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往事

那時有流言蜚語說,派主會將派主之位傳給清若,清若的師弟們心生怨恨,暗自監視清若,想要抓到他的錯處。

半年後,初春,二人的事情被弟子發現,派主大怒,但又疼惜大徒弟,於是隱瞞此事,對外宣稱大徒弟閉關,實則將清若和公儀央關起來。

二人是分開關的,公儀央還依稀記得,那日派主來找她的場景。

派主白髮蒼蒼,眉間竟有一絲蒼老無力,他看了看公儀央,乾枯的手指撫上她的手腕,一瞬間便放下了。

他拿出一個瓷瓶:“你會耽誤他的,他是個百年難得一遇的天才,前程似錦,如果這件事傳出去,你應該知道會發生什麼。況且,這對公儀家也不好。”

他頓了頓,清冷的眸子與清若的如出一轍:“他的前途和你,他會選擇誰?很明顯,前途。”

“我不信,他……會選我的。”公儀央站起來直視他渾濁的眼球,伸手把小瓷瓶推了出去。

派主點點頭:“你會自己回來的吧?”

公儀央背對着派主,淡淡地說:“我說不定不用回來。”

那一抹紫衣,越來越小,最後消失不見。而留在屋子裡的派主,嘴角上挑,眼神陰翳。

因爲公儀央去找的那個清若,已經被派主洗去記憶了。

也就是說,他不記得她了。

桃花未開,樹枝光禿禿的,樹下的桌椅因爲許久沒有人用而落了灰塵,清若站在樹下,怔怔地看着樹幹上刻着的“脂素”二字。

那是公儀央舊時刻的,那棵桃樹她覺得好看,就霸道地刻上了自己的名字。

冰冷的指尖輕輕地撫上樹幹上的名字,每描過一個筆畫樹枝上就生出一朵花苞,一筆一畫,輕輕地描着,慢慢地,樹上花苞一片,在未溫暖的風中輕顫着,瑟縮着,像個初生的娃娃。

清若感覺自己好像忘記了什麼,腦中老是有個穿着深紫色衣服的姑娘,看不清面貌,聽不到聲音,只是一團紫色。

“清若……”公儀央站在臺階下,仰頭看着他。她除了拜師那一天叫過他師父,再從沒有叫過他師父。

清若眸中的神色亮了亮,但迅速冷淡下來,連聲音也是清冷疏離的:“有什麼事?”他不認識這個姑娘,可是身上的紫衣讓他覺得熟悉親切。

公儀央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只是看着他,眼睛卻漸漸紅了,聲音都帶着哭腔:“你……你怎麼了……”他不會真的不要她了吧?

“我……”

“她是公儀央。公儀家的大小姐。你的徒弟。”派主接着公儀央的話,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已經來了,清若走下臺階朝派主行禮:“師父。”

“你先退下吧,爲師有事情跟公儀央說。”

“是。”

等到清若走遠了,派主又拿出那個瓷瓶,笑道:“你看到了吧?”

“你竟然洗去他的記憶?!”她死死地看着派主,手心被自己的指甲摳破,流出血來。

“洗去記憶,便無法恢復,你死心吧,吃了它,我沒那麼大能力,乖乖呆在他身邊做他的好徒弟吧。”

他確實沒那麼大能耐,他只能下咒術讓清若的師弟們不說出去,但是不能把公儀央趕出去,第一,公儀央是清若的徒弟這件事情是衆人皆知,無法改變,第二,公儀家雖然快要衰敗,可也是不好惹的主,能不得罪就不得罪吧。

那個瓷瓶裡的藥丸,是打胎藥。

“我不,我會讓他恢復的!”

“敬酒不吃吃罰酒?那我也不必在意公儀家了!”派主眼神一暗,揮手放出一個結界,右手結印,巨大的紅色火球直直朝公儀央飛去。

公儀央躲閃不及,突然有一少年朝她飛去,因爲少年離她較近,所以少年先到她身邊。

少年伸手護住公儀央,雙手結印勉強擋住火球,額頭上冷汗直冒,大聲朝公儀央喊:“姐,你快走!”

他就是公儀安,剛剛過來打算找公儀央,結果看到一切,還被派主罩在結界裡。

但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派主竟然要殺姐姐。姐姐處處比他厲害,公儀家的一切呈衰敗之勢,如果姐姐死了,公儀家就沒有未來了。

“不行!你快走!不用管我!公儀安!”

公儀安越來越覺得力不從心,他功力還是不行啊……

終於,結界內紅光大作,公儀安的白衣被染成紅色,公儀央的紫衣也沾了鮮血。

那鮮血,是她自己的。

她只感覺下腹一陣疼痛,溫熱的液體從兩腿之間流出,有什麼正在脫離她的身體,孩子纔不到兩個月,巨大的衝擊力和炙熱的溫度輕而易舉地就能把這個弱小的生命殺死。

“不要……不……要……爲什麼……”公儀央看着手中一片鮮血,大眼睛中覆滿了絕望和無力。

派主看着二人沒有絲毫動容,竟然要再次使出火球。

公儀央看着陷入昏迷的弟弟,強打精神,她不能現在死,她要讓這個派主付出代價……還有那些師叔!

她一手扶着弟弟,一手扶着那棵滿樹花苞的桃花樹,刻有名字的那個地方已經沾滿了她的鮮血。

結界,突然破了。她的前面有一個人爲她擋下了火球,一時間在他的手上消失湮滅。

能打得過派主的,也就只有深知他功法能力的清若了。

“師父……你要做什麼?”清若背對着她,不可思議地問着派主。

她眼前開始模糊不清,頭開始發昏,一陣天旋地轉,她已經落入了一個潔白溫暖的懷抱。

衣袖間,是專屬於他和她的味道。

之後,一片黑暗鋪天蓋地地襲來。

而門口的那棵桃樹,倔強地綻開花朵,在冷風中張揚着,絢麗着,溫柔着。

派主的看向那桃樹的眼神,也深了深。

公儀央和公儀安在清若那裡療傷,公儀央是失血過多昏迷,清若給她吃了藥,她不一會兒便悠悠轉醒,而公儀安就有點棘手了。

高溫毀了他全身的皮膚,曾經玉樹臨風的少年變得猙獰恐怖,巨大的衝擊力使他的內臟嚴重受損,而雙腿已經沒有感覺了……

內臟可以用藥勉強維持,皮膚受損嚴重,雙腿已經沒有救了。

公儀央醒過來,就聽到如此噩耗,拿着藥的手劇烈地顫了顫,雙目中的絕望已經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更爲心驚的空洞呆滯。

她累了,如今她什麼都沒有了,全身的傲氣矜貴被洗去,那個對她溫柔以待的人也消失,她優秀善良的弟弟因爲她變得連站都不能站,她的孩子也死了。

一切的一切,全都是他——長生派派主——造成的。

她看着眼前的清若,很想哭,卻哭不出來。

清若卻慌了。

他也不知道,看到這個徒弟的樣子,心無端地就跳的很慢,好像會停下一樣。

“你……怎麼了?”他小心翼翼地問她,語氣中的慌張根本隱藏不住。

公儀央聽到他的聲音,怔怔地把頭轉到他面前,呆滯地望着他,安安靜靜的。

下一秒,通紅的眼睛溢滿淚水,瘦弱蒼白的手臂環上他的脖子,把頭埋在他的胸膛裡哭了起來。

清若皺了皺眉頭,低頭看了看在自己胸膛裡瑟瑟發抖的人兒,沒有推開,周身冷冽的氣息漸漸柔和。

他嗅到她發間的清香,無意間看到她白皙的脖頸,冰冷的臉染上一抹可疑的紅暈,心臟也跳動地快了。

然而過一會兒,懷中的人兒漸漸停止了抽泣,他疑惑地扶起她,發現已經睡着了,臉上還留着凌亂的淚痕。

嘴角邪魅地勾了勾,打橫抱起她放到牀上,變出了一塊溫熱的毛巾輕柔地給她擦了起來。

爲什麼不直接用法術擦乾淨?

清若的性格不知道?

法術高超,年少有爲,外表清冷淡漠,無情無慾,實則****,一雙桃花眼勾人。

所以看人千萬不能只看表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