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于歸被她這一番動作嚇得魂飛魄散,連忙跟上,唯恐她幹了什麼不可挽回的事情。
坤玉風風火火的走過了長廊,而後徑直下了樓,抱着酒罈子擡腳就極其兇殘而又無情地踹開了一門,動作如行雲流水一般,瀟灑豪爽。
門內本熱熱鬧鬧地聚集着一羣鬼,正嘻嘻哈哈地拼着酒,還沒來得及停下,顏于歸隔着坤玉弱小的身軀,微微瞅見了一方天地,只見方纔過來的一個女鬼正從衣襟中掏着東西,猛然被摔門聲一嚇,右手一個白饅頭應聲落下,轉過身時只見胸前一高一低,煞是驚悚。
坤玉手擡起,酒罈子在門框上摔成了兩截,她手指勾着罈子口那截,半倚靠着門框,笑得一臉和善,冷冷清清道:“喝酒都靜不下來你們了,怎地,想打架啊?我操,抄傢伙一起上來,還有誰啊?”
她這架勢擺的很是到位,渾像一個來砸場子的老大,在座的鬼打了個冷顫,然後目光幽幽地轉到了坤玉身後的顏于歸身上,似乎是在求救。
顏于歸出於禮貌,友好地笑了笑。
衆鬼:大爺的,更恐怖了……
短暫的停滯了片刻,一瞬間後,屋子裡稀里嘩啦地亂作了一團,雞飛狗跳,烏煙瘴氣,一片狼藉。
衆鬼爭先恐後地往出跑,混亂不堪間,有誰的胳膊腦袋被撞掉了,又是七嘴八舌的在罵爹罵娘。
“喂喂喂!冷靜冷靜輕點,我腳呢?日,誰偷走了我的腳!”
“你嚷嚷什麼?老子的頭都被當成蹴鞠踢着呢?哎哎,慢點踢,小心我眼珠子掉了!”
“一羣混蛋,你們是不是人啊!他孃的,我的手!讓我撿起來再跑成不!”
“本來就不是人,幹嘛給自己挖坑跳……”
“住嘴!”
原先吵吵嚷嚷的場面因爲坤玉的一聲厲喝陡然變得鴉雀無聲,而早早跑出去的鬼也同時駐足回頭。坤玉揉了揉額頭,扔下了手中的東西,沒好氣道:“都給老子換一層樓玩去,別吵!”
“好的好的。”一羣鬼聽話的點頭,而後亦步亦趨地往樓下爬。
眼前終於清淨了,坤玉也被他們打擾的沒了喝酒的心思,踱步到顏于歸面前,擡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問道:“兄弟,決定去哪裡了嗎?”
顏于歸悄無聲息地從她魔爪下逃離,微微頷首,笑道:“雲遊四海,位列仙班。”
“嗯。”坤玉很是贊同的點了點頭,再次伸長了手按在他肩膀上,豪爽道:“顏兄好志氣!我佩服佩服,不過相逢一場,我爲你指一條明路吧。你記着,出了青花村,東行五百餘里,有連綿起伏的山,羣山之中有一縹緲山,山上有一仙門縹緲門,顏兄此等天資定能得那掌門人青睞,如此修仙豈不快哉?”
顏于歸聽了,頗爲感激地俯身一拜,對着坤玉道了聲謝,而再擡起頭時,面前已經沒了他人,顧看許久,顏于歸無奈笑了笑,這便離開了此間鬼地。
而坤玉算天算地,算古今算未來的,唯獨忘了一點,那就是顏于歸本人是個千古難遇的路癡!
而且他的路癡屬於那種你讓他向東行,他能向北向西向東南行,就是不向東行,純屬作對一般。
而此時,嚴重偏離了正常軌道,錯行了數十幾日的顏于歸正在一林子中打轉。
“奇怪?這林子怎麼這麼邪乎,走了七八日還不見盡頭?”顏于歸撓了撓頭,眉頭緊鎖在一起,喃喃自語道:“莫不是我走錯了?不應該啊?”
若是坤玉那爆脾氣此刻在這裡,一定要先摟他一巴掌,而後再破口大罵:我操,你哪裡是走錯了,你起點就沒選對!豎子糞泥!
顏于歸擡頭看了看頭頂滿月,又掐指一算,覺得這時辰還有些早,不如再行上一個時辰看看。
然後就,走了半個時辰。
他看着面前這顆擋路的歪脖子樹,微覺詫異,但更讓他詫異的是,這深山老林的,那歪脖子樹上竟側臥着一坨東西。顏于歸微微凝眉,伸手扯了扯那東西垂在半空中的綢帶。
沒理會。
再扯。
依舊沒理會。
再扯。
還是不理會。
繼續扯……
“你扯上癮了是不?”
歪脖子樹上的東西微微側身,絳紅色衫曳地,原是一人。
那人內襯珊瑚紅對襟,外罩絳紅色長袍,腰際深色的腰帶處下墜着一雪白玉珏,銀色長髮稍作編織,於左肩處柔柔垂下,髮尾繫着紅繩,人微仰頭,眼角上挑,風情撩人,邪魅不可方物,脣輕抿,透着一絲不耐煩。
皓月當空,映照着此人肌膚白皙勝雪,彷彿也泛着銀輝一樣,似九天神女,但他的聲線又確確實實是一名男子無疑。
顏于歸仰頭望着他,覺得自己面頰溫度有些不對勁,結結巴巴道:“那個,我想問問,問路……不好意思,打,打擾你了。”
樹上人微微挑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發現竟是個文弱書生樣的人界男子,不禁抿脣一笑,無聲落在他面前。
顏于歸這才發現,這人竟要比他還高上一頭,要知道,每個人猛然間見了一個比自己還要高的傢伙,都會有些壓迫感,顏于歸不禁又後退一步。
男子脣角含笑,媚眼如絲道:“小書生,方纔你說……要問路?”
顏于歸覺得此刻無論如何都不能失了姿態,輕咳一聲,淡笑着糾正道:“在下並非書生。”
“哦?他抿脣,手指從銀絲下穿過,低笑道:“瞧你文文靜靜的,不是書生是什麼?”
顏于歸想了想,謙虛道:“就是一個算卦的。”
“這林子偏僻,悄無人煙的,你想幹什麼?”
“實不相瞞,在下其實迷路了。”顏于歸面頰又是一紅,偏頭頷首乾咳一聲,“呃,不知這位友人識得這出去的路嗎?”
男子低笑,修長的腿又向前邁出一步,低眉輕聲道:“你想要去哪?”
“行至正道便好。”
“呵呵。”男子斂眉低笑,隨即一手環胸,一手託着下巴,若有所思道:“想去極樂之境?我倒是認識路,可今日夜色濃重,怕是不太好走啊……”
“無妨,我可以在這林子裡面睡一晚。”
顏于歸笑罷,作勢就要解下背上的那破席子,男子挑眉看着他鄭重其事地在凹凸不平的林子裡鋪席子,喃喃細語道:“真是一個傻子。”
他揉了揉髮鬢,打了個哈欠,道:“如此也好,明日一早我帶你出去,先休息吧。”
“多謝這位……??!”顏于歸訝然後退,一臉驚恐地看着他,低聲道:“你這是做甚!”
“睡覺啊。”男子斂袍坐在他身側,拍了拍衣襟,而後翹着腿睡在席子上,歪頭看着顏于歸,頗爲不解道:“怎地?帶你出去,就不能許我睡一睡嗎?”
“不,不是……”顏于歸慌忙擺手,急促道:“我這只是一張破席子,你這錦衣繡袍的,怎可睡這種地方,只怕委屈了。”
他聞言,側身而躺,一手撐着腦袋,挑眉無語道:“那你是覺得……我睡那顆歪脖子樹上就不委屈了?”
“也不,不是。”顏于歸有些瞠目結舌地看着他,最後無語嘆氣,同樣側臥在席子上,背對着他,啞然道:“那就,勉強睡一晚吧。”
身後人沒有答話,黑暗之中,顏于歸眼睛睜的跟銅鈴似的,過一會兒,身子往外挪一挪,過一會兒,再挪一挪。
“照你這個挪法,半柱香的時間過後就可以睡草地了。”
顏于歸悄無聲息地抹了一把額角的汗珠子,身子又退了回去,但是依然覺得這個席子有些擁擠,唯恐怠慢了身後人。
“喂,傻書生,你叫什麼名字?”
身後人似乎睡了片刻,聲音有些沙啞,但依舊好聽,顏于歸握了握衣袖,淡淡道:“顏于歸,不知……”
“將若。”
“嗯?”顏于歸一個翻身,卻發現他正面對着自己,那濃密的睫毛微微撲閃着,顏于歸愣了愣,才反應過來他說了自己的名字,但是,叫什麼來着?
“你隨便怎麼稱呼都行。”將若繼續看着他,而後一手把玩着那銀絲髮尾,斂眉溫聲道:“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那句話被他溫聲說出,顏于歸身子打了個顫,呼吸一滯,連忙仰躺着,不再直視他。
“是個好名字,不過應該適合女子。”
“昂。”顏于歸睜大了雙眼,看着空中明月,木訥回道:“這個名字是在我出生之前定下的,家人本以爲是個女子,就取了于歸二字。”
半晌,身側沒有聲音,顏于歸大着膽子偏了偏頭,這才發現身側人枕着胳膊入睡了。睫毛如羽輕撲,呼吸淡淡,似乎睡的不錯。
長的真是絕色啊……
顏于歸覺得面上溫度又有些不對,即使耳畔人已睡着,他還是覺得有些尷尬,悄然翻了個身,無聲地按了按面頰,然後斂袖休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