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懷真隱約聽說應玉之事,只是打不起精神去問,昨晚上因發作了那番,大哭了一場,倒覺着好受了些,只是早上起來,雙眼仍舊是有些微微地腫着,丫鬟便拿了茶包,給她敷眼睛。

不料正好聽說宮內有人來,頓時心又揪起來,便合了昨晚上凌絕所說的“賜婚”的話,呆立半晌,只是想:“莫非竟是這樣快?”

雖然心驚肉跳,卻也並沒有其他法子,便只叫丫鬟更衣打扮,心裡竟想:“究竟要如何且來便是了,大不了一死,也是絕不會嫁他。”

只是李賢淑見她昨兒那樣,心裡十分擔憂,怕她身子不妥,有意不叫她進宮,怎奈前頭都已經在催了。

懷真反而安撫李賢淑,道:“娘別擔心,我並沒有事,昨兒只不過是賭氣任性罷了。”

李賢淑從小將她看到大,在泰州時候雖然也玩鬧,卻不似昨兒一般折騰的厲害,暗中又審問了丫鬟幾番,只仍是如昨日一般的說法,李賢淑思來想去,因念凌絕時常進府,近來跟應蘭風又且很是親厚,便打定主意,等凌絕再來,便好好地問一問他,看看究竟問題何在。

且說懷真別過李賢淑,便自隨着太監入宮去。

慢慢地入了大殿,上前拜見成帝,只是斂容靜氣,靜觀其變罷了。

不料成帝叫了平身之後,在自己身邊兒不遠,卻有個聲音笑道:“皇帝陛下,可休要哄騙小臣,這位就是您所說的那人?”

懷真聽着這說話的聲音有些擰腔拿調,頗爲古怪,不由地轉頭看去,忽然一怔,見身側不遠處,站着一個異裝奇服的男子,皮膚有些黝黑,一雙眼睛烏溜溜地、肆無忌憚盯着她看。

懷真正有些不解,卻聽成帝笑道:“怎麼,你難道不信?”

那人才又朝上說道:“這不過是個小姑娘罷了,怎能製出那樣古怪神奇的香?”

懷真聽到這裡,才略明白些兒。果然成帝便道:“我中國有一句話,叫做‘自古英雄出少年’,又說‘有志不在年高,無志空活百歲’,何況我中華泱泱大國,自然是奇人高人輩出,又何足奇哉。”

那人雙手合在胸前,朝上禮拜,道:“陛下所言極是,果然是小臣見識短淺了。”

成帝這才又對懷真和顏悅色說道:“懷真,你大概不知道,這位是沙羅國的使者,前日因爲朕跟他在珍禽園中,說起了仙鶴起舞之事,他並不信,十分好奇,非要見一見那制香之人,今兒才特意宣你進宮的。”

懷真這才明白這其中原委,橫豎不是賜婚,暗暗地便鬆了口氣。

原來成帝因一時高興,且又欲在外國使者跟前炫耀,便提起能令仙鶴起舞之香。

那使者在京城已經廝混了若干日子,本也聽說了一些,心中自然好奇,並不知真假。此刻見成帝提起,正中下懷,便只裝不信。

成帝便叫人把懷真所制的那塊寒香取來,使人捧着入了鶴羣,果然又見了一場美妙絕倫的盛景。

那使者隨着聽了些花團錦簇的流言,但原本心裡還有四五分懷疑的,親眼目睹之後,十分拜服,又說了若干奉承的話,又纏求着成帝,欲一見調香之人,因此成帝便許了,特召了懷真入宮。

這使者朝上禮拜之後,又看向懷真,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嘴裡咕噥些說不懂的沙羅國話。

懷真也不知他在說什麼,因此不以爲意。

不料那使者又用中國話道:“小姑娘,不知這種香是如何調製的?能不能告訴於我?”

懷真見他雙眼只是在自己身上轉來轉去,便垂眸道:“若是說來,一時半會兒也說不完,且又複雜,說不清的。”

使者便笑道:“這也沒有什麼,不過,我們沙羅國是出名的香料極多,調香師更是數不勝數,只是竟沒有人能調出這樣出色的香的,拜服,拜服。”說着,也向着懷真合掌行禮。

懷真只好微微屈膝還禮罷了。

如此平安無事,便出了宮來,回到家裡一說,李賢淑也才放心。

且說因春暉,應佩年紀都大了,近來又因高中,放了官職,因此越發炙手可熱起來,便有許多來說親的人家。

應老太君也一一聽說了,春暉的倒也罷了……因春暉的性情雖好,卻十分挑剔人,一直說了幾家的小姐,都不喜歡,於是越發要認認真真,再仔細挑選罷了。

倒是先給應佩看中了一家,乃是光祿寺少卿之女,據說生得很好的相貌,且琴棋書畫無所不通。

應老太君因讚不絕口,便主張先定了,李賢淑聽了,因還沒見過那女孩兒,不敢就先應允,便回頭跟應蘭風商議。

應蘭風道:“不可耽誤了佩兒,倒要着實地見上一面兒纔好……”

李賢淑得了這句話,便暗中尋思,終於這日,便跟應老太君笑道:“開了春兒,院子裡的花也都開了,過兩日又是太太的壽,倒不如趁機請一請相好的各家太太姑娘們,一塊兒過來樂一樂。”

應老太君因準了,李賢淑便也叫人,給光祿寺少卿家裡發了帖子。

可巧這前一日,徐姥姥從幽縣過來,進府探望女兒女婿們,別人還自罷了,獨懷真見了,欣喜非常。

應老太君聽聞是李家的老人家來了,自然也要見上一見,同徐姥姥寒暄許久,便在廳上擺飯,叫了各房的奶奶姑娘們,一塊兒熱熱鬧鬧地用飯。

只因許源被應玉氣得病了,不曾來,因此只有李賢淑一個人忙裡忙外,陳少奶奶不免也在旁陪着她,衆人雖都吃飯,她們兩個卻不能落座。

徐姥姥先前雖也進府一兩次,卻只是略說些話便自歸東院,並不曾見過此等場面,一時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幸虧老人家機警,便諸事都只學着別人,如法炮製罷了,加上李賢淑在旁照應,因此雖然動作生疏,卻喜並不曾出醜。

當晚上,懷真便叫徐姥姥跟自己同房裡睡,徐姥姥因疼愛外孫女兒,也十分樂意。

李賢淑見如此,便叫人送了些點心果子並榛子花生等過來,自己又去外間忙碌。

懷真便陪着徐姥姥,坐在桌邊兒上,自在地且吃且說。

兩個人說了一會子閒話,懷真也把李霍跑去相見的事兒說了,又着實地把李霍誇獎了一番,果然徐姥姥很是開懷,笑了會子,才嘆道:“我們家裡,這也算是走了運了……先前去泰州找你們的時候,本以爲即將家破人散……又哪裡想到會有今日呢?”

懷真嗑着瓜子,便笑着說道:“姥姥的福氣大着呢,何必提先前那些,以後表哥更是出息了,姥姥只管享福罷了。”

徐姥姥點了點頭,就把懷真的小手兒握了,道:“真哥兒,你雖然不說什麼,姥姥心裡卻似明鏡兒一樣……我們李家如今能有這般,實則是多虧了你。”

懷真一愣,喃喃叫了聲,徐姥姥眼中微微有淚出來,忙擡起袖子擦了擦,又道:“你這孩子……只是心事多,我聽你娘說,前日你不知爲什麼很發了一頓脾氣?卻死活也不說緣由呢?”

懷真便低了頭,徐姥姥見她默默地,便道:“姥姥已經是這把年紀了……什麼人沒見過,什麼事兒沒經歷過,這世間甜的苦的,鹹的辣的,幾乎都也嘗過了,只是打小兒我便見你是跟別人不同的,就像是心裡有一萬件事藏着一樣……我聽人說,前幾年雲南起了叛亂,可巧是你舅媽孃家那個地方……死傷了不知道有多少人,倘若你舅舅早幾年跟着搬去了,這會子哪裡還有他們,哪裡還有你表哥在呢?”

懷真道:“姥姥,只管說這些做什麼呢?”

徐姥姥道:“那日,你把自個兒的金項圈給了姥姥,我瞧着你的眼睛,竟也像是懂了似的,你是不想你舅舅走的,也很想你表哥好……那會子我就想,這哪裡是個孩子的眼神呢?”

懷真不由地眼圈發紅,徐姥姥笑了笑,語重心長地,又道:“你心裡雖然有事,可是不說,必定是有個不能說的道理,姥姥自然也不敢苦問……只是好孩子……不管如何,可要想的開些,千萬別隻管着別人好,反把苦楚都埋在自個兒心裡呢?”

懷真聽到這裡,已經忍不住抽噎起來,只生怕徐姥姥越發擔憂,少不得快快忍住了,掏出帕子拭淚。

徐姥姥見狀,便笑道:“我本是勸你高興些,反招惹了你的淚出來了,罷了,都是我老糊塗了。”

懷真忙道:“姥姥,不是這樣說,是我心裡……高興才哭了的。”

徐姥姥細看着她,見她嬌容帶淚,楚楚可人,雙眸明澈,似能看懂人心,越看越覺着憐惜疼愛,便靠近了些,將懷真的肩頭摟住,輕輕地擁在懷中,嘆息說道:“似你這樣的好孩子,將來必然會遇上個疼你知你的好人……姥姥說話是最靈驗的,不哭了。”

懷真聽了這話,卻又破涕爲笑起來,道:“才說了些知心知意的好話,轉頭卻又來打趣我了。”

徐姥姥笑道:“外人說是打趣,姥姥同你說,字字都是真真兒的心意。乖孩子。”

說着,便拿手來,把懷真臉上的淚一點一點抹乾了,又藉着燈光細看了會子,笑道:“我天仙兒一樣的外孫女兒,寶珠子一般,捧在手心裡都怕不夠妥帖,將來倒不知會有那個福氣滔天的人得了去……”

懷真聽她又如此說,便鑽到她老人家懷中,道:“越發沒正經……姥姥再說我就不依了。”徐姥姥見她認真羞臊,方笑着停了。

次日,果然應公府內大擺筵席,將近正午,前來賀壽的人也逐漸到齊了,其中便有那朱少卿之女,同夫人一塊兒過府飲宴。

李賢淑冷眼相看,見這小姐果然是生得花容月貌,且談吐也是不俗,瞧着舉止應對,也並無可挑之處。應老太君彷彿也是十分中意的,拉着手兒說了許久的話。

李賢淑見狀,心中有三分喜歡,便暗暗叫人把應佩帶進來,想讓他好歹先偷偷地親自看一眼。

半晌,應佩果然也來了,李賢淑拉着他,便在那窗戶後面站住,指着哪個是朱家小姐,一邊兒低低說道:“佩兒且認真看一看,不必羞臊,橫豎是你終身大事,須得你自己高興了才使得。”

應佩知道是李賢淑特意爲了自己,才請了朱家的人過府的,心中感激自不必提,當下也只好仔仔細細看了會兒,卻見那朱小姐雖非絕色,卻也美貌動人,遠遠地看那言談,倒也不錯,於是便點了點頭。

李賢淑見狀,也放了心,便笑着推他一把,道:“既然你也喜歡,娘也放心了,回頭跟老太太回一聲兒,選個日子定下來。”

應佩面上一紅,便道:“多謝娘替我操心。”

李賢淑聽了一聲“娘”,笑了笑,擡手在應佩肩頭輕拍了拍,低聲道:“快去前邊罷,還得去應酬呢,只別多吃了酒。”

應佩點頭道:“娘放心,我心裡有數。”又行了禮,果然便纔去了。

且說應佩自退出來,因覺着朱家小姐品貌絕佳,很是稱心,不免高興,只是思量方纔在外頭已經吃了幾杯酒,又得了李賢淑的叮囑,他生怕醉了,便先不着急回去,正好兒見一個小丫頭端着茶水經過,便喚住,要了一盞茶,走到山石後面,慢慢地吃了散散酒意。

應佩吃了茶,也覺着身子未曾不好,當下才又要回前廳,不料還未擡腳,便聽到有說話聲音,聽來似女子的聲響,也不是府內的姊妹們。

應佩怕是外頭的小姐,生怕唐突了,忙往石頭後面躲住身形,偷眼看了眼,卻見原來是那朱家小姐,同一個丫鬟一塊兒出來,不知道要往哪裡去。

應佩見了,心中不免喜歡,又見她如此花容月貌,更是神往。

不料正在此刻,卻聽那朱小姐道:“其他的倒也是極好的,只是這二奶奶言辭粗鄙,爲人的名聲又很是不好,卻讓我心裡意難平。”

應佩一聽,便愣住了。

卻聽那丫鬟道:“這二奶奶是商戶人家的出身,自然是有些上不得檯盤的,只不過二爺極有能爲,如今她好歹也是四品誥命了,倒是不好小覷。”

朱小姐就嘆了聲,道:“果然是世間之事,並無兩全。”說着忽又冷笑道:“家裡頭的衆人,聽我要定了這府裡,難免嫉妒眼紅,只可恨偏在這點上給她們抓到了,以後指不定如何編排取笑我呢。”

丫鬟勸道:“小姐且想開些,橫豎只看在佩少爺面上,何況衆人都說,將來這應二爺還能再升,倒不如趁早兒定下的好……”說到這裡,忽然放低了聲音,道:“何況不是都說着二奶奶名聲太壞,將來遲早晚兒地便要……”

朱小姐聽到這裡,便才笑起來,點頭嘆道:“我只盼這一日早點兒來到罷了。”

應佩聽到這裡,已經暗自驚心,心中又是意外,又且憤怒,恨不得立刻出去說個明白。

只是自詡男子入內宅,她們又是外頭的,便不好相見,因此只是強忍,眼中卻仍透出怒意,心道:“我跟母親都以爲她是個好的,沒想到她暗地裡把我們想的如此不堪……若有其他壞處倒也罷了,最可恨的是她竟瞧不起母親,我若定了此女,我又算什麼不孝的畜/生了?”

應佩暗中打定主意,卻忽然聽到朱家小姐“哎呀”一聲,拉着腔調兒道:“您老人家慢着點兒!濺了我一裙子泥呢!”

應佩不知爲何,卻隱隱聽是徐姥姥的聲音,陪笑道:“姑娘,我不留神的,您別見怪……”

應佩聽了,忙擡頭看出去,卻見前方是一條鵝卵石鋪成的道兒,因前日落了一場春雨,旁邊坑窪裡有些泥水,徐姥姥從朱小姐對面而來,怕跟她撞上,就下了石子路,不料偏一腳踩在泥水裡,濺了三兩點在朱小姐裙子上。

徐姥姥一句話沒說完,便聽朱小姐那丫頭道:“是哪裡來的老糊塗東西,可不長眼睛?就到處撞屍似的亂撞!”

應佩聽到這裡,再也忍無可忍,便走出來,喝道:“你住口!”他快步走到徐姥姥身邊,便把徐姥姥攙住了,扶着到了鵝卵石路上,問道:“姥姥可無事麼?”

徐姥姥見是他忽然出來,便笑着說:“佩哥兒,你打哪裡來?我沒什麼事,倒是弄髒了這位姑娘的裙子了,很對不住。”

那朱小姐卻不認得應佩,然而見他的打扮,卻似是個大家公子的模樣,猛地又聽到徐姥姥喚他“佩哥兒”,頓時便知道是應佩,一時面上有些不自在。

應佩轉頭,瞥着那朱小姐,淡淡說道:“你們見着老人家對面而來,不知道閃避也就罷了,竟還惡語相向,一條裙子值幾何?倘若老人家跌壞了,你們可賠得起?”

朱小姐聞言,臉上即刻便紅了起來,那丫鬟道:“這、這難道是我們的錯兒?原是我們先走過來,誰知道她從哪裡鑽出來的呢?”

應佩喝道:“你住口!一個丫頭,也是這樣尖嘴利舌,看人下菜碟,是誰縱容你的?倘若這會子是夫人或者老太太打這裡走出來,你們卻也不肯相讓的?只怕趕緊地奉承着還來不及!”

朱小姐聽到這裡,便皺眉道:“佩公子,這話過了罷?”

應佩便看着她,冷笑道:“我的母親是商戶出身,我這人自也沒有什麼見識修養,說的話未免也難聽了些,倒是對不住了!想來以我的身份,自也高攀不起朱家的,麻煩回稟一聲!告辭。”

應佩疾言厲色地說完之後,便又對徐姥姥道:“姥姥太厚道心實了,出來怎也不帶個丫鬟,倒給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人小覷了,以爲你也是跟他們一樣下三等的人呢!”

徐姥姥只顧看着應佩,滿心動容感懷,幾乎不知說什麼了,應佩便扶着她,一徑自走開了。

回頭之後,應佩便立刻同李賢淑稟明,只說跟朱家的事就此作罷,也不說緣由。

李賢淑反責怪他眼界高,不料徐姥姥暗中同她說了那天跟朱小姐的事兒,李賢淑才驀然明白,想到應佩,不由喜淚交加,就對徐姥姥道:“他們都說……我膝下沒有個親生的兒子,到底不是長久法兒,只是看了佩兒素來的形容舉止,又是這般相待,我心裡已經足了,還要什麼親生的兒子呢?”

徐姥姥也很是替李賢淑欣慰,而懷真本聽聞跟朱小姐的事兒十有八/九要成了,忽然告吹,自然也來打聽,知道了各種緣由,心裡也暗敬應佩,不提。

如此又過了兩日,眼見那沙羅國的使者將要啓程,禮部早就準備妥當,只等發付這一干人罷了,不料中途,竟出了一點岔子。

這一日,宮內忽然傳出一個消息來,尚未知真假,這消息卻還有兩個,第一宗,便是因爲沙羅國換了新王,故而要另選一人前往和親,不料卻並非公主,而是應公府的一位小姐;第二宗,卻是成帝爲新科狀元凌絕賜婚了。

這兩件事幾乎聯袂而至,頓時之間,攪得滿城風雲。

作者有話要說:  麼麼噠小夥伴們,謝謝~~~(づ ̄3 ̄)づ╭?~

找到順眼的書,是一種奇妙的緣分,當自珍惜;若是覺着不順眼,也不必惡語相向,就如之前某章裡引用的“放妻書”一樣: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我是發奮的二更君,今晚上努力請久違的三更君出來蹦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