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夜半鬼哭

四周從黑暗漸漸變得半透明般的光亮,彷彿牛奶織成的晨霧一般輕薄,卻偏又濃重的化不開。顏姬用力的想從這些光亮中分辨色彩,良久,纔看出了碧綠的葉子縫隙透下來的光線,彷彿碎銀一樣耀眼。

碎銀……好像是月光吧?難道現在已經到了晚上?頭好疼,自己這是在哪裡?

顏姬伸手想要坐起來,手指觸及的是冰冷的地面和潮溼細密的泥土。鬆散穿透的感覺。

雖然頭腦依舊麻木,她還是依稀記得自己好像是在正午的時候誤入了“烏諾巷”,後來遇到一個白嫩可愛的娃娃和一個奇怪的黃衫女子。然後又到了一家叫做“錦繡齋”店裡面……

再後來,她似乎是喝了一杯茶?然後……對!周煦。

顏姬的腦袋漸漸清醒過來,那掌櫃的想用自己的身體做成活屍的什麼“皮囊子”,幸好遇到周煦把自己買了出來。那麼這樣說來,應該是周煦救了自己了。所以纔在外面的樹林子裡面。

可是,周煦呢?

顏姬翻身坐起來,這才發現自己正躺在一片林間的空地上面,接着,她看到了讓她覺得極其恐怖的事情——一棵胳膊粗的小樹,從她的腹間直穿過去!

啊啊啊——我不是糖葫蘆啊——!

顏姬尖叫着幾步閃出三尺遠,然後驚奇的發現自己沒事。

沒有腸穿肚爛沒有血濺三尺,一點事情沒有。

她疑惑的看了看自己的手,接着發現了另外一件極其恐怖的事情——

啊啊啊——

尖叫聲在樹林間迴響,雖然沒有人能夠聽到,可是依然不妨礙這聲尖叫的振人心脾蕩氣迴腸。

顏姬發現自己的身體變成了半透明狀,就好像早上的晨霧,朦朧輕薄。

這這這……這是什麼?!爲什麼會這樣?!

雖然女孩子都希望自己的肌膚具有透明的質感,可是……真正半透明的可並不好玩!顏姬看着腳下的泥土那斑駁的影子透過自己半透明的手掌浮現出清晰的紋路。哪有這樣的啊!顏姬蹲下朝地上猛地一拍,半透明的手掌“噗”地沒入地下,直接插進泥土裡面去了。

啊啊?!顏姬試着將腳往下伸。原來腳也可以?!她一直將半個身子都探進泥土底下,又怏怏的爬出來。再試着在這片小樹林裡面狂奔了半圈,看着那些胳膊粗甚至懶腰粗的樹木從自己身體裡面穿過。

果然沒事。

等等,難道周煦把自己的屍體救了回去,而把她魂魄落在半路了吧?也就是說,現在的她,根本就是魂魄?半透明的,能穿過物體的魂魄?顏姬鬱悶的抓起一塊石頭想要狠狠的扔出去,那塊石頭卻依然穿過了她的手掌,漏了下去。

汗……不僅可以穿過物體,而且造成了連小石子也拿不起來。

所以這就是說……她死了?!

周煦你個殺千刀的,救人就要救到底啊!姑奶奶我都死了,你抱着我的屍體跑哪裡去了!顏姬一咬銀牙,氣急敗壞。她居然就這麼死了,冤不冤啊——

嗚嗚嗚……

……嗚嗚嗚嗚……

夜已經很深,冷冷的風裡卻夾雜着女子的哭聲,斷斷續續……這顏府的鬼怪不是已經被周公子除乾淨了嗎?哪裡又跑來個冤死的女鬼哭魂?

顏青打了個寒顫,雖然這些年跟着姐姐,什麼鬼怪也見得多了,可這大半夜的哭這麼瘮人也直起雞皮。一邊兒搓着胳膊一邊兒小心翼翼的往院子裡探去。假山邊上的角落裡一個人影蹲在那裡,只看見個後背,嗚嗚哭得天昏地暗。他瞅了瞅,覺得眼熟。

走近些,這不是何少帶來的那個月見姑娘?

“呃,小姑娘?”

月見回過頭來,兩隻饅頭眼費力的看了看叫她的人是誰,無視,繼續哭。

嗚嗚……嗚嗚嗚嗚……

頭大。顏青在她身後站了一會兒,見她竟然能夠連續不斷的哭絲毫沒有停止的意思,只好轉身走開,到何少暫住的房門前,用力的拍。

“何少,何少!”過了一會兒屋裡傳來一陣咳嗽聲,蠟燭點燃,何少只披着件外衣來開門,“咳咳……顏青,有事?”

“你去看看月見姑娘這是怎麼了?大半夜在花園裡一直哭……”

何少略挑了挑眉毛,“怎麼她還在哭?”

“還?”

“不用費心了,她從半晌午回來就哭到現在,能勸的我都勸過了,她聽不進去的,甭管她了,哭完了就好。”

——晌午哭到現在?那還不哭抽了……?

何少面無表情的轉身回去睡覺,這小丫頭的事兒把他也攪懵了,一知道顏姬逃了,大半天他都在加派人手四處尋找,這會兒早疲了,哪裡還有心思去琢磨這丫頭跟殘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顏青糊里糊塗的見何少回去,也只好回房,路過院子的時候還聽到不遠處傳來的哭聲……

嗚嗚……笨骨頭死骨頭,爲什麼不認得我……嗚嗚……骨頭不認得我……

嗚嗚……

…………

不管了,睡覺。

顏青也回了房間,黑暗的院子裡只剩下假山旁那一團白影,嗚嗚的鬼哭個不停。

顏姬的魂魄在月亮下面飄飄蕩蕩。烏諾巷果然是隻有妖魔鬼怪呆的地方,活着的時候怎麼都找不到出口,死了之後卻纔走兩步就看到巷口。那巷口黑色烏木額匾上,深紅色的狂草字跡飛揚跋扈,果然是明晃晃三個大字——烏諾巷。

只是這巷口幾乎與那人間界蘇諾巷的巷口幾乎交疊,只有進去之後才分了人妖兩岔的路。怪不得真的會有人走錯。顏姬一頭黑線的從烏諾巷飄出,回到了蘇諾巷。這邊果然多了幾分生人的味道,月亮的光線在外面卻並不似在烏諾巷那麼明亮,黯淡了許多,卻依然是個不錯的天氣。

蘇諾巷的一側,顏府的府門門口,迎來送往好不熱鬧,完全不是平常的景緻。已經變成“鬼”的顏姬眨了眨眼睛,她從未想過顏府居然住瞭如此多的妖怪,三五紮堆在門口聊天的,擺開桌子打麻將的。還有來來去去絡繹不絕。什麼花精石精草精還有各種小鬼……只是他們都小心的避開了大門前三尺的距離。

怪不得周煦說她這宅子好開“妖怪客棧”,竟然是這樣……

那些小鬼見到顏姬,一個個都認識,忙一起站起來問好。顏姬臉上皮肉抽動了幾下,終於扯出一個還算有禮貌的微笑,朝大門飄去。

天……她這些日子以來,到底跟多少鬼生活在一起?

顏姬還未飄進府門,便聽到後院一陣嗚嗚的鬼哭聲傳來,哭得人揪心不已,連帶她的眉頭都幾乎打了個結。她怎麼離開家才兩三天,這家裡就鬼哭狼嚎的。自己這不是還沒死透麼?也用不着這麼急着哭喪啊?

她的擔心似乎並無道理,府裡現在還並沒有佈置的像個靈堂,也未換上白色幔帳白色燈籠。好像……不是爲她哭喪啊。可是夜深人靜,只有那嗚嗚嗚的哭聲格外引人注目。顏姬於是朝着那聲音的來源飄去,只見後院一塊大石上,一個小姑娘哭得一塌糊塗。

那身水藍色的綢衫的兩袖,早給她糊得都是眼淚鼻涕。

顏姬仔細看了看那身影,越看越熟悉,卻想不出到底應該是誰半夜在自己府裡面哭。只是這份熟悉感又勾起了她的好奇,於是飄近了些。

幾乎是有靈感的,那小姑娘朝後嗚嗚嗚的邊哭邊轉身看了看。似是沒看到自己,又轉了回去。顏姬還沒繼續靠近幾步,她突然又猛地一轉身,這下看見了。整個人如同炸了毛一般,瞳孔微縮,寒毛倒豎……

“鬼~~~~”口裡弱弱的喊了一聲,似是嚇壞了,卻沒尖叫出來。

顏姬被她猛回頭嚇了一跳,朝後退了幾步,見她看看自己,竟朝前走了幾步。“這位姐姐,你在這裡做什麼?你迷路了麼?”

這下顏姬真被嚇了一跳。敢情這丫頭是不怕鬼的?她一擡頭張口,顏姬已經認了出來,這不是白府的千金白筠麼?

但是雖然京都上下都知道白筠被家人陪着回江南老家途中遇匪被劫失蹤,可是她卻依稀聽何少說過,這小姑娘只怕是不保死了。

若是死了……難道這小姑娘也是鬼?要麼就是……詐屍?顏姬心裡想着,便是一個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