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甘夫人

當晚,曹丕特意命下人收拾出一間上房,撥給浮生暫住。

忐忑也沒有用,倒不如放寬心。既來之,則安之,曹丕既然是請她來給曹操看病,最起碼眼下,她的性命無虞。

洗一個痛快的熱水澡,換上乾淨的衣衫,然後舒舒服服地躺在牀上,浮生很快便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起了個大早,使女送來早飯,浮生草草吃罷,然後將隨身帶來的藥箱整理一番,自己也穿戴整齊,便一直在屋內等着曹操召見。可是直到過了正午,也沒見着曹操,就連曹丕也是一直沒有露面。

浮生等得有些不耐煩,忍不住詢問旁邊忙忙碌碌的使女,道:“這位姐姐,可知丞相幾時回府?”

使女正拿着抹布擦拭桌椅,聽了浮生的話,忙直起身,老老實實回道:“回尊客的話,奴婢不知丞相幾時回府!”

浮生見那使女年紀尚幼,神情又有些呆呆的,便知問不出個所以然,於是轉了個念頭,道:“二公子可在府中?能否引我去見他一面?”

等倒是不怕,就怕這種沒頭沒腦的等。浮生本是風風火火的性格,等了這麼大半天,她還真有些坐不住了。於是便盤算着見了曹丕,興許能問出點兒確切的消息。

使女見浮生問起她家二公子,忙道:“二公子一早便出府去了,此時也還沒有回來!”

浮生嘆一口氣,真是鬧心,這丞相一家,怎麼都這麼忙!她好不容易來趟許都,可不想將時間耗費在這座宅子裡!

浮生問道:“你可知二公子去了哪裡?”

使女蹙眉思索半晌,纔回過神兒道:“奴婢不知!”

這個答案也值得思考半晌!浮生不由急了一腦門的細汗,見使女遲鈍木訥的樣子,又不忍心爲難她。於是乾脆從椅子裡起身,將那藥箱重新放回櫃子裡,提足便向門外走去。

使女忙在身後叫住她,“尊客要去哪兒?”

浮生頓時覺得好笑,怎地這會兒子倒反應靈敏起來!也罷,跟她交代一聲也好,於是轉過頭,道:“我去街上轉轉!”

使女急道:“這——”

浮生一愣,“怎麼,我不能去嗎?”

“不是,”使女不好意思地提醒道:“如今兵荒馬亂,奴婢是擔心尊客的安全,再說,丞相也許很快就要回府了!”

使女倒是很老實,浮生不由搖頭輕笑,安慰道:“不用擔心,我一會兒就回來!”

*

出了丞相府,浮生一路打聽起關羽的住處。當日他出錢相助,如今得去還他個人情,或者在浮生心底,也許是想找個託詞,去見一見他罷了。

幾日不見,也不知道他過的怎樣。

因着關羽的名氣,許都大部分百姓都認得他,故而浮生只問了幾個路人,便順利地找到了曹操賜給他和甘,糜二位夫人的住所。

看到這處‘住所’,浮生大吃一驚,都說曹操最愛賢才,尤其最賞識關羽,卻沒想到他賜給關羽的住所,竟如此簡陋寒酸。

不過是臨街的兩間屋子,青磚紅瓦,毫不起眼地淹沒在一排高門大戶之中。

這麼袖珍讓人怎麼住?

揣着一肚子疑惑,浮生擡手叩響了木門。門‘吱呀’一聲被人拉開,一個稚氣未脫的小丫頭探出頭,好奇地打量一眼浮生,脆聲問道:“你找誰?”

浮生被小丫頭臉上故作老成的稚嫩模樣逗樂,笑道:“我是關將軍的朋友,特來求見關將軍!”

小丫頭面露狐疑,仰起腦袋認真地審視浮生,複用一口稚嫩的嗓音質疑道:“你說你是我家將軍的朋友,如何證明?”

浮生一下子被問住,這個?還真沒法兒證明!

正尷尬間,忽聽屋內響起一個輕柔的聲音,“芸兒,是誰在外頭?”

這聲音輕細柔和,浮生一驚,莫不是劉備的兩位夫人?

小丫頭回頭衝裡邊兒喊道:“回夫人,是一位姑娘,說是二爺的朋友!”

浮生一陣緊張,果然是劉皇叔的夫人!

這劉備的兩位夫人在三國史上着墨不多,故而關於她們的事情,浮生並不是很瞭解,只知道這二人皆出自名門,有身份顯赫的父兄庇佑,絕對不容小覷。

浮生正浮想聯翩,又聽房內的劉夫人道:“既是二叔的朋友,就請她進來吧!”

“是”,被喚作芸兒的丫頭轉回頭,擡眸看一眼浮生,將木門全部打開,攤開手說了個‘請’字。

浮生步入屋內,被芸兒讓到席上坐下,芸兒便在一旁沏茶。浮生趁機擡眸掃了一眼,只見外間佈置得實在有些寒酸,除了簡單的幾件粗木傢俱,別無長物。

外間與內室連個門都沒有,只掛着一塊布簾草草隔開。布簾旁邊兒放着一方矮榻,上面整齊地鋪放着枕頭,被褥等物,像是有人在上面睡覺的樣子。

兩間青瓦房,除了客廳,便只剩下一間臥室。這樣的屋舍,竟讓一個大男人和兩個並非他妻室的年輕少婦一起居住,曹操的用心何其陰險!

浮生心中忿忿,復看一眼矮榻,見上面的牀褥乾淨柔軟的樣子,一顆心陡然緊張起來。

儘管腦海裡忍不住浮想聯翩,她卻仍儘量裝出隨口一問的樣子,道:“這外間也有人住?”

芸兒未加多想,脫口回道:“是奴婢睡在外間!”

原來虛驚一場,浮生放下心來,轉而又覺得有些不大對勁兒,於是追問道:“那關將軍呢?”

芸兒見浮生問得迫切,不由覺得奇怪,蹙眉道:“二爺一直借住在城東的廟裡呀!”

原來如此,浮生摸着心口,暗自鬆了一口氣。心中竟還隱隱有些歡喜,關將軍果然是正人君子,並不中曹操的奸計!轉而又心疼起關羽,暗暗替他抱不平,她家關二爺竟讓曹操這個‘賤人’如此欺負,改明兒一定找機會替他出口惡氣纔好!

門內響起悉悉索索的腳步聲,有一少婦掀簾而出,未央忙起身離席,恭恭敬敬地福身行禮,道:“見過夫人!”

少婦含笑打量着浮生,點頭指指席子,與浮生對面坐了下來。

浮生冒然闖入,本有些不好意思,此時低着頭,鼓了半天勇氣纔敢擡眸。只見眼前的少婦生的清秀婉約,只穿着素白的衣衫,髮髻上也沒什麼值錢的配飾,卻別有一番溫婉莊嚴的氣質,一看就是出身於朱門繡戶裡的大家閨秀。只是不知是甘夫人,還是糜夫人?

少婦似看出浮生的疑惑,笑道:“妾乃劉皇叔的妾侍,孃家姓甘!”

原來是甘夫人,既然甘夫人在此,卻不知爲何不見糜夫人的身影,正疑惑間,忽聽裡間傳來一陣壓抑的咳嗽聲。

甘夫人見浮生目光飄向布簾,忙解釋道:“裡間的是糜夫人,這幾日受了些風寒,一直躺在牀上靜養,不方便見客,姑娘不要見怪!”

浮生連連擺手,“夫人這話折煞浮生了!”口上說着,心裡盤算:還好只是些許風寒,若是嚴重之疾,看在關將軍的面兒上,少不得明日帶上藥箱,替她診治診治纔是!

“浮生?”甘夫人凝眸輕笑,露出一對淺淺的酒窩,讚道:“好名字!”說着,似是遲疑了一下,又道:“姑娘既是二叔的朋友,爲何從未聽他提到過?”

浮生一怔,尷尬地笑笑,道:“浮生乃是關將軍的同鄉,已經好多年不曾見過面了,這次來許都,正好聽說關將軍也在此地,故而前來拜訪!”

情急之下,只得胡亂編一個說辭,也不知甘夫人信了沒有,反正她沒有再問。

甘夫人吩咐芸兒沏好茶,便將她遣到內室裡去照顧糜夫人了。

外廳只剩下浮生與甘夫人兩人。不知爲何,面對甘夫人的時候,浮生總覺得無形中好像有一股壓力,壓得她略略喘不過氣。

這好沒道理,眼前的甘夫人明明是親切溫柔,平易近人的樣子啊!

甘夫人見浮生視線左右飄忽,不敢看她,不由目光一轉,笑道:“可是不巧,二叔方同我與糜夫人問過安,剛剛回廟裡去了。”

那可真是不巧,浮生不由嘆一口氣,“夫人可否告知關將軍棲身之所的具體位置?”

甘夫人面露難色,“不是不告訴姑娘,只是妾實不知,每日都是二叔過來問安,我與糜夫人都不曾往廟裡去過!”

浮生心中不由掠過一絲疑惑,怎地她們竟不知關羽的住處,這萬一有事,豈不是找不着人?

甘夫人見浮生目露疑色,又解釋道:“姑娘切勿多疑,是二叔見廟裡人員複雜,囑咐我二人不可前往。”

就算人員複雜,將地址告訴丫鬟僕人總可以吧!這個理由真心有些牽強。

浮生心中疑惑更甚,卻怕甘夫人見疑,忙笑道:“原來如此!還是關將軍顧慮的周全。”

甘夫人點頭,端起茶碗輕輕呷了一口,似是遲疑了一下,方意味深長地問道:“妾觀姑娘身姿窈窕,形容貌美,不知與我家二叔是什麼關係?”

這話裡有話,未央聽了,窘了又窘,她全然沒想到甘夫人竟然會如此發問,不由結結巴巴地‘我’‘我’半天,也沒‘我’出個所以然。

甘夫人似有所悟,不由眼角掛笑,淡淡道:“妾只是隨便問問,姑娘不必介懷。”說着,又伸出素手,復給浮生斟了一碗茶。

浮生咧開嘴笑笑,又坐了一會兒,便起身告辭,甘夫人也未多留,只將她送至門外,揮手作別。

浮生聽見木門重新闔上,精神一下子放鬆下來,才覺查到背上涼涼的,原來竟被甘夫人問出了一身冷汗。

浮生覺得納悶兒:奇怪,她怎麼如此害怕這個甘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