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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起】

過了一會兒之後,“魏惜”終於回來了。

一股陰風席捲着無數的枯枝敗葉從窗外席捲而入,打着旋兒地落在地上,如絲如縷的霧氣夾雜其間,聚攏了起來,“魏惜”一出現,立刻身體一動,下一個瞬間,已經出現在了魏寧身邊。

“魏惜”幽深的眼睛裡似乎有灰白色的火焰在熊熊燃燒,看着人的時候,那個被看的人的魂魄,跟有針在扎一樣,扎的魏寧頭皮發麻,全身發抖,說不上是痛還是什麼,就是有一種魂魄即將消融的感覺。

這種感覺太可怕了,魏寧牙關打戰,想挪開目光卻怎麼也動不了。

“魏惜”的眼睛怎麼變成這樣了,魏寧艱難地想着,他在心裡痛罵着“魏惜”,好了,他沒被那些可怕的屍體拉入地下,卻要被“魏惜”直接看死了,是真的“看死”了……“魏惜”又不是那個能把人看成石頭的美杜莎。

就在魏寧快堅持不住的時候,“魏惜”那雙沒有黑眼珠兒,全都是灰白色的可怕眼睛動了一下,裡面的灰白色,似乎像水銀一樣動了一下,接着緩緩閉上,魏寧一脫離他的視線,立刻全身一軟,差點沒癱在地上,只能扶住旁邊的牆,大口的喘着氣,全都是劫後餘生的慶幸。

而旁邊的徐老三,自從看到“魏惜”以這個樣子回來之後,立刻把桃木劍拿在手上,左手掐着訣,嚴陣以待地看着“魏惜”,嘴裡不停地罵着,“真是倒黴透了,倒黴透了,老子真是夜路走得太多了,遲早會跌幾個跟頭,居然碰到‘鬼起早’”

等看到“魏惜”把眼睛又給閉上,他雖然還是擺出一副不在意的樣子,但是看得出來,還是鬆了口氣。

“魏惜”的身體不停地發着抖,由霧氣凝聚而成的身體,時而潰散,時而凝聚,變換無端,魏寧在旁邊看得心臟直跳,不知道爲什麼,隱隱又有了一點剛纔那個魂魄無定的感覺。

他走到徐老三身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魏惜怎麼了?”

徐老三連看都沒看他一眼,兩隻眼睛緊緊盯着“魏惜”,“他這是‘鬼起早’了。”他揮了揮手,意思是讓魏寧不用問,他會解釋,“‘鬼起早’也說成是鬼發乍,看過武俠小說沒有?”他問魏寧。

魏寧點了下頭,“看過。”

徐老三於是接着說,“就跟武俠小說裡面練功時候走火入魔的武林高手一樣,不過‘鬼起早’要可怕得多,一旦那個發作的鬼沒有了靈智,它就會見人就攻擊……”徐老三好像想到了什麼可怕的畫面,臉色愈加難看。

魏寧聽得驚心動魄,“那魏惜怎麼突然間‘鬼起早’了?剛纔還好好的。”

徐老三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鬼起早’這個事我也就見過一次,那一次也是兇險萬分,搭上了我一個朋友的命才把那個發作的鬼給收了,‘鬼起早’誰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我們都不是鬼哪裡會知道其中的因由,也許是被這個廢廠的陣法影響到了。總之,我們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要是一個不好……怕是又要拼老命了。”

徐老三從腰上的布包裡面開始往外拿東西,一樣又一樣,全都是符紙和法器。

魏寧知道,徐老三這是在做準備,要是“魏惜”最後發作,那就只能拼死一戰了,但是,但是……

魏寧腦子裡亂糟糟的,他想起了跟“魏惜”這一直以來日夜不離的相處,就覺得無論如何也不能看着“魏惜”徹底變成了一個神智不清,善惡不分的惡魂。

他趁着徐老三在佈陣,沒空留意他的時候,一步跟着一步地往“魏惜”走去,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他又不會法術,根本幫不上忙,但是,也許是憑着直覺,魏寧知道,自己可以做一點什麼,也應該做一點什麼。

越來越近了,那些霧氣早已經變成了一些冰渣,圍着中間一團更濃的霧氣不停地旋轉着,魏寧的手伸過去,頓時有一種被凍掉了的感覺,但是他沒有往後退,而是堅持着把手繼續往前探,嘴裡輕聲喊着,“魏惜,——阿惜——不要那麼窩囊,不就是個‘鬼起早’嗎,比起以前那些,又算得了什麼,你沒問題的,你要是變成惡魂,三嬸該傷心了,我也會——”

那些灰白色的霧氣把魏寧也籠罩了進去。

冰渣打在身上,魏寧冷得瑟瑟發抖,嘴脣青紫,然而他的腦子卻從來沒有這麼清醒過,被埋在意識下的記憶全都被找了出來,浮了出來,於是,魏寧看到了那被他忘記了的一幕幕。

那個被白影子一遍又一遍壓進那條陰河裡的少年,那個渾身淌水站在他身邊向他求救的少年,那個很多次坐在窗前看着他經過的少年,那個一直看着他,目光從未從他身上移開的少年。

魏寧覺得心臟一陣劇烈的悸動,窒悶得疼痛,眼角有一些不明的液體流了出來,打在了那些霧氣所化的冰渣上,那些冰渣居然像是春天到來的冰川一樣,化了開來,融成了水,又變成了霧。

灰白色的霧氣蒸騰着,翻滾着,裹着魏寧,陰風肆虐,廠房裡的溫度已經是滴水成冰。

魏寧任憑那些灰白色的霧氣在他身上不停的穿來穿去,雖然並不舒服,如同被冰水清洗着身體內部一樣,時不時打着寒戰,然而,他可以感覺到,這些灰白色的霧氣對他並沒有敵意,甚至往他身體裡穿的霧氣還越來越少。

魏寧聽到徐老三在喊他,卻無法回答。

漸漸地,魏寧可以感覺到那些灰白色的霧氣終於不再漫無目的的浮動,而是開始往一箇中心靠攏,而那個中心越來越凝實,與此同時,一度被霧氣遮蔽住的視線也清晰了起來。

徐老三還站在原地,正因爲魏寧突如其來的舉動而跳腳。

而此時,異變又生,魏寧跟徐老三都目瞪口呆了起來,他們看到,從四面八方,地上、牆上、屋頂上,涌入了一股股的濃霧,以前的濃霧都是如絲如縷的,而現在出現的,卻有人的手臂粗細。

那些濃霧不知從何而來,卻無一例外地投入到了廠房中間那個霧氣團裡,於是,那個霧氣團像滾雪球一樣,越來越大,而且還把裹挾在霧氣中的魏寧,也排斥了出來。

魏寧被一股無形的推力,推到了地上。

他反手撐起身體,並沒有起身而是坐在地上,傻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奇景。

那些濃霧還在涌入,不斷地涌入,如果再繼續下去,魏寧都要懷疑是不是把整座b市的陰氣、煞氣,或者那些山裡的霧氣,都被不知名的力量扯到這裡來了,突然,魏寧被走過來的徐老三從地上扯了起來。

徐老三沉着臉,“先避開一點。”

魏寧跟在他身邊,走到了廠房門口,往裡面看着。

異變還在繼續,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魏寧緊張地握緊了拳頭,連他都不知道自己這麼緊張是幹什麼,“徐師父,裡面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怎麼突然間這麼多霧氣?”

徐老三不做聲,過了一會兒才說,“應該是魏惜爲了抵抗那個‘鬼起早’,把遠在埋骨之處的真身給拉過來了,所以聲勢纔會這麼大,附近的陰氣、煞氣甚至連地氣都給弄過來了一些。看來,我還是小看了這個鬼的真正實力。”徐老三哼了一聲,“也許這個鬼可以抗過去也說不定。”他突然說。

魏寧想起來,他以前是聽徐老三說起過,“魏惜”跟在他身邊的,是分|身,而那個迷你小牌位上的,則是分|身的分|身,剛想到這個,他就感覺到胸口上一陣陰冷,一縷灰白色的霧氣從那個錦囊上飄出來,如絲如縷,融入了旁邊的一股飛過霧氣,往廠房裡的霧氣團飄去。

時間也不知道過來多久,最黑暗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天空隱約的開始泛白。

徐老三看了一下天色,突然說,“不行,我們不能再等下去了,只要天一亮,如果魏惜還是沒有把‘鬼起早’壓下來,就肯定會變成惡魂,等到那時候,就來不及了。”

他剛想要動手,卻被旁邊的魏寧拉住,“別,徐師父,別,你再等等,再等等。”魏寧額頭上全都是汗水,周圍那麼陰冷他卻熱汗不斷,“魏惜肯定會扛過來的,肯定會的,肯定會的,再等等,就等一下……”魏寧不斷地重複着,喃喃自語。

徐老三看了他一眼,“真是孽障……”

魏寧茫然地看着他,不明白他那句“孽障”是什麼意思,隨即,他突然間腦子一個激靈,孽障,什麼是孽障,他這麼護着一個鬼,難道不是個孽障?徐老三沒說錯,是孽障,是孽障,他上幾輩子肯定是做絕了缺德的事,這輩子纔會對一個鬼有了那種心思。

魏寧又哭又笑,嘴巴張了一下,卻只發出一個喉音,臉上的淚水不停地流下來。

徐老三看着他,搖了下頭,深深嘆了口氣,“隨命吧。”

魏寧不說話。

終於,不再有霧氣從外面飛來,廠房裡的那個濃霧結成的霧氣團,緩緩地轉動着,裡面的霧氣就好像雲海一樣,雲遮霧繞,漸漸地,霧氣團開始了變化,慢慢地變成了一個人。

“魏惜”站在半空中,就像一個活人那樣,只是全身上下散發着如玉一般的光芒,那個光芒隨之又褪去,他輕輕閉上的眼睛,長長的眼睫顫動了幾下之後,終於睜開。

魏寧就剛好站在門口,一直看着他。

兩個人的目光,在空中交纏,一個的目光一如既往的堅定,另外一個的目光卻是痛到心底的隱忍。魏寧看了一會兒之後,終於移開了眼睛,而此時,半空中的“魏惜”腳往前一擡,似乎在空中走了一步,下一個瞬間,卻已經出現在了魏寧身邊。

他抓住魏寧的手,“你怎麼了?”

魏寧忍住手上的痛,“沒得什麼事,就是被幾具屍體給抓了幾下。”

“魏惜”撩開他的袖子,看到結實的胳膊上,幾道黑色的抓痕,還在往外滲着散發着輕微腥臭的黑血,他伸出手,那些傷口上就有一些黑氣被他抓了出來,而傷口處流出的血,也變成了紅色。

“魏惜”放下袖子,“屍氣已經被我取出來了,沒事了。”

魏寧不知道是哪根神經不對,衝口而出一句“謝謝”。

“魏惜”有點奇怪地盯着他看了一眼,魏寧有點不自在,趕緊別過頭,覺得自己被“魏惜”那雙陰冷的手抓住的地方,像火燒一樣的痛和熱,他粗魯地一把甩開“魏惜”的手,往旁邊走了兩步,心裡那種緊繃的情緒才終於和緩了一點。

“魏惜”還想說點什麼,旁邊的徐老三打斷了他的話,“可惜把那個丁茂樹給追丟了,唉。”

“魏惜”幽深的眼睛還在看着魏寧,漫不經心地回了一句,“是,快追上的時候,我突然覺得身體不對頭,就回來了。”

魏寧突然說,“魏惜,你把魏莊裡的身體都給弄出來了,不要緊嗎?”

“魏惜”搖了下頭,“最近要回一次魏莊,我不能離開那裡太久。”

徐老三在旁邊看着自己的招魂幡,突然一拍腦袋,嘴裡喊着,“不行,不行,我一定要再試一次,只找到了老二,老大還沒找到,既然能找到老二,就肯定也能找到老大,沒道理只有一個。”話還沒說完,他又開始布那個“副陣”。

魏寧嚇了一跳,剛纔就是這個“副陣”差點要了他們兩個的命,還來一次?這不是找死,“你老還來?不要命了?”

徐老三嘴裡唸唸有詞,下巴上的鬍子翹了起來,“你個小伢懂什麼?我難道是那種吃了一次虧還會繼續吃虧的人?那個丁茂樹坑了我一回,我記得一世,這個‘副陣’我改一下就好了。”

看到他這麼有把握,魏寧也不好阻止,不過他聽到身邊的“魏惜”輕聲說了一句,“沒用的。”魏寧聞聲,立刻回過頭滿臉疑問地看着他,就聽到“魏惜”冰冷的聲音在他腦子裡響了起來,“這裡沒有其他殘魂。”

魏寧沉默不語了,還是沒有把這個事告訴給徐老三。

有些事,只要他本人試過了,纔會接受事實。

作者有話要說:難得情深,奈何緣淺,大概阿寧就是這個想法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