軟玉溫香在側,顏于歸惶恐的前半夜都沒有睡着,到了後半夜才覺得有些撐不住,眼皮兒沉重的耷拉了下來,而次日一早,自然而然地就起遲了。
看着歪脖子樹上閒坐着的人,顏于歸一邊抹着汗,一邊卷着破席子,訕訕道:“實在是抱歉,今日居然睡過頭了。”
將若頷首,右手撥開了眼前的樹葉,瞧着他那一副傻里傻氣的樣子,咬脣笑了笑,道:“我也不過剛起來罷了,既然你收拾好了,那我們便出去吧。”
將若傾身從樹上躍下,落地無聲,他拍了拍衣襬處的塵土,負手在前面帶路,而顏于歸則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後。
“傻書生,你是哪裡人?”
“清河縣玉城人。”顏于歸答着,末了又無奈補了一句:“我說了我不是書生。”
將若也不知聽沒聽見他後半句話,斂眉呢喃道:“清河玉城,很遠的地方啊……”
“你爲何要行正道……嗯,等於仙途是吧?”
“需要原因嗎?”
“不然呢?”將若放慢了腳步,而後與顏于歸並行,挑眉笑道:“天地萬物皆有理,你既然沒有原因,爲何又非要走仙道,而不去行妖道鬼道?是因爲正邪之分嗎?”
“在我心中並無正邪之分。”顏于歸低笑,抿脣想了想纔回答他:“你已經說了,天地萬物皆有理,正道人士的所作所爲有他們的理,同樣的,邪魔歪道也如此,既然人人都有自己的理由,不管從誰的角度來看,對方所持,終是邪道,這般正邪如何論?至於我爲何選仙道,並無多少理由,無非是心念所至罷了。”
頭一次聽了如此荒唐無據的謬論,將若偏頭看着他,低低一笑,輕嗤道:“傻書生,你這番話倒是與旁人不同,說的很是有趣,但也說明了一點:你六根不淨,仙道於你,並非容易求得。”
“?”顏于歸不解地看着他,百思不得其解地撓了撓頭,暗忖道:可是老王說他很有前途啊……
將若看着他,末了又是低語一句:“傻書生。”
“咦?怎麼了?”
見身邊人陡然停下,顏于歸也止步,順着將若的視線望去,只見綠林深處,有一座竹屋坐落於此,而且那屋子翠綠,並非荒廢了的樣子,但於此種深山老林中,這是不可能的,況且顏于歸能夠清楚的感覺到這座屋子裡的邪氣。
“要不繞着走,繞着走能出去嗎?”顏于歸凝眉看着那竹屋,凝眉沉思,覺得還是莫要涉險地好。
“當然可以出去了。”將若回頭挑眉看着他,狡黠道:“不過是一破林子罷了,怎會出不去?況且這屋子有些邪乎,我們避開這些不必要的麻煩也是好的。”
兩人一拍即合,這便繞過了那處詭異的房子,然而半個時辰過後,面前依舊突兀現出了那竹屋。
這是,鬼打牆了!!!
顏于歸扶額看着遠處的竹屋,無奈搖頭道:“看來,是必須要進去看看了……”
將若沒回話,顯然恰有此意,擡步就往竹屋走,兩人停駐於屋門前,顏于歸凝眉看着那屋子,手指摩挲着下顎,沉思不語,正在推門而入、掀門而入和拍門而入這三種比較禮貌的形式之間作抉擇,而將若已經擡腳,他剛要提醒,前面的人就一下踹開了竹門。
並沒有想象中的什麼殭屍啊,厲鬼之類的東西,竹屋三舍,乾淨整潔,入目是一小方桌,桌子上還有嶄新的茶具。
顏于歸狐疑地看着屋子,喃喃自語道:“難不成真有人住在這裡?”
將若早已推開了其他兩扇門,在房內隨意地看了看,才淡淡道:“並無人氣,也沒有什麼機關。”
“那這竹屋爲何總是出現,又不放我們離開,進來後又瞧不見什麼東西?”
將若踱步至窗前,伸手撐開了窗扉,看着天際刺眼的日光,雙目闔着,撇嘴不耐煩道:“看來還要再停留一宿了,真是麻煩。”
“很麻煩?”顏于歸見他毫不客氣地坐在了靠窗的搖椅上,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蹙,而後反手解下背上的席子,俯身將它在地上擺弄好後,盤腿坐在上面。
“浪費時間而已。”將若答了一句,而後雙臂環胸,慵懶地躺在了搖椅上,闔目不再理會顏于歸。
顏于歸見狀,也不再打擾,盤腿歇着,不到一炷香的時間,他又側首望着搖椅上的將若,問道:“你知道這個林子有什麼傳說嗎?”
那人許久不曾答話,顏于歸覺得他可能真的睡着了,這便打算躺下來休息一會兒,卻又聽見將若說:“有一個,但是不太記得了。”
那等於沒有。
顏于歸嘴角一抽,而後嘆息一聲,翻身躺下。
屋內很快歸於平靜,甚至林子裡的雀兒都懶得出聲,一片死寂。太陽很快落山,夜幕降臨,萬籟無聲,整個屋子似乎只有兩人淡淡地呼吸聲。
咚咚咚……
將若與顏于歸同時睜開眼,相視一望後又同時看向了門口,他們進來後並未上門栓,門只是虛掩着的,一般常人敲一下都可以將門敲開。
也就是說,門外的,非常人。
咚咚咚……
敲門聲再次傳來,節奏如前,門外的‘人’見裡面沒人答應,也不慌不亂,依舊是那樣緩慢的敲法,而門內人則保持着敵不動我不動的態度,同樣不慌不亂。
這樣的敲門聲持續了約莫一盞茶的時間,門外‘人’見裡面沒有聲音,似乎遲疑了片刻,而後喃喃自語道:“裡面沒有人嗎?”
屋裡屋外鴉雀無聲,因此這一句話也算不得喃喃自語,那‘人’話音剛落,搖椅上的將若便微微挑眉,眼中掠過幾絲笑意。
“看來,是必須要進去看看了……”
門外居然是兩個‘人’!
顏于歸面色一變,一陣詫異過後又想了想那聲音,不禁有些難以置信,方纔那個聲音不就是他的嘛!甚至說話的語氣都似晨時的他一般,透着淡淡無奈,還有之前那句,他就說怎麼聽着有些耳熟,那便是將若的聲音無疑!
顏于歸一陣毛骨悚然,後背發冷,他木訥地轉頭,無聲地問將若:他們不會進來吧?
將若右手食指微微擡起,壓住了脣瓣,脣角微微上勾,嫵媚一笑,並不出聲。
顏于歸心裡罵了句妖孽,然後就偏頭,目不轉盯得看着門,右手一抖,一紙黃符抖出,被他用手指夾住。
門外的‘人’似乎推了推門,而後便又聽到‘顏于歸’似笑非笑的聲音,他道:“推不開,怎麼辦?看起來好像有術法。”
‘將若’輕笑一聲,雲淡風輕道:“砸開。”
還是如此粗暴無力!
顏于歸目瞪口呆地看着將若,將若:“呵。”
還真是符合他的行事作風。
顏于歸唯恐外面的傢伙進來,衣袖揮起,一行黃符飛過,從上往下,自左行右,將門縫‘啪啪啪’地貼了個嚴實。
顏于歸回頭,摸了摸眼角,悄聲問道:“他們能進來嗎?”
“誰知道呢……”
將若此時完全是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他雙手疊交在腦後,好整以暇地看着那門上的黃符,似乎在思考着怎麼將它撕個稀巴爛。
顏于歸手再次一抖,又一行黃符橫着‘啪啪啪’地拍在了門上,這次死死封住了,他挑眉,仰頭看着將若。
妖若看着頗爲挑釁的他,冷冷淡淡地輕笑一聲:“呵。”
“你要是敢撕了它,我就……”
顏于歸的威脅還沒怎樣出口,門框上十字相交的兩大道黃符突然變了色澤,而後如碰到了業火一般,嘶啦一聲,變成了灰燼。
門晃動了兩下。
顏于歸寒毛豎起,登時一個激靈,渾身上下抖了抖,目光死死盯住了木門,看着那外面能蹦噠進來一個什麼東西。
吱呀一聲,門從外被緩緩推開,一點一點,摩挲着地面,發出詭異的嘶和聲,顏于歸此刻覺得自己就像被凌遲着一樣,倍受煎熬,恨不得一下撲上去將門大開,也不要讓這聲音折磨他的耳朵,因爲耳朵真是太疼了。
兩扇門彷彿經歷了一個世紀,終於完全被打開,而門外,卻是黑壓壓的一片死寂,什麼都沒有。
不對,也不算什麼都沒有!
顏于歸瞳孔猛然收緊,而後眯眼看着門口,白天時,他與將若被這座房子阻住了去路,無可奈何下就走了進來,走的是一條荒廢的石子路,而現在石子路卻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枯樹林,了無生氣,而且那枯樹枝此刻已經伸進了屋內。
顏于歸起身,往門口走近,而後探頭看了看,想來這屋子已經被枯樹林包圍了,四周一片黑暗,再見不到原來的路了。
不過,這對顏于歸來說卻無所謂了,反正有沒有路,他都會迷路。
“它們,已經進來了。”
“誰?”顏于歸猛然回頭,覺得這屋子除了他和將若,再無其他氣息了,不禁皺眉。
將若起身,手指按着肩膀,懶洋洋地笑道:“進來時不曾留意,如今才發現了,原來主人家在裡屋住着啊……”
顏于歸微微側身,看向了他身後那扇緊閉的門。
他與將若進來時,只是隨便掃了一眼正堂,對於其他兩間屋子的陳設,也只是隨意一瞥,因爲當時兩人只一心等着天黑,顏于歸不想看,將若懶得看。
將若錯過顏于歸,佇立於那扇門前,歪着頭思索了許久,而後右手從鮮紅的衣袖中伸出,食指指尖輕輕抵在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