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一行人準備下山,主持師太又親自將衆人送至廟門處。
劉備怕甘夫人辛苦,特地派了轎子直接來廟門口接應。轎伕壓下轎門,浮生扶了甘夫人上轎,然後回身合掌,與師太作別。
趙雲吩咐起轎,衆人一路向西,趕在黃昏時分趕回了汝南城。
剛入城不久,忽見一人一騎緩緩從路口走來。擦肩而過的一瞬,馬上那人似是不經意地瞥了一眼浮生。浮生看見那人的目光,只覺有些熟悉,卻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直到那人走出老遠,浮生才突然驚詫地轉身,指着那人的背影,喊道:“曹,曹丕!”
趙雲一愣,忙轉眸去瞧,可惜街角處空空當當,已沒了那人的身影。
“你確定是曹丕?會不會認錯人了?”當下正是敏感時期,汝南城中戒備森嚴,曹丕身份尊貴,怎麼可能以身犯險。
“絕對不會有錯,肯定是他!”那雙鷹隼般的雙眸,藏着陰謀與自信,本不該屬於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
這雙眸子給浮生的印象實在是太深刻了,她怎麼可能認錯?
趙雲蹙眉,傳聞都說曹操二公子丕,勇略過人,果然不虛,他竟然敢孤身潛入汝南城,實在令人欽佩。
旁邊的小將聽了二人的談話,急忙上前請示道:“是否派人去追?”
趙雲搖頭,“曹丕既然敢孤身闖城,定然是做了十足的打算。我看他此刻應該已經混出城門,我們貿然去追,很可能會落入他的圈套,還是先稟了主公再說。”
小將點頭,忙吩咐轎伕加快步伐,飛速往郡府裡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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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之後,劉備下令汝南城守備做出外鬆內緊的假象,試圖引誘曹丕上鉤,可惜過了半個多月,曹丕卻再未在汝南城裡出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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汝河兩岸,秋意正濃,百姓們往來如常,似乎並未受到官渡之戰的太多波及。
“來,來,哎呀,你就來吧!三弟還能害你不成!”說話的乃是張飛張翼德,他用遊河賞景的由頭,連拉帶拽地將關二爺哄到河堤之畔。
關二爺擡眸看一眼流光溢彩,裝飾華麗的畫舫,立刻就要轉身走人,口中還連連嘆氣,道:“不行,這裡我不能去,你也不能去!三弟你這不是胡鬧嗎?你已經是有家室的人了,怎麼能來這種地方!”
張飛早料到他這個二哥會如此,於是緊緊挽住他的胳膊,壓根兒不給他任何逃走的機會,他今天是帶着‘任務’來的,反正死活都得將關二爺弄上船。
“二哥你也三十好幾的人了,怎麼還如此迂腐,男人逛逛花船怎麼了?又不是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兒!你放心,我知道自己是有家室的人,不會胡來。我這回還不是爲了你,我知道你最近心情不好,可是特地帶你來散心的,咱們只是聽聽小曲兒,遊一遊江,又不幹別的。你不能不給我面子!”
關二爺急了一身的汗,一本正經地勸道:“到哪兒散心不行,何必非要來這種地方?我看譙山上的楓葉似火,不如你我去山中採風,不也快活?”
張飛牢牢困住關二爺的手臂,關二爺拼力掙扎想要甩脫,兩人都是一身勇力,勢均力敵,一時便僵持下來,誰也慪不過誰。
“二哥!”張飛一跺腳,有些急了,“你到底給不給兄弟面子!今個兒你就當陪我,咱們也不幹別的,就吃酒遊湖,賞一賞這汝河的風光如何?”
“唉!”關二爺嘆一口氣,他最清楚他這個三弟的脾氣,只要是他決定的事情,就是八匹馬也拉不回來。也正是因爲他這副脾性,少年時沒少做荒唐事兒。那時候胡鬧也就罷了,可如今即有了家室,若是再胡鬧,傳到卿卿夫人耳中,可如何是好?
張飛似是看出了關二爺的顧慮,便愈加肆無忌憚起來,故意用言語相激道:“二哥到底去不去?若是不去,三弟我便自己去了,到時候萬一貪杯做錯事兒,那也是你監督不利!”
關二爺杵在原地,一臉尷尬,他的目光來回在畫舫與河岸之間盤桓,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簡直進退兩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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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抵不過他這三弟的軟磨硬泡,關二爺還是被生拉硬拽地弄進畫舫之中。
纔剛站穩腳,一羣濃妝豔抹的妙齡女郎便蜂擁了上來。只需瞧一眼她們身上甚是‘簡陋’的衣裙,便可以猜到這些女子的身份。
關二爺表情極不自然地往一邊躲了躲,倒是張三爺笑呵呵地一手攬住一個,一副達到人生巔峰般的得意模樣。
一個細眉柳腰的女子嬌滴滴倚在張飛懷中,捏着帕子往他肩頭一摔,假嗔道:“哎呀,張三爺,您可是好久沒來了,簡直想煞牡丹了!”
張飛仰頭‘哈哈’一笑,擡手往那名叫牡丹的女子臉上掐了一把,笑道:“真的那麼想?不會是想我錢袋裡的銀子了吧!”
牡丹笑道:“哪裡的話,當然是想您,和銀子了!”
張飛被逗着哈哈一笑,攬了那兩名女子便向前走去。他此時左右逢源,樂在其中,卻不忘朝另外幾位美人兒使個眼色。
這幾位心領神會,立刻湊上前就要對關二爺‘上下其手,’可惜關二爺目光一沉,她們便被關二爺腦門兒上‘生人勿進’四個大字給嚇退了回來。
幾位美人面面相覷,怯怯的,都不敢上前。
張飛攬了兩個美女臨窗坐下,回頭瞧見關二爺繃着臉,木樁兒似的立在門口,頎長的身姿擋住了大半的光線,忙揮手笑道:“二哥難道準備一直站在門口,做個門神不成?”
關二爺搖頭苦笑,只得緩步踱到張飛對面撩袍坐下,身子和臉卻全都繃得緊緊的。
幾位美人遠遠看着他,你推一推我,我推一推你,誰也不敢第一個湊上前。
張飛將一切盡收眼底,不由挑起眉梢,意味深長地看一眼關二爺,然後吩咐船工開船。
畫舫輕輕晃了晃,便開始在綠波上緩緩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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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飛攬着牡丹,擡手在她臉上捏了一把,打趣兒道:“好滑!”
“討厭!”牡丹嬌笑兩聲,攥着帕子在張飛肩頭輕輕掃了一下。
關二爺悶了一會兒,終於看不下去,沉聲道:“你我兄弟說話,不方便其他人在場,還是讓她們散了吧!”
“二哥做什麼如此掃興?良辰美景,怎能少了這如花似玉的美人兒?”
張飛目光一轉,再次挑眉朝對面的美人兒使個眼色。那美人兒會意,只得壯着膽子將錦帕一抖,湊上來挨着關二爺坐下,整個人也順勢半倚在了他的身上,嬌滴滴道:“關爺,小女子敬你一杯!”
關二爺麻溜地從凳子上彈起,臉上似是吃了蒼蠅一般,陰晴不定。
張飛的目光悄然正經起來,他鬆開牡丹,擺擺手,牡丹立刻起身,招呼一羣美人兒轉入後堂裡去。
關二爺輕哼一聲,才氣呼呼地重新落座。
張飛搖頭看着關二爺,道:“行了,人都走了,二哥就別再生氣了!”
關羽嘆氣,端起酒碗仰頭灌下一大口。
張飛蹙眉凝思半天,才試探着開口道:“二哥,有什麼事兒千萬別憋在心裡,你若是有什麼難言之隱,儘可跟三弟說!”
“難言之隱?”關二爺一愣,只覺他三弟這話問得奇怪。
“就是說——”張飛擡手撫摸着額頭,尷尬地欲言又止,“就是說,你若是對女人沒什麼興趣——”
關二爺蹙起眉心,更加疑惑。
張飛急的一跺腳,凝眸嘆道:“唉!就是說,你若是喜歡男人——”
“噗——”關二爺一口酒水噴出老遠,驚得雙目大張,一臉的難以置信,“三弟你,胡說些什麼!”
張飛擡袖抹一把噴濺在臉上的酒水,窘道:“難道二哥不是……?”
“不是!”關二爺斬釘截鐵,一口將張飛的話嗆回口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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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風驟起,吹皺一池江水。
關羽端起酒碗,目光穿過窗戶,輕輕落在江岸。
沿江十里,是一個挨着一個的小攤位兒。攤販們躲在柳蔭裡,大聲寒暄着招攬顧客,他們或售賣一些胭脂水粉,或售賣一些瓜果菜蔬,或售賣一些日常用品。
三三兩兩的行人聚在各色攤位前,與小販你來我往地討價還價,好不熱鬧!
關羽感慨不已:那邊袁本初與曹操在官渡打的難捨難分,這邊兒百姓卻仍泰然自若地重複着平淡尋常的日子,亂世的百姓已經習慣了戰火,能得到片刻的安寧已讓他們感覺到十分的滿足,可惜這些許的安寧,恐怕很快便被戰火焚燒殆盡。
“二哥!”張飛喚了一聲關羽,擡眸一瞧,見他正側眸看着窗外,似乎石化了一般,便也好奇地轉眸順着他的目光望去,待看清窗外的情形,不由也木雕兒似的定住。
只見河岸沙汀之上,並排坐在兩個熟悉的身影,一個黃衣嬌俏,一個氣宇軒昂,正挑了魚竿兒在江邊兒垂釣。
這兩位不是別人,正是浮生和趙子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