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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魂]

魏時相信自己碰到了一句高度腐爛的屍體,一股濃烈的惡臭撲鼻而來,與其同時,一些古怪的窸窣聲不絕於耳,還有膿皰腐肉的爆裂聲,掉在地上發出的啪嗒聲,以及那些鬼魂或者屍體發出的像嘆息一樣的“荷荷——”聲。

魏時覺得自己身上流動的血液已經冷了,凍成塊狀,堵塞血管。

黃豆起了作用,魏時一放開羅志勇,他就立刻趴在地上,不停地嘔吐,一股股腥臭的黑水從他嘴裡噴濺出來,雙手痛苦得在水泥地面上抓着,指甲崩裂,鮮血橫流,都說“十指連心”,羅志勇卻好像一點感覺都沒有一樣。

此時,魏時也顧不上他了。

他狠了狠心,擡起腳踹向羅志勇,把他踹到了自己身後。

周圍的鬼魂和屍體靠攏過來,魏時一伸手就好像摸到了什麼陰冷的東西,或者柔軟的物體,那些東西被他的手推擠着,或者用力往他的身體擠壓過來,魏時感覺到肌肉的輕微顫動,骨骼的清脆斷裂,血液的汩汩流出。

這些東西難道打算就這樣擠死自己?或者噁心死自己?

面對眼前這情況,魏時不得不抱着這個懷疑。

很快,魏時就發現情況不是他所想的那樣簡單,這些鬼魂和屍體擁擠着盡力貼近他,一具屍體被魏時用力推開,另一具屍體立刻補上,一個鬼魂被魏時用黃符紙鎮住,另一個鬼魂立刻跟進。

它們擠着,挨着,從四面八方,天上地下出現,以魏時爲中心,形成了一個鬼魂和屍體攪纏在一起的恐怖圓球,魏時內心的恐怖再也難以壓制住,他害怕了起來,周圍的空氣好像越來越少,只有那些腐爛的屍體發出的臭氣充塞在鼻間,到後面,連這些臭氣好像都沒有了,被他吸進去的,似乎變成了碎肉、膿血,或者——鬼魂。

這些屍體和鬼魂在侵佔他的身體。

圓球最裡面的十幾具支離破碎的屍體,一個屍體的上半身穿過另一個屍體的腹部插入魏時的大腿,或者該說是,溶化一樣的,融合進了他的大腿,而鬼魂們,一部分鬼魂,一個,一個,接一個的,爭先恐後地拉扯着魏時的魂魄,想把他從自己身體裡面扯出來,而另一部分鬼魂,則乾脆衝入了魏時身體裡,試圖鳩佔鵲巢。

魏時覺得自己就好像一輛超載的車子,裡面每一寸空間都被佔滿,然而外面卻還有無數的東西試圖要進來。太痛苦了,簡直就好像十八層地獄裡的酷刑同時用在他身上一樣。

明明已經是生不如死,卻又怎麼都死不了。

連暈的權力都沒有。

以魏時所學、所經歷的一切,完全無法解釋現在所發生的事情,也無法應付現在所發生的事情,他連發抖都做不到,因爲不管是周圍還是身體都已經沒有一絲縫隙讓他活動。

魂魄的極度痛苦,讓魏時無聲的慘叫出聲。

魏時向任何不知名的神靈或者鬼怪求救,只要能擺脫現在這種痛苦,他願意付出一切,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在他腦子裡響了起來,“一切嗎?”魏時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樣,迫不及待地回答,“一切!”那個聲音並沒有回答,也沒有再出現。

就在魏時的魂魄被擠得已經半脫離自己的身體的時候,從他魂魄裡突兀地伸出了兩隻灰黑色的手,準確地抓住了兩隻鬼魂,把他們掐的吱吱直叫。

接着,一個高大的身影隨之出現,他把那兩隻鬼魂丟進了嘴裡,咬的咯吱作響,吃完了這兩個鬼之後,他張大了嘴,沉腰收腹,用力一吸,一丈之內,上百個鬼魂連同周圍的灰白色濃霧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吸力捲了過去,全都落入了他張開的大嘴裡面,接着,又是一陣讓人耳朵發酸的咯吱咯吱的咀嚼聲。

周圍的鬼魂被這個兇獸一樣的惡鬼嚇得到處亂竄。

然而,好像有一股無形的力量束縛住了它們一樣,不管它們怎麼逃,那雙無所不在的黑色大手,依然能準確地抓到它們,逃不開被吃掉的命運。

這個從魏時魂魄中分出來的惡鬼,專心地對付着——或者該說是吃着——企圖侵佔魏時身體的鬼魂,而那些屍體卻暫時沒有理會,當它把周圍的鬼魂一掃而空之後,它打了個滿足的飽嗝,然後,轉頭看向那些屍體。

惡鬼伸出手,把一個屍體的脖子死死扣住,接着,用力把他往後一甩,魏時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淒厲慘叫,這具屍體大半個身體已經融到了他的小腿裡,被強行剝離的痛苦簡直就好像直接把小腿斬斷了一樣。

惡鬼既不停滯,也無憐惜。

在魏時不停地慘叫聲中,那些屍體也很快被清理乾淨,魏時已經被扯出來的魂魄也慢慢地歸位,等到清理完了之後很久,魏時癱軟無力地倒在地上,一動不動,已經是昏迷不醒。

所以,他沒有看到,灰黑色的惡鬼站在他身邊,而一個模模糊糊的人影出現在了灰白色的霧氣當中,以不快不慢地速度慢慢行進。

被打斷的鬼市,早就已經人去鬼空,只有似乎像是吸飽了水分的海綿一樣的沉重,連江面上吹過來的寒風都吹不動的霧氣越發濃重的籠罩着江邊大道。

那個人影越發近了。

他看上去像個出來散步的人,只是走路的動作有點不太協調,等他切切實實站在了魏時面前,露出那張蒼白而精緻的臉,赫然就是應該被“困煞牢”鎮在出租房中的魏昕。

魏昕慘白的臉,在灰白色的霧氣中顯得有點不太真實,散發着一股虛無的感覺,他就好像一具能走能動的屍體,眼睛睜開,只有眼白,沒有眼黑,跟他對視,就好像要被他拉入陰間一樣。

魏昕跟那個惡鬼面對面站着。

惡鬼被魏昕要高了大半個頭,雖然面目不清,年紀也感覺上要被魏昕大不少,突然,惡鬼往前走了一步,它的身體是與魏時的魂魄相連的,它一動,魏時的魂魄隨之也會不安穩。

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魏時,似乎也感覺到了一樣,身體劇烈的顫動起來,剛剛歸位的魂魄,又被拉出了身體,灰白色的魂魄浮在空中,而那個灰黑色的惡鬼,跟魏時的魂魄就好像一株雙生的並蒂蓮。

惡鬼張大嘴,發出一聲尖嘯。

周圍的濃霧劇烈的翻滾起來,就好像海潮一樣,惡鬼伸出灰黑色的大手,往下一探,抓住了自己與魏時的魂魄相連的那一部分,然後,用力一扯,又是一聲尖嘯,如同人能聽到的話,肯定能感覺到其中無盡的痛苦,惡鬼與魏時的魂魄已經割裂開來。

在這個斷開的瞬間,惡鬼的頭往前一紮,沒入了魏昕的身體中,而還留着一截灰黑色惡鬼魂魄殘片的魏時的魂魄,也隨即附到了自己的肉身上,魏時身體一震,轉而平靜了下來。

魏昕的身體先是一動不動地站着,接着,就好像個牽線木偶一樣,慢慢地擡着胳膊,挪動雙腿,然後是伸出左手,僵硬的手指顫動着,似乎不肯聽從大腦的命令,然而,一再的嘗試之後,食指終於能夠彎曲。

彎曲,伸直,彎曲,伸直,好像一個玩不膩的遊戲一樣,一直到手指基本上恢復了靈活之後,魏昕才終於停下了手上的動作,他把僵硬的脖子轉過去,略微低下,看着地上的魏時。

然而,就好像一具生鏽的機器,魏昕半跪下,伸出手,橫抱住魏時,直挺挺地站起來,然而,頭也不回地向着來時的方向走去,至於還留在地上的羅志勇,他連看都沒看一眼。

已經被那個惡鬼佔據的魏昕,就好像手裡根本沒有東西一樣的,輕輕鬆鬆的抱着魏時,在馬路上像一陣風一樣疾走而過,以極快的速度回到了那個小院,出租房的木門是虛掩的,魏昕推開門,吱嘎一聲輕響,屋子裡伸手不見五指,他卻似乎能看到一樣,避開了房間裡胡亂放置的東西,走到了牀邊,把魏時放在了牀上。

門自己關上了。

燈泡在幾聲輕輕的“啪茲”聲後,也打開了,白熾燈發出蒼白無力的光線,魏時站在牀邊,看着還昏迷不醒的魏時,他伸出手,一縷灰白色的,好像蜘蛛絲一樣的線,沒入了魏時的身體中。

隨着魏昕的動作,魏時氣若懸絲,面白脣青的樣子得到了緩解,至少他的呼吸已經漸漸平穩,臉色好像也沒有起先那麼慘白。過了一會兒,魏昕的手一揚,那根線立刻斷裂,斷口分別縮入了魏昕跟魏時的體內。

魏時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冗長的噩夢,在夢裡面他的身體被搶奪,魂魄被擠壓,幾乎是生不如死,到最後,他向着什麼求救,然後,有什麼迴應了他,在經歷了無盡的痛苦之後,身體和魂魄被一股溼潤沁涼的感覺所包容,似乎得到了極大的撫慰。

痛苦已經過去,正因爲那讓人難以忍受的痛苦,更顯得這撫慰的珍貴。

魏時頭頂一片清涼,在刺目的燈光裡,慢慢地睜開了眼睛,在清醒過來的時候,他好像還有點搞不清楚狀況,疑惑地看着周圍,他怎麼在這裡?難道剛纔的一切都只是他做的一個噩夢?

——站在自己面前的這個男人,又是誰?

抖掉身上的雞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