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令人憎惡的鄰居

夜裡夢到菜市場的漢子提刀站在面前,兩眼血紅,厲聲喝問爲什麼,夢裡的我惶恐不安,像是幹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連連後退,終於退無可退,那漢子的刀也劈了下來,寒光一閃,我慘叫着醒來,好半天都不敢確定自己的頭是不是還在肩膀上。

房間裡昏暗一片,只在窗簾的縫隙透進幾道月光,如利刃般投在地上。

我的頭昏沉沉的,出了一身冷汗,半天才完全清醒。

樓下一個姓高的老太太又在吵架,這回不知道是爲了什麼。高老太是二婚,第一個丈夫也是這樓上的,性格過於溫厚,每次吵架都讓着高老太,幾十年下來終於給高老太活活罵死了。丈夫死後高老太很快就有了新的目標,同樣是這樓上的住戶,一位單身的大爺,兩個人眉來眼去沒煩什麼事就結婚了。婚後高老太故態復萌,但這位大爺也不是吃素的,二人三天兩頭對罵,甚至動傢伙,不分白天黑夜,吵起來沒個四五小時停不了。

我拉開窗簾開窗,叫罵聲更清楚的傳進來,高老太吼要砍了大爺,大爺吼就你那二百斤,高老太吼孫子才躲,大爺憤怒的吼你丫還真砍,然後兩人廝殺開來,不斷有物品從樓下窗戶飛出,下面看熱鬧的外來務工人員紛紛散開,幾個好佔便宜的頂着桌子冒險去撿漏,高老太不忘對窗外怒吼一句:“那是我的!”

關上窗,我長出一口氣,今晚又沒法睡了。

二咪在枕頭上望了我一眼,又專心的舔起純白色的爪子。回到牀上躺下,開燈看書。隨意的翻開一頁,也不知寫了些什麼,只是些文字在眼界裡跳動。我想這本《癌症樓》大概是不會有看完的一天了。二咪翻了個身滑下枕頭,它伸了個懶腰,跳下牀到貓爬架那去玩耍。我放下書看過去,二咪總這麼無憂無慮,即使天天跟我吃素也依舊快樂,如果人類都能像貓一樣,世間大概就不會有貪婪了吧。

已經一點半多,高老太開始拔高音調,到G大調了,再兩個小時就要結束了。我關燈重又躺下,試圖在罵聲中小睡一會。就在這時電話鈴聲突然響起,是同事錢宇,跑社會新聞的,他是我在報社唯一能說上話來的人。

“重宙,吃飯沒有?”

“不是吧你,都這個點了。”

“少廢話,吃了沒有?”

“當然吃了。”

“什麼?吃了?真的吃了?”

“嗯,吃了。”

“我這剛和幾個朋友唱完卡拉OK,在家家樂吃夜宵,剛點了鍋香肉,還想叫上你喝一杯。你昨天不是一天都吃不下東西嗎?今天居然能吃得下了,這轉變也太快了。說,是不是有豔遇?”

“哪有……我說錢宇,你這麼晚還在外面,要小心月夜魔,今天可是陰曆十六,月亮最圓的時候。”

“沒事,我是公的!”

“我有一個感覺,月夜魔不止殺女性,應該還有男性受害者……”

“行了行了,我這還要吃香肉,你就別說了。浪費是可恥的,我掛了。”

不等我說完,錢宇就掛了電話。

閉上眼不自覺的又想起陳小亦,她的身體那樣完美,不知道兇手是出於什麼目的要殺死她。書中線索的事情沒有報告警方,我想這大概不會惹上什麼麻煩,但我私自堪驗屍體的事可能就沒那麼幸運。我到現在都沒想明白當時爲什麼要那樣做,我已經不是警察,再說私自移動死者遺體是犯法行爲,可我爲什麼卻像着了魔一樣的去觸摸陳小亦的屍體呢?是因爲她的美嗎?還是潛意識裡我還認爲自己是一名人民警察?再或者真的只是猥褻的人性做怪?

雜念紛起,頭隱隱痛了起來。

明早九點還有約會,一定要睡會,不然在電影院裡睡着了就太尷尬了。

我強迫自己什麼都不想,但耳朵卻始終被高老太的詠歎調包圍,憎惡之情油然而生。

我買下這所房子時前房主就和我打過招呼,除樓下有個母夜叉外,其他鄰居都很好。前房主因爲要移民新西蘭,所以低價賣房,前幾個買家比較走運,來看房時正遇到高老太發威,都知趣的沒敢買,我來看房時高老太難得的安靜,結果造成不過如此的假相,我甚至懷疑前房主有些過分了,一個老太太能有什麼可怕的。現在知道利害了,想賣掉房子也不可能了,爲買房我貸了二十萬,還借了十幾萬,背了一身債連肉都不敢多吃,現在要把房賣了都不知能住哪裡。

最近不知怎麼的常想起過去的事情,那些以爲忘卻的人和事重又浮現。

我的童年是在魚東市度過,父親是一名刑警,母親是銀行會計。父親在當警察前曾是部隊的偵察連連長,有着敏銳的觀察力。小時候我和父親間的遊戲是比觀察力,通常是我在父親回家前移動家裡的一件擺設,有時只是改動微弱的角度,但都被父親一眼掃穿。父親也時常讓我觀察他移動了什麼擺件,我大多數時候都能答上來,不過有時不論如何也找不出不同。父親說:集中注意力,不要被外表所迷惑。但我卻始終猜不到父親移動了什麼。那時我深爲有一個警察父親而自豪,他除了脾氣暴躁外,其他一切都好。然而在我小學三年級那年,發生了一些事情,從此改變了我的看法。

那年發生過一起銀行劫案,有個孤膽劫匪闖入銀行搶劫,結果正遇上市裡組織銀行安全演習,於是警匪雙方在銀行內發生槍戰,死了三個銀行職員,兩名警察,最後劫匪飲彈自殺,那三名銀行職員就是在他逃跑無望的情況下殺害的,而其中就有我的母親。那時父親剛升任公安局長,演習由他指揮,他爲了救出銀行裡的各級領導甚至答應劫匪用我來交換,我至今都不願相信他竟然答應了。母親緊緊的摟住我,絕望的戰慄,我感覺到比死還可怕的氣息。那些領導一出去就命令強攻,混戰中我看見父親衝在最前邊,我以爲自己會得救,但卻看見子彈擊穿父親的額頭,那麼多的血在他倒下的地方涌出,而他的眼睛始終望着我這邊,那麼絕望的眼神。槍戰結束時母親緊緊把我壓在身下,有溫熱的液體流到眼睛裡,我被人抱起時才發現是血,母親躺在地上圓睜着雙眼,血從她的長髮裡淌出,我一下子就知道,自己再也不會有爸爸媽媽了。我沒有哭,而只是不停的抖。大概是因爲眼睛裡浸了血的原因,我看見兩個看不清臉的黑影從外面飄進來,他們抓走了父母,還有其他剛剛死去的人們。只有那麼一會的功夫,他們都消失了。

我懼怕血,懼怕那兩個黑影帶我到未知的地方,這恐怖壓來使我窒息。

鐘聲響過三下,樓下高老太的叫罵聲嘎然而止。二咪跳上牀,湊近過來舔我眼角的淚水,它的小舌頭澀澀的有些粗糙,可我不想避開,淚水無法抑制的流淌。我伸手撫摸二咪的身子,它眯眼愜意的叫着。月光灑在屋內,如同秋霜滿地。

不知何時我睡着了,又做夢了。這一回夢到自己還是個學生,在魚東市第七中學,大家都很友善,可是我卻活在陰影中,在逃避着什麼,彷彿青春從未光臨。從姑姑家出走後是父親的同事收養了我,他也是我們家的鄰居,他要我考公安大學,但我卻只想着畫畫,這讓大家很失望,可是他們不知道我的恐懼,不知道我爲什麼夜裡總要開燈睡覺,他們根本不知道黑暗裡隱藏的魔鬼。我感到壓抑,每一節課都在走神,我聽到遙遠的呼喚,爲此我嚇的小便失禁。可是仍有光明,我回過頭去,孔凡紅剛好擡起頭,笑容散發着光芒,輕聲的問:你還好嗎?

我深一口氣,忽的醒來,天已大亮,擦拭去淚痕才發現已經八點五十多,我要遲到了。

匆忙洗漱,給二咪換了水,添了些貓糧,出門時已經八點五十九,只得給許蘭打電話,說要遲到一會。許蘭在電話那頭銀鈴般的笑,說沒關係的,她也是剛出門。

陽光很好,我的心情也和很好。可是剛到樓下就被高老太攔住,她正在和一個外來務工人員爭奪一部小靈通,那可能是她昨晚丟出窗外的。高老太要我給她做證,那個小靈通是她的。而外來務工人員也不甘示弱,說不是高老太的,那麼高的地方丟下來肯定會摔碎,而這個完好無損,根本就是他前幾天剛買的。

兩個人各自拔高聲調,如兩隻兇狠的鬥雞。

“小耿,你是記者,你給評個理,他一個鄉下民工出苦力的,要什麼小靈通?你看看他這身行頭,加起來都不夠三十塊錢,還吹牛用得起小靈通,這不跟放屁一樣嗎?”

“這位大姐你這就不講理了,鄉下人怎麼了?鄉下人就用不起小靈通了嗎?看不起人,我這還有買小靈通的**……”

“呀?!還有假**?小耿,你得調查他一下,是不是**假**的團伙,看這長相就不是什麼好東西。”

“這位小同志是記者?那你都聽見了,是她不講理,歧視我們農村人,我們農村人怎麼了?老老實實幹活賺錢,怎麼着她了?買個小靈通是爲了找活聯繫方便,這東西也不貴……”

“不貴你搶別人的?瞅你那窮酸相,眼睛都沒長一條線上,九世乞丐命!要不是看你是個民工挺可憐不跟你計較,你還上勁了啊,再不鬆手我報警啦!”

我急着赴約,高老太卻擋在面前,一手抓着小靈通的掛繩,一手抓着我的胳膊,想脫身可沒那麼容易。被高老太糾纏的民工大約五十歲左右,衣服口袋已經撕裂,他拼命撰緊小靈通,另一隻手捏着幾張十元的鈔票,地上還有幾個一元的硬幣。周圍聚了一圈人,有鄰居也有民工,個個都跟高老太保持安全距離,臉上掛着麻木不仁的笑容。

“老阿姨您先鬆手……”

“幹什麼要我鬆手?要鬆也是他鬆!”

“我的小靈通爲什麼要我鬆?”

“都閉嘴!老阿姨你先鬆手,這麼多人他跑不了。咱們打個電話不就知道是誰的小靈通了嗎?”

周圍的人立即一片附合聲,高老太的丈夫也鑽出人羣。

“就是嘛,我也這麼說的你偏不聽……”

大爺頭上裹着紗布,看樣子昨晚的混戰打輸了。

“放你孃的狗屁!是老孃的東西還用驗證?我劈了你個鄉巴佬!”

高老太突然暴起,鬆開抓我的手,五指插向民工的臉,民工擋的不及時,臉上頓時被抓出五道血痕,他似乎被這突出其來的襲擊弄傻了,愣在那裡任高老太狂抓,好一會才慘叫一聲抱着臉蹲下。我連退兩步,感到天旋地轉,胃裡一陣痙攣,卻吐不出什麼來。高老太還要繼續發狂,我強忍着暈眩在她身後猛踢一腳,把她踹倒在地。

“就算他偷了你小靈通,老太太,也沒你這樣欺負人的!”

“記者打人啦!老孃我不活啦!”

“媽的,報警!”

我扶着牆掏出手機報警,高老太見狀做勢要衝過來,卻被她丈夫攔住,鄰居們像看到好戲的**部分,羣情激憤,口舌如簧的議論起來。在警察趕來前,我又給許蘭打去電話,告訴她這的情況,電影大概是看不成了。許蘭一聽我出了事,立即說要過來,我剛想說不用,她卻已經掛斷電話。

高老太被人羣隔在另一端,目光如電的盯着我。我狠狠的瞪回去,高老太立即跳起叫罵,一塊磚頭飛來,我一閃身躲開,磚頭砸進一樓住戶的廚房,那戶人家頓時急了,和高老太理論,又動了手。派出所的民警趕來制止鬥毆擴大,把我和高老太還有民工和一樓住戶全帶回所裡,一查小靈通還真是民工的,高老太的丈夫從停車棚頂找到摔碎的小靈通殘骸,不停向民警求情。民工的臉被包了一圈又一圈,高老太拒不認錯,她丈夫答應賠醫藥費,還有補修一樓住戶的琉璃。而我則被民警批評教育一番,高老太再怎麼不對也不能動手,她是一老人家,人家有倚老賣老的資本。民警的話裡話外全在挖苦高老太,因爲這片管區沒誰不認識高老太。最後民警要我給高老太道歉,然後就可以離開了。

“老阿姨,對不起我錯了。”

我說,高老太用惡毒的眼神掃了我一眼,沒有說話。

如同我憎惡高老太的心情一樣,我想此刻她也在同樣的憎惡着我,令人厭惡的鄰居。

是的,憎惡是相互的。

<五>真相的角度(1)<一>敢於前行卻不敢面對過去<五>一個電話,無處可逃的命運<一>平凡的一天〈二〉原來大家都是孤兒<五>我所做出的選擇<五>我所做出的選擇<三>圖書管理員,許蘭<三>魔鬼之德(上)<一>酒後的胡言亂語<四>人與獸的區別<六>被遺忘的過去<一>夢想還是不要實現的好<三>二咪的女友是條狗<二>黑暗的另一面總是光明(上)<二>黑暗的另一面總是光明(上)<三>夢,逾越了虛幻<四>不可知的事仍會發生<三>夢,逾越了虛幻<一>酒後的胡言亂語<三>人無外財不富<四>燃燒的城市(上)<三>二咪的女友是條狗<四>人與獸的區別<三>圖書管理員,許蘭<四>人與獸的區別<二> 不願想起的事<六>被遺忘的過去<二>每個人心中都住着一個魔鬼<三>魔鬼之德(上)<二>黑暗的另一面總是光明(下)<五>我所做出的選擇<二>黑暗的另一面總是光明(上)<五>我所做出的選擇<二>黑暗的另一面總是光明(下)<三>魔鬼之德(上)<二> 不願想起的事<四>記憶無法確定<二>黑暗的另一面總是光明(下)<五>一切存在皆有理由〈二〉原來大家都是孤兒<四>記憶無法確定<三>那對可怕的獸瞳<五>真相的角度(2)<二> 不願想起的事<三>人無外財不富<四>不可知的事仍會發生<五>真相的角度(3)<二>黑暗的另一面總是光明(上)<六>被遺忘的過去<一>夢想還是不要實現的好<三>那對可怕的獸瞳<五>我所做出的選擇<四>燃燒的城市(下)<四>燃燒的城市(上)<一>敢於前行卻不敢面對過去<四>關於生死的選擇<三>魔鬼之德(上)<四>燃燒的城市(上)<四>不可知的事仍會發生<一>酒後的胡言亂語<三>夢,逾越了虛幻<五>真相的角度(2)<五>真相的角度(2)<三>魔鬼之德(上)<一>夢想還是不要實現的好<二>每個人心中都住着一個魔鬼<六>被遺忘的過去〈二〉原來大家都是孤兒<六>被遺忘的過去<二>每個人心中都住着一個魔鬼<三>人無外財不富<三>那對可怕的獸瞳<三>人無外財不富<四>人與獸的區別<一>平凡的一天<四>不可知的事仍會發生<一>夢想還是不要實現的好<一>平凡的一天<一>漸入癲狂<五>一切存在皆有理由<四>燃燒的城市(上)<四>關於生死的選擇<一>漸入癲狂<四>人與獸的區別<四>記憶無法確定<五>一個電話,無處可逃的命運<二>黑暗的另一面總是光明(下)<二>黑暗的另一面總是光明(下)<一>夢想還是不要實現的好<五>一切存在皆有理由<三>人無外財不富<四>人與獸的區別<一>漸入癲狂<五>真相的角度(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