嗷嗷叫着,好像得勝了的猴子一般,撅着屁股踩着自行車飛奔,敞開着的衣服向後飄着……

於樂跟表弟自始至終沒敢說話。那幾個人走遠後,於樂才佯裝鎮定的問道:“那兩個不是你同學嗎?”

“他倆和那兩個五年級的混在一塊了。那兩個比咱大,咱別和他們叨叨。”

於樂一直以爲表弟是他們村一起玩的幾個小夥伴的核心,卻沒想到也會受到這種欺負。而且還是被一起玩過的熟悉的同學沒來由的教育了一頓,越想越失望、越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