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天堂

公元2135年,3月4日。

一座規模碩大的休眠庫中,橢圓形的內部,分區域碼着一排排休眠艙,裡面都是86年前的人類。

“3區7排,進60位到4號機艙。”操控室傳來一條輕柔的指令。

裡面的工作人員,懶散地操作起了控制檯。

緊接着,對應區域的60個休眠艙,通過內部通道,進入了庫外的運輸機內。

集裝箱般的運輸機並沒有機翼,因爲擁有5臺渦衝引擎的大力飛磚,機翼反而會成爲一種累贅。

大約半個小時,運輸機飛到了一處盆地。

這裡原本是一片的湖泊,枯竭後被改造成了一處隱秘的基地。

盆地壁崖的洞口外,升出了一個停機臺。

運輸機落穩後,自動裝置便把所有的休眠艙推了出去。

一羣工作人員從洞口走出,他們人手一個,推着休眠艙,浩浩蕩蕩地向洞內走去,經過了層層關卡,最終,他們有序地進入了那一長排的甦醒室。

34號甦醒室裡。

一位工作人員看着休眠艙上的屏幕,不由得皺了皺眉頭,罵道:“MD,又是個男的!”

緊隨其後,其他甦醒室傳來一聲聲女人的尖叫。

工作人員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打開了休眠艙的氣閥。

氣閥泄氣,營養液順着管道流進儲存槽,艙門緩緩打開,裡面是一個溼漉漉的裸體男性……

休眠者緩緩睜開了眼睛,看着眼前那個陌生的人,虛弱地說道:“這是哪裡?”

只見工作人員突然換了個人似的,笑盈盈地指向一旁,溫和地迴應道:“那裡有衣服,您先穿上衣服,以免着涼。”

休眠者順着望去,不遠處的衣架上,掛着一身綠色的工作服,他低頭一看,這才發現自己赤裸着身體,不過大家都是男的,也沒太在意。

剛甦醒的休眠者,多少有點頭暈目眩,不過穿上了工作服後,感覺舒緩了很多,鬆垮的衣服雖然不知道是什麼面料,好不好看先不說,但真的很舒服。

休眠者來到休息區,與工作人員對面而坐。

“這裡是休眠者甦醒基地,現在是公元2135年,也是‘新世紀’的第89年,‘搖籃計劃’取得了完美的成功,新世紀進入了長穩的發展期,已經符合了甦醒的條件,您即將要進入一個全新的城市,並開始您全新的生活。”

從工作人員職業性的笑容與敘述來看,這應該是重複了無數遍的話術。

但休眠者卻是一臉懵相,他根本就不知道什麼是搖籃計劃和新世紀。

工作人員也沒管休眠者聽沒聽懂,繼續道:“您有10分鐘的身體恢復時間,之後會有人帶您去學堂大廳學習新知識,我就不打擾您休息了。”

把事情交代完後,工作人員就像下班了一樣,頭也不回地帶門而出。

呆呆地看着工作人員走後,休眠者雙肘支在了桌子上,低頭揉起了太陽穴。

倒不是因爲身體上的不適,只是他在努力地回想一件事情。

那就是……自己,到底是誰。

揉了兩三分鐘的太陽穴,他還是沒有任何頭緒,連自己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

休眠者起身,將注意力轉移到了自己身處過的休眠艙上,好在上面記錄着自己的姓名、年齡,和休眠時長。

“我叫沛俞?休眠年齡25歲?我被休眠了86年?”

沛俞雙手撐着休眠艙,

再次低頭閉眼,試圖用這僅有的信息,來激活那沉睡已久的記憶。

“我的記憶停留在了21世紀中期,雖然具體的斷點有些模糊,但歷史的任何事件我都記得很清楚,可是……爲什麼我找不到與自己相關的信息?”

沛俞在腦海裡撈來撈去,卻總感覺像是在閱讀一本歷史傳記,而自己彷彿就是……書中之外的那個讀者。

“我找不到自己存在過的依據。”

沛俞在回憶中掙扎,他再次確定自己是真的失憶了,真的就像偶像劇裡那樣,明明什麼都懂,但就是什麼人都不記得了。

10分鐘很快就過去了,工作人員再次進來,這次是個女的。

“恢復得怎麼樣了?”

溫柔的聲音,讓沛俞的心情平復了好多,他無奈地衝女工作人員搖了搖頭:“不怎麼樣,我完全不記得自己是誰了。”

女工作人員先是愣了一下,隨後又安慰道:“可能是腦神經負荷所造成的記憶障礙,畢竟當時是‘亂世紀’,不過我相信你很快就會恢復的。”

沛俞又是一臉疑惑:“什麼是亂世紀?”。

“亂世紀是指在‘玉京城’乍現帕米爾高原上空後……”

“叮鈴……”

急促的鈴聲,讓女工作人員的講解來了個急剎車,沛俞那顆好奇的心,當場猝死。

鈴聲停止後,女工作人員也不再繼續,而是示意沛俞離開甦醒室:“要開課了,我們還是先去學堂大廳吧,那裡會有更專業的老師爲你講解的。”

都說了會有更專業的老師,沛俞也就收起了好奇,跟着女工作人員走了出去。

出了甦醒室沛俞才發現,原來還有不少與自己穿一樣衣服的休眠者。

在引導員的帶領下,沛俞他們很快就來到了學堂大廳。

來到學堂大廳後,沛俞掃了一圈休眠者們,可以看出,他們應該相互都不認識,而且看上去也都是二三十歲的年齡。

“瞅啥呢哥們。”一男子從背後拍了一下沛俞。

“你好,我叫沛俞。”

“我叫張超。”

兩人算是認識了。

張超接着問:“唉,你以前是幹嗎的啊?看着你這斯斯文文的,怎麼着也是個高級知識分子吧,要不怎麼能扛過‘高溫症’呢。”

“知識分子?扛過高溫症?”這句話的因果關係,把沛俞給問蒙了,他只能尷尬道:“不好意思,我好像失憶了,對休眠前的事情全忘記了。”

“哦?這樣啊!”

張超詫異了一下,接着也是一臉沒什麼大不了地說道:“這也不算個啥,等進了城,啥病不就都有得治了嘛,我還聽這裡的人說啊,現在有一種東西叫做‘星環’,要是能帶上星環,成爲一個‘星環戰士’,哇去,那就是從飛機上跳到水泥地面都摔不死啊。”

沛俞也是一臉驚奇:“不到百年,科技就已經發展到這種程度了嗎?”

這一問,張超就更顯得激動了:“那可都是‘尚高人’的科技啊!”

“尚高人?”

“對啊,咱們進休眠艙前,不是見過他們嗎,噢……忘了,你失憶了。”

此時的沛俞也意識到了一個問題,自己的腦海中,除了沒有關於自己的信息,同樣也沒有休眠前的這些信息。這也說明,自己歷史記憶的斷點,距離休眠時,是有一段歷史空白的。

“尚高人、星環、星環戰士……”沛俞也感慨到,如今這個世界,早已不是自己印象中的那個世界。

“休眠者們,大家好啊。”

一聲清脆且極具穿透力的女聲,讓休眠者們都安靜了下來。

授課的老師在衆人的注視下,緩緩走上課堂講臺。

老師召集休眠者們就近找座位坐下。

簡單的開場白後,老師就直接進入了主題,那就是講解未來之城。

老師先拋出了一個有意思的話題:

“休眠者們,你們對未來的城市,有過怎樣的幻想呢。”

休眠者們也是積極的迴應。

“現在覈聚變供電實現了嗎?”

“現在人們有沒有登陸火星啊?”

……

老師笑着搖了搖頭,高亢道:“你們可以想象得再大膽一些。”

“那人工智能伴侶有沒有出現啊,這樣就省得找老婆了。”

“哈哈哈哈。”

衆人鬨堂大笑。

而老師卻洪亮地說道:“還是不夠大膽,告訴你們,現在的科技,遠超你們的想象。”

……

隨着老師在講臺上激昂慷慨,臺下時不時響起一陣陣激烈的掌聲,有互動、有歡聲、有笑語。

沛俞聽了半天也沒聽出個所以然來,老師壓根就沒有提到過“玉京城”這三個字,甚至連休眠後的歷史進程都沒介紹,就是沒頭沒尾地對未來的城市一陣吹捧,說什麼不用工作也有花不完的錢,踩上‘動力滑板’就是天上的鳥、帶上‘鯊魚鰓’就是水裡的魚、飛在空中的花園、潛在海底的城堡、吃不完的奇珍海味……

畫餅與洗腦的技術,老師倒是練得爐火純青,休眠者們完全被代入進了他所描繪的城市裡,彷彿他們已經成爲了未來之城的居民,並享受着各種前所未有的科技與服務。

而老師給沛俞的感覺,就只有兩個字,反常。

因爲這種誇張且毫無代價的許諾,放在任何時代,那都是一個大坑。

而沛俞在休眠者身上,並沒有發現任何有價值的東西。

事出反常必有妖,只是,還不知道這隻妖,到底在何處。

忽的一瞬間,沛俞莫名地涌現出了一種錯覺,像是進入了傳銷組織的窩點。

老師講了20多分鐘後,一個軍裝模樣的工作人員進來了。

軍裝人員向老師頷首,老師突然就宣佈,可以進城了。

學堂大廳一陣歡呼。

一臉憂心忡忡的沛俞,在人堆裡顯得格格不入,他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甚至,他竟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休眠者們被軍裝人員接手後,就離開了學堂。

他們來到了一處陌生的走廊。

陌生的環境難,免讓人有一絲焦慮,一個休眠者怯聲怯氣地問道:“你好,我們這是要去哪?”

軍裝人員依然是那副職業性的假笑:“我們要去候機室,那裡還有一批要去往城市的人,你們會一起搭載運輸機,前往指定的城市。”

又走了三五分鐘,衆人終於走到了走廊盡頭。

盡頭是一個碩大的合金閘門。

閘門在軍裝人員的操作下,緩緩打開,門口是一個拐角的走廊,並不能看到裡面的場景。

軍裝人員優雅地示意休眠者們進入候機室:“裡面就是候機室了, 進去後,平臺會緩緩上升,你們不要怕,等到了頂部就是停機臺了,運輸機已經在那裡等着你們了,祝你們路途愉快。”

不知道怎麼了,沛俞愈發感覺到,這位軍裝人員的行爲舉止,散發着一種詭異的氣息。

這時,張超在人羣中喊了一句:“天堂,我來啦!”

而隨即響應的是一陣歡呼雀躍,緊接着,一羣人就烏泱烏泱地涌進了候機室。

當然,沛俞是被他們夾着進去的。

進入候機室,裡面光禿禿的連個座椅都沒有。

隨着閘門的關閉,平臺也開始緩緩上升。

沛俞突然感覺,這哪裡是候機室,分明就是一個超大號的電梯。

平臺上升到一半,停了下來,通道口打開,進來了一羣小孩,不過他們的衣服和休眠者們是一樣的。

“哇,你們好啊小朋友,你們也是休眠者嗎?”

“什麼是休眠者啊?”

平臺繼續上升。

“這麼說,你們不是休眠者?那你們怎麼會在這裡啊?”

“我們一直在這裡啊?”

“一直在這裡?”

頭頂的關口突然打開,清新的空氣吹了進來。

天空是那麼的晴朗。

張超不禁感慨:“準備好迎接天堂吧。”

哐的一聲,平臺升到了頂部。

沒錯。

迎接而來的,確實是天堂。

只不過並不是他們的天堂。

而是……“它們”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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