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一家人坐在炕頭圍着飯桌快吃完飯的時候,西屋的姑姑推開院門走了進來。

“還沒吃完飯哪?”姑姑還沒進屋隔着窗戶就喊了起來。

“你天天來,還不知道,俺哪天吃飯不是這麼個點兒。”張玉英扭頭答道。

說話間姑姑已經進到了屋裡,大家的飯也吃差不多了。

“快上炕吧,我把飯桌子拾掇下去。”

西屋姑姑一個人住,每天吃完了飯都過來聊會兒,於樂一家子也都習慣了,不需要做什麼特別的準備。於德忠給她倒了杯水,然後自顧自的看起了電視。於樂和表弟在炕上彈着玻璃珠。

“玉英,我傍黑出去拿草做飯,怎麼看見東邊老桂英來了?她這稀客,一般都不到咱這塊出溜。”姑姑剛落定,就打開了話匣子。

“你還說呢?我這半天嚇得心一突突的,到這歇兒還後怕。”

“啊?怎麼了?”

“你問濤濤,這個兔崽子又作禍了。真叫人不省心。”張玉英把下午的事簡單的說了一下,說完也忙活完了,坐到了炕上跟她“促膝長談”起來。

“你是不知道,桂英她那個兒,瞪個眼珠子和那要吃人似的,我到現在想想還害怕,就怕他神經病犯了。一般人摁不住他。”張玉英似乎仍心有餘悸。

“濤濤,你這個滑皮勁兒,是像你媽了,還是像你爸了?你媽小時候在這住的時候,我也沒聽說她天天作禍。”姑姑笑眯眯的問張鵬濤,張鵬濤咧了下嘴,算是迴應了。

“像俺二哥了,俺二哥從小就皮,沒少捱打,這個東西跟他爹一模一樣。”張玉英說着斜了張鵬濤一眼。

“大姐,”西屋姑姑比張玉英大了十幾歲,張玉英一般都喊她大姐:“你說老桂英她兒的神經病是不是扎箍好了,你別看他瞪個大眼珠子,還就沒像旁人說的那樣暴躁。”

“嘁,神經病還有扎箍好的時候?聽說還天天吃藥壓着呢。你是沒看見,他沒去醫院以前,一犯病,見人就打,他爹媽經常鼻青臉腫的出來叫人。好幾個人都摁不住他。”

“啊?你看見了?”

“昂,我跟着去看熱鬧,他們都得拿鐵鎖鏈子把他綁起來。這還是俺家你哥跟他爹說二院扎箍這個病挺有一套的,這才把他送過去住院了。”

“這麼嚴重啊。我就害怕他神經病翻了,回頭又來鬧事,德忠送奶一回來,我就趕緊打發他去看看。”

“這一棍子好了,砸進五斤雞蛋去。”於德忠在旁邊插了一句。

“五斤雞蛋也是濤濤他媽那天來出門拿的。”張玉英老看不慣於德忠總是心疼家裡那點東西。

“老桂英也挺愁的,你說她倆老了後,她這個兒到時候怎麼辦?”張玉英又操心起了那老太太的家事。

“唉,攤上這麼個兒,能有什麼辦法。”

“德忠他二姑那也是,老二先天少兒麻痹,這都快三十了,什麼也幹不了,跟個老頭似的,天天在家打打撲克,曬曬太陽。”於德忠那個嫁到崗口村的二姑有三個兒子,老大潘志剛娶了張玉英的外甥女蔣紅豔,老二潘志國是個殘疾,腿腳不好使,走路全靠挪,老三潘志家剛下學參加工作。

“哦,我去她村趕集的時候見過他,拿個馬紮在集上晃悠,他不是還能走幾步道兒。”

“走不了太遠,經常腿疼,也就能幫家裡燒點火。德忠他二姑愁的,天天在那念咕‘老二,你說我走了以後,你可怎麼辦,到時候誰來照顧你?’”

“還誰去照顧他,老大老三不都能照顧他!”西屋姑姑笑道。

“你等着吧,老大和老三都不待見他,再說蔣紅豔那脾氣,估計等那倆老的沒有了以後,就直接斷兄弟關係了。”

大人一句一句的聊着,於樂在一旁雖然沒說話,卻全聽了進去。於樂跟其他孩子有點不同,眼前的張鵬濤一門心思的在彈玻璃球,而於樂的思想、想象力全被大人的談話帶去了。

村子裡身體殘疾、精神有問題的人不在少數,不知怎麼的,於樂見到他們都會有種悲憫之情。後來當於樂學會思考人生的時候,總會想,人,或許跟流水線上的產品一樣,每天在這個世界上批量產出很多,雖然大部分的質量是合格的,但免不了會有一些次品出現。

而又與流水線的產品不同的是,次品可以回爐再造,或者直接扔掉,而人,是那有血有肉有感情的,無論怎樣,都是母親身上的一塊肉,連着心呢。如果自己的親人不幸遇到了這種情況,自己學的那些人生哲理,是否能拯救自己的思想呢?

巴掌打在別人臉上,只是個響兒,打在自己身上,纔會知道有多痛。就像住在隔壁的奶奶,當爺爺剛去世的時候,父母想讓他把奶奶一起帶走,因爲她遭罪,孩子們也遭罪。可回過神來,那畢竟是自己的至親,如何能盼着她死呢?

於樂心想,盼着解脫和心頭的負罪感,或許曾經也折磨過自己的父母,他們最後選擇了堅持。街上那麼多的殘障人士,他們的親人又會如何呢?

縱有悲天憫人之心,可自己說到底也只是一個社會底層掙扎的窮人,於樂改變不了什麼,反而想多了會難受。睡了一覺,於樂便把這些拋之腦後了。

接下來的兩天,於樂和表弟沒敢出門,躲在家裡想着法的找事做。表弟的字寫的越來越好了,他找來了張紙,想寫點什麼,於樂也興奮了起來:“寫你班女孩兒的名字吧。”

“好,我和你說說哪個好看。”表弟一聽也興奮了起來,拿起筆寫一個名字就讓於樂猜一下。

“這個名字好聽,長得應該挺俊吧?”

“哈哈,你錯了,這個是個大丑嫚,不行。”

“你猜這個?”

“這個名字一般。”

“嗯,這個有點二乎,做點營生能笑死個人兒。這個,這個女的好看,老鼻子男的喜歡她了。”

倆人趴在炕上拿着紙寫寫畫畫,於樂託着腦袋,努力的想象着表弟描繪的姑娘的樣子。

“哎,你覺得亮亮他妹燕子長得怎麼樣?”於樂突然想到了燕子。

“不行,她眼睛太小了,不好看。”

聽到表弟的評價,於樂多少有些失望,覺得表弟的審美有問題,但又有點慶幸,看來喜歡燕子,競爭不會那麼激烈。不管怎麼說,想起燕子,於樂的心情似乎更明媚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