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不多時,張家的人也來了,少奶奶帶了些丫鬟僕人來幫手做中午要吃的菜,又跟李賢淑商議菜色,大家忙碌起來,剎那滿園人影紛亂。只有小公子張珍最閒,滿面喜色,拉着應懷真遠遠跑開,才道:“真真妹妹,我娘讓我把這個給你!”

應懷真道:“什麼?”伸手接過張珍手中一個方方扁扁的匣子,打開來一看,滿目輝煌,金光燦爛,竟然是個沉甸甸地金項圈,做工也十分精緻,一看便知價格不菲。

應懷真吃驚道:“這是給我的?”

張珍點頭,道:“你喜歡麼?我來給你戴上吧!”

應懷真心道:“這樣貴重的東西,我收了怕是不好,將來萬一被人翻出來,說是張家給爹行賄那就不好了。”當下便道:“我不要,你快放起來。”

張珍驚道:“難道你不喜歡麼?這個是很好看的,我給你戴上試試看就知道了。”

應懷真不知怎麼對他說,見他伸手要給自己戴,便躲開去,張珍急得叫道:“你別躲呀,你試試看,娘說讓我給你……”

張珍一急,叫的大聲了些,遠處小唐跟林沉舟便看過來,應懷真本不想惹事,偏又給那兩個緊要的對頭看到這幕,頓時小臉通紅,便賭氣住腳:“你再叫嚷,我就不和你玩了。”

張珍這才躡手躡腳停下,小聲說道:“我不敢了,那你戴上好麼?”

應懷真見他鬼鬼祟祟的樣子,又覺好笑,又氣又笑道:“不好……我、等我問問爹再說。”掃一眼小唐跟林沉舟,趁機拉着張珍便跑開了。

應蘭風忙於政事,無暇奉陪,縣衙內每個人又各有其事,除了張家來人,且更有些地方鄉紳之類也魚貫而來慶賀,裡裡外外果然難得地熱鬧。

小唐同林沉舟見如此,便出了衙門,在縣內閒逛。

兩人看這泰州縣城,雖然不算富庶繁華地方,但街面乾淨,店鋪也頗多,來往的百姓雖然不着綢緞綾羅,可一身布衣也十分整潔,很少蓬頭垢面的,街頭上連乞丐也不見一個。

林沉舟漸漸肅然,道:“這應蘭風果然並非泛泛之輩。”

小唐正走神間,驀然回頭:“恩師何出此言?”

林沉舟道:“這泰州本屬偏僻,四年前應蘭風未到任之時,我行經此地,滿眼所見多是破屋爛舍,哪裡似現在這樣屋宇整齊?而今年泰州大旱,糧食減產,本來該民不聊生哀鴻遍野的,但是我們一路走來,這些百姓們個個神情泰然,並不張皇,你猜他們因何如此?”

小唐道:“自然是應蘭風治下有方,百姓們才遇饑饉不慌。”

林沉舟嘆道:“不僅如此,一個地方的官長如何,一個地方的百姓就會如何,地方長官的品性精神,往往會直接影響百姓們的品性精神,應蘭風那人……雖然有些行事不羈,但他在泰州這四年,所作所爲在不知不覺中已經深入民心,若說之前百姓們還是無知無覺地受他影響,那麼自他燒黑天牛,得罪應公府,如今又擔着干係解決糧食問題,無形中在百姓們心中已經覺着,泰州有應蘭風,就意味着一切會太平無事。這個人,纔是讓泰州到目前爲止仍舊安泰的原因。”

小唐若有所悟,道:“那恩師是認可了應知縣了嗎?”

林沉舟雙眉緊鎖,復長長地嘆了一聲:“他雖則是能幹,但是用的法子也不是正統法子……處處挑着險處,這種劍走偏鋒的性情,對他將來的仕途可算不上是好事。”

小唐把這兩句話琢磨了會兒,說道:“恩師,像是應蘭風這樣的官員,的確是有諸多瑕疵,譬如他受郭家的饋贈,也受張家的好處……自然算不上是兩袖清風的清官,但是他爲百姓着想敢於不拘一格,甚至冒險而爲,對百姓而言,可也稱得上是一名好官了吧?”

林沉舟皺眉想了會兒,忍不住笑道:“是啊,我雖仍不很喜歡他的脾性爲人,然而無法否認,他身上也的確有些叫人不忍毀掉的東西……爲難,爲難。”

小唐忽然想到一件要緊的事,便問:“是了,本以爲那應蘭風是貪官,我們可以把銀子分文不差拿回來的,如今卻怎生是好?”

林沉舟更啼笑皆非,道:“我方纔惱的也正有此事,想這應蘭風,自己跳脫亂爲不說,如今更拉上你我下水,唉,真真想不到,你我生平第一遭做買賣,竟然是要賠了。”

小唐大笑,林陳州也笑着搖頭不已。

正行走間,小唐忽然腳步一停,往旁邊店鋪斜了幾步,林沉舟回頭,卻見他站在鋪子門口,仰頭正看什麼,林沉舟問道:“怎麼?看到什麼好東西了?”

小唐笑道:“也沒什麼……”轉身離開,林沉舟看着他的神情,狐疑地掃一眼那鋪子,卻見原來是個專門賣銀飾的小店。

中午時候,加起來也有七八桌的來客,多虧了張家少奶奶帶來的人手幫持,才得周全。

應蘭風本不善飲酒,因爲高興,便多吃了幾杯,一時便有三四分醉意。

應蘭風去後,同席的張大官人便向着林唐兩人舉杯,說了些感激的話,又道:“還不知兩位恩公高姓大名?”

林沉舟笑道:“張爺客氣了,我姓林,林心齋。這是我的徒弟,喚作唐不二。”

應蘭風在旁聞聽,笑道:“我也是今日才知道兩位的姓名,兩位行事非同一般,連名字也很不同凡響。”

李賢淑一直留神着應蘭風的舉止,見他如此,情知醉了,便忙指使人把他扶了回裡屋休息。

應蘭風兀自掙扎,口裡說道:“不必着急,我還要跟林兄和唐賢弟多喝兩杯……”

李賢淑在屏風後狠狠地咳嗽了聲,應蘭風耳朵一抖,順勢便趴在小廝的肩頭,喃喃道:“我醉了,各位,暫且失陪了……”

應蘭風離席之後,張大官人笑着端詳林沉舟,道:“心齋先生相貌清奇,這位不二小哥,也委實的一表人才,聽聞兩位是從京內而來麼?”

林沉舟目光微轉,不動聲色道:“張爺謬讚了,我們正是京中而來的。”

張大官人道:“帝都而來的人物,都是這般出色,兩位是懷真跟犬子的救命恩人,我有意請兩位過我府內住上一段時日,不知肯賞光否?”

林沉舟道:“您客氣了。承蒙應大人不棄,許我們住在衙門內,已心滿意足,他日等果品準備妥當,便要啓程了,是以就不勞煩。”

張大官人也未多言,只仍道:“既然如此,那我便不強求兩位了,倘若兩位在此地有什麼需要,請儘管開口,我會盡力而爲。”說着,便起身拱手行禮,態度竟極恭謹,林沉舟跟小唐起身還禮,張大官人便離席回家了。

此人去後,小唐同林沉舟兩人也順勢離席,廊間,小唐便問道:“恩師,方纔那幾句話中頗有試探之意,他是否知道你我來歷?”

林沉舟道:“張家原本在京內爲官,或許在機緣巧合裡曾看見過你我也是有的,然而此人極聰明,並未點破,想必就算是知道你我來歷,也不會張揚。”

林沉舟想去看應蘭風,小唐陪他走了會兒,經過月門的時候,不經意轉頭,便看到隔着一叢花,露出兩個毛茸茸地頭,正是應懷真跟張珍。

小唐便道:“恩師,您先行一步,我稍後過去。”

林沉舟點頭,舉步離開,小唐便拐到月門裡頭,正要叫應懷真,就聽應懷真對張珍道:“我說了多次,不許你對我太好。”語氣像是很不高興。

小唐挑眉,心道:“這兩個小傢伙拌嘴了呢。”一時興致上來,便不靠前,只是聽着。

卻聽張珍道:“我不懂,這是爲什麼呢?”

應懷真道:“你爲何總問爲什麼?你對我這麼好做什麼?”

張珍笑說:“真真妹妹,你怎麼傻了,我當然要對你好,不爲什麼也要對你好啊……還有這次,你被賊擄走,我爹說還是我帶累你呢,我加倍對你好也是有的呀,你就別惱了,你看這個金項圈是不是比你之前那個銀的好看呢?”

應懷真索性舉手把金項圈摘下來,道:“是我爹讓戴的,如今還給你了。”

小唐見了那個晃得人眼瞎的精緻華美金項圈,不由探出手指,摸了摸自個兒的衣袖。

那邊張珍嚇道:“妹妹,你不要這樣……我做錯什麼你打我就是了。”

應懷真不耐煩地說:“我沒說你做錯,你不會去找別人玩麼?”

張珍道:“我爲什麼找別人,我喜歡找你。”

應懷真道:“那……那我遲早是會離開泰州的,到時候你找誰去?”

張珍呆了呆,道:“你去哪裡,我就跟着去哪裡罷了……”

應懷真倒吸一口涼氣:“你說什麼?”

張珍似是真的怕了,聲音裡帶了哭腔:“大不了我求我爹,讓我跟着你一塊兒走……”

應懷真大叫一聲:“你別胡說,你哪裡也不許去!”

張珍道:“爲什麼?”

應懷真尖聲嚷道:“因爲我怕你離開這兒後會出事!”

小唐起初還覺得兩小無猜,賭氣似的話十分有趣,漸漸聽到最後,卻不由地震驚起來,心底竟有種說不出的感覺,他想打斷兩個小孩兒的對話,卻又不知該不該在這時候出聲。

正在這時,應懷真轉過身,從花叢後跑了出來,她一邊跑,一邊似個低頭擦淚的樣子,竟然沒看到小唐站在月門口,小唐躲閃不及,頓時撞個正着,應懷真往後一退,跌在地上!

小唐因爲震驚,未曾及時抱住她,見狀忙搶過去將她扶起來,握着她肩頭問:“怎麼了,摔壞了哪裡不曾?”

應懷真一聲不吭,小唐單膝半跪,低頭看着她,卻見晶瑩的淚滴不斷地掉落下來,有的打在他的衣襟上,紛紛如雨,但偏偏不言不語。

小唐膽戰心驚,儘量讓聲音變得溫和,道:“小懷真,你是受委屈了麼?別怕,叔叔……”

小唐還未說完,應懷真忽然撲到他的懷中,竟放聲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