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那對可怕的獸瞳

早晨送許蘭到圖書館後纔去上班,一路上眼裡都含着化不去的幸福。

拿鎮西日報時,傳達室裡老張有些詫異的看着我,我用從未有過的真誠向他打招呼,老張那張恆古不變的臉上竟然有了表情,只是那笑看上去有些皮笑肉不笑。我善意的一笑,轉身走向編輯室。

編輯室裡人不多,錢宇趴在桌子上兩眼發直,這個時候居然能看到他實屬不易,一般來說早上他報個道後就不見人影了。打過招呼後我把下週的稿子又整理一回,便又無事可做。再擡頭時發現編輯室裡只剩下我和錢宇,其他人都躲出去了。我搖頭苦笑,看來昨天是把他們嚇着了。

“耿哥,我聽說昨天的事了,真看不出你人瘦,勁倒是大的嚇人哪!那幫孫子活該,不過真沒想到主編竟然會幫你。”

“對了,莊不非還沒來?

“是啊,他要來了我早交稿子走人了,昨晚和王敬分手後去K歌,兩點多才回家,基本上沒怎麼睡,困哪!”

錢宇的眼睛充滿血絲,眼圈發黑,確實沒睡好覺。

“你真行,都奔三的人了還這麼瘋玩。對了,一會咱們去找那個納蘭無術談談,我感覺其中大有文章。”

“得,現在就去吧,你等會,我把稿子給丘虹,馬上就回來。”

看樣子我是最後一個知道丘虹與莊不非關係的人,我還一直自以爲聰明,其實在人情世故上我就是個幾近弱智的傻瓜。

錢宇開着他的別克拉着我向郊外駛去,一路上不停的問昨晚是不是把許蘭擺平了,我說沒有,他立即就說那是今天早上擺平的。我問他怎麼知道的,錢宇立即賊笑不止,說看我早上來時一臉的淫笑就知道還沒緩過味來。我頓生遇人不淑的無奈。

“後面有輛車一直跟着咱們。”

“嗯,沒事,大概是王敬。”

其實在出市區前我就注意到有輛車在跟蹤我們,聯想到昨天王敬看我的眼神,我斷定這輛車上的人肯定是王敬。果不其然,在郊外的天一觀下車時,王敬跟了上來。

“一起進來?”

我問王敬,他臉色陰沉一言不發。錢宇聳聳肩,和我走進天一觀,王敬依舊無語的跟在身後,如影隨形。

天一觀是鎮西市僅有的三座道觀中的一座,始建於元代,明末被毀,清乾隆年間重建,由劉墉執筆寫匾,雖是道觀,但在當時卻是鎮西莘莘學子苦讀之所。曾有皇室於觀內牆壁題字:天下一統,三分道學,七分仁心。**破四舊時由於地處偏僻,所以完好保存下來。天一觀在清朝重建時力圖革新,結合今古中西,建築風格獨特,甚至有一座哥特式尖塔,可惜在九十年代被拆毀重建了一座道教傳統三合塔。

現任觀主就是納蘭無術,道號塵起。

現在是十點多,早課已經結束,納蘭無術應該在後室靜坐。工作人員指點了路線,穿過正殿,我們三人到時納蘭無術已在門外相迎,單手行禮。

“無量天尊,貧道恭候以久,三位裡邊請。”

納蘭無術看上去五十左右,身穿一件半舊的青袍,頭頂幾縷枯發勉強挽成鬏兒,面有菜色,身形瘦弱矮小,一副營養不良的模樣。

我有些**,這就是大師?錢宇一臉虔誠,王敬也意外的收起無禮的表情,目光低垂以示敬意。看來這個大師肯定是真有兩下了,我忙跟上,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說不定這真納蘭無術是個世外高人也沒準。

落坐互相介紹後,錢宇正要向納蘭無術表明來意卻被他攔住。

“不必多說,貧道知道三位此行所爲何事,早上已有警察來過,我想你們想要知道的不會有什麼區別。來,先喝杯茶,定定神,且當故事一聽。”

納蘭無術說着起身給我們三人沏茶,用的是磚紅色小陶杯,上有異獸紋,茶壺卻是紫沙器,房間一角放着桶礦泉水,電爐上銅皮水壺正冒着熱氣。這間靜室裡沒有書架,只在牀頭擺了套《太上無極經》,上面落着薄薄的一層灰塵,看樣子也很少翻。我眨眨眼睛,再次把目光轉身納蘭無術,心想錢宇是不是認錯人了。

“想必你們也是爲那假扮貧道之人而來,不過貧道確實不知那人是誰,有何目的。早上那個唐隊長問貧道知不知道月夜魔,貧道閉關半年,這幾天纔出關,自然不知,於是仔細問了下方知鎮西這祥瑞之地竟出了如此兇殘之人。關於你們所說的這個月夜魔,貧道倒是知道些往事。”

納蘭無術說着端起茶杯輕抿一口,青佈道袍垂於胸前,半閉着眼睛,縫隙間精光四射。我吃了一驚,剎那間納蘭無術已經不再是那副猥瑣模樣,清瘦的面龐泛起光彩,再睜眼時目光如電,儼然一派宗師。

“貧道早年研修道法時正值軍閥混戰,民不聊生,路邊常有餓寒倒斃的難民,甚至有人以屍爲食。人死後仍不得安寧,貧道心中大爲不安,故每每出門必帶農具以便掩埋屍身。國運不濟,本也無可怨尤,直到那一日……”

納蘭無術的目光直透過時空像是又見到了那天的景象,似乎有些驚懼。而我則大吃一驚,就算一九二八年國民**在形式上統一全國,結束軍閥混戰,當時納蘭無術二十歲,他今年也有九十七八。

果然是高人,我不再敢有一丁點輕視。

“貧道奉師命下山給縣城的女觀觀主送封信,女觀雖在縣城內,但地處偏僻,基本很少有人前往。當時已是初春,但仍舊寒冷,我懷揣着信走的一頭熱汗,遠遠的便見女觀上空羣鴉鼓譟,將到門前時便聞到惡臭難當。那是屍臭,我們道觀常給大戶人家做法事,七七四十九天,到下葬時屍體無不屍水溢淌。貧道有些不解,女觀通常是不會給人做法事的,怎麼會有屍臭?上前扣門無人應答,便推門而入,院中無人,但殿門大開,房頂烏鴉立了一片,見人也不驚飛,而殿內似有人跪拜。貧道當時年少氣盛,不知畏懼,便直入殿內,驚見遍地屍首,或捧頭於胸,或跪拜己頭於前,污血浸地,直如修羅地獄。後院空無一人,女觀主不知所蹤。報官後共拼得屍首三十六具,此事曾引起鎮西民衆大規模外遷逃亡。”

納蘭無術說的這件事我曾在地方誌中見過,只是寥寥幾筆,直到解放後也沒能破案,想不到今天居然能見到一個當事人。

“家師也甚爲不安,請教了道德高深的前輩宿耄,得知此乃人魔現世。人魔每朝每代都有,並不是亂世纔有,也不是所有人魔都爲災一方。當日那位前輩告誡我等,人性本無,善惡隨心。人與魔只在一念之間,即使人魔殺人成狂,也只是於紅塵中無奈求生罷了。”

離開天一觀,直到車入市區我仍在想那句‘於紅塵中無奈求生罷了’,既然都是求生,爲何又要分善惡貴賤?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萬物相競,又以天地爲何呢?道可道,非常道,一個朦朧的念頭誕生了,卻又恍恍惚惚,轉瞬間遺忘了。

回到報社已經是中午十二點半多,莊不非竟還沒來上班,家裡沒人接電話,手機關機。丘虹拿了鑰匙打開主編室行使主編權限,幾個主任科長在外面翻白眼,但沒一個人去幹涉。莊不非與集團老總關係密切,因此雖然丘虹只是個校對,但竟也沒人敢管她。

我剛坐下便發現筆筒裡又少了支英雄牌鋼筆,那是剛進入報社時前主編李右送的,對我意義重大,我一直把它當做我的幸運之筆,只在籤負責單時才用,同事多半也都知道,所以從不借用。可是現在它不見了,會是誰拿走的?我心底無名火起,忽然間就有些控制不住。昨天發生過的事我已經道歉,他們今天居然還來報復,欺人太甚!

“老耿,咱們吃飯去吧!老耿,沒事吧你?臉色不太好啊……”

錢宇關切的問,怒氣剎那消散,彷彿從未存在。我有些疑惑,又感覺這很自然,心中矛盾不已。

“噢,沒事,我正打算泡方便麪。”

“吃什麼方便麪啊,再吃就成麪條了。今天我請,別跟我客氣,再客氣就不是兄弟了。”

錢宇說着拉上我往外走,編輯室外的王敬立即跟上,還沒出報社王敬的手機就響了,他接聽後神色凝重,眼睛盯緊了我和錢宇,就像在看嫌疑犯,這讓我感覺很不好。

“耿重宙,恐怕你哪也去不成了,剛接到電話,你們主編莊不非於中午被人發現死在家中。我調查過,昨天你與同事發生矛盾,後來莊不非在主編室批評了你,於是你懷恨在心……當然,現在你只是嫌犯。”

聽完王敬的話後,我大腦一片空白,莊不非死了?我是嫌犯?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莊主編死了?你是不是搞錯了?”

“沒錯,唐風親自去的現場,已經與‘月夜魔’併案,目前有做案動機的人只有耿重宙。”

“那,那也不對啊,我聽說老耿昨天從主編室出來道歉時眼角還有淚,莊主編不可能是在罵他……”

我已經聽不清他們的談話,只默默轉身回編輯室,心中仍舊不敢相信莊不非死了。我曾在心中詛咒莊不非不得好死,可當他真的死了時,心中卻感到莫名的巨大的悲傷。佛經中有云:死生幻滅。但人非草木,又怎能以一句死生幻滅搪塞過去。

電腦桌上還擺着莊不非批過的稿件,上面的紅叉依舊醒目,幾近狂草的批語此刻看去竟有幾份親切,或許是因爲寫這字的主人已經不在了的原故吧。

我在**,王敬和錢宇在編輯室門口說話。幾個同事似乎知道了主編的死,顯得有些驚慌,經過我時紛紛繞開。丘虹臉色蒼白的撰着什麼東西走到我面前,死死的盯着我,卻又一言不發,半晌忽淚如雨下的轉身跑進主編室,門關的巨響都驚動王敬。當所有目光聚焦到我身上時,我分明感覺到體內有什麼東西在顫抖,那樣無助。當主編室裡傳來丘虹撕心裂肺的哭聲時,那些目光才漸漸散去,可是我的眼角卻有淚珠悄悄滾落。

一直受我詛咒的莊不非,其實我早已經把他當做朋友甚至父親了。

“呵,還假惺惺抹眼淚,真的假的,是不是眼藥水啊?”

王敬的話頓時燃起我心中的怒火,要不是錢宇及時擋住,我已經與王敬發生衝突。

“你幹嘛啊你,我哪點得罪你啦?非跟我過不去!你和唐風有什麼事那是你們間的事,幹嘛扯上我?是不是看我好欺負啊!”

“呵!還有脾氣啊?真看不出來。我這是執行公務,不帶私人恩怨。”

我幾乎要氣炸了,這與王敬與剛認識我時的態度完全變了個樣,從敬仰到仇視全都在短短四天內發生,變得實在太過突然。迎着王敬鄙視的目光,我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報復!可怎麼報復呢,我突然想起唐風曾說王敬有前科的事,那是一樁**案,不太可能徹底清除乾淨,肯定還有檔案存底。我想起在魚東市的警校同學,有一個就分配到檔案科,這幾年一直在搞檔案電子化,去年同學聚會時還和我說他連鎮西市發來的十幾年的警訊通報檔案也一併做出來了,掃描儀就用壞了三臺,結果最後署名時居然沒有他的名字,爲此他還憤憤不平了很久。警訊通報中**案很常見,一般不會保存很久,但魚東市的警訊通報保存的時間很長,也許王敬會忽略這點。

王敬和錢宇在走廊裡,編輯室內只有我一個人,我立即給老同學打電話,叫他查一下當年王敬**的是誰,結果還真在警訊通報裡查到了,出人意料,竟然是陳小亦!

事情變得有趣了,我突然又想到一個問題,在看唐風給我的案件卷宗時發現死者多爲同性戀,那陳小亦是同性戀的話怎麼又會是王敬的地下情人呢?難道陳小亦是雙性戀者?又或者這裡面還有什麼隱情?

丘虹還在主編室裡哭,那樣的傷心。我一直以爲丘虹對莊不非只是利用,沒想到竟動了真情,或許我一直都錯了吧!

值班電話鈴聲響起,劉厚義磨磨蹭蹭的進來接聽,我一眼便看見他上衣口袋插的正是我的英雄牌鋼筆,頓時怒火中燒,有些控制不住了,忙轉過頭去,剋制自己。我想到納蘭無術的話:人與魔只在一念之間。背後,劉厚義接聽完電話後熱情洋溢的聲音立即消失,緊接着是哼的一聲,冰冷無情。我假裝沒有聽到,又開始打電話追查陳小亦的背景。拉拉酒吧的老闆果然認識陳小亦,而且還暗示我陳小亦是他們當紅的小姐,因爲她不止是漂亮的同性戀,而且還是難得一見的女王,她的出臺費高達六千,不過被她看上眼的人則可以免費。

一個女王會被人**嗎?我心底閃過一個念頭:也許是王敬的性取向有問題。

我給唐風打電話求證,唐風很驚訝我會這麼想,支吾半晌才低聲告訴我,王敬是同性戀。我則告訴唐風當年的**案女主角是陳小亦,唐風大吃一驚,緊接着我又說出我的想法,當年的事實是王敬被陳小亦**了。唐風在電話那頭憋了好半天,終於還是忍不住大笑。我也想明白唐風爲什麼討厭王敬了,在當今中國社會同性戀受歧視的命運不可改變。我忽然有些同情王敬,有一副好面孔,卻只爲男子悅。

“耿重宙你真是走狗屎運,本來還想把你關進去,結果你還真有不在場證明,還讓你又勾搭上一個小妞。媽的,算了,你叫王敬接電話。”

我到門口喊王敬接電話,他有些詫異,錢宇則在昏暗的走廊裡投來一個詭異的微笑,似乎他早就知道會這樣。我站在編輯室門口,點上一支菸,看着王敬的臉色在接聽完電話後變得紫脹,不知道唐風都跟他說了什麼,心中有一絲報復得逞後的快慰。

“別以爲你就一點問題都沒有了!”

王敬咬牙切齒的說,看樣唐風說了什麼刺傷他自尊的話。

“我都知道了,關於你和陳小亦的事,一個女王,一個玻璃,倒是般配的很哪,哈哈哈!”

我繼續落井下石,王敬的臉孔瞬間變得猙獰可怖,一雙圓睜的眼睛如兇獸般駭人,我看到了惡浪濤天般的殺機,笑容頓時僵住,不自覺的後退碰翻了廢紙簍,灑了一地的碎紙。錢宇慌忙跑過來拉住王敬,我看到他的目光依舊如獸般緊盯着我,一刻也不曾離開。

人在被逼走投無路時,都會顯出獸性的一面吧!我忽然想一句話:因爲自己不幸,所以需要更加不幸的人。我想不起這句話是誰說的了,但人都是這樣的吧,因爲自己不幸,所以要別人更加不幸,這樣就顯得自己不那麼不幸了。

我竟也是這種人,避開王敬的目光,我忽然間感到羞愧無地自容。

<四>燃燒的城市(下)<一>夢想還是不要實現的好<三>人無外財不富<四>燃燒的城市(上)<四>燃燒的城市(下)<三>圖書管理員,許蘭<四>燃燒的城市(下)<二>黑暗的另一面總是光明(下)<四>關於生死的選擇<一>夢想還是不要實現的好<一>漸入癲狂<四>人與獸的區別<一>平凡的一天<四>令人憎惡的鄰居<二>黑暗的另一面總是光明(下)<四>人與獸的區別<三>人無外財不富<四>令人憎惡的鄰居<五>一切存在皆有理由<五>真相的角度(1)<二>納蘭無術的困惑<二>納蘭無術的困惑<四>燃燒的城市(上)<四>不可知的事仍會發生<三>人無外財不富<二>黑暗的另一面總是光明(上)<五>一切存在皆有理由<二>納蘭無術的困惑<四>關於生死的選擇<三>那對可怕的獸瞳<四>人與獸的區別<五>我所做出的選擇<三>人無外財不富<四>燃燒的城市(下)<一>漸入癲狂<一>平凡的一天<三>魔鬼之德(下)<五>真相的角度(1)<二>黑暗的另一面總是光明(上)<五>真相的角度(1)<一>平凡的一天<五>我所做出的選擇<五>一切存在皆有理由<四>燃燒的城市(下)<三>夢,逾越了虛幻<三>夢,逾越了虛幻<二> 不願想起的事<二>每個人心中都住着一個魔鬼<五>真相的角度(3)<四>關於生死的選擇<五>真相的角度(1)<三>那對可怕的獸瞳<一>夢想還是不要實現的好<四>令人憎惡的鄰居<二>黑暗的另一面總是光明(下)<二>每個人心中都住着一個魔鬼<五>我所做出的選擇<二> 不願想起的事<四>燃燒的城市(下)<二>每個人心中都住着一個魔鬼<四>令人憎惡的鄰居<四>關於生死的選擇<三>魔鬼之德(上)<二>納蘭無術的困惑<三>那對可怕的獸瞳<四>燃燒的城市(下)<四>令人憎惡的鄰居<三>夢,逾越了虛幻<二>黑暗的另一面總是光明(下)<一>敢於前行卻不敢面對過去<三>二咪的女友是條狗<四>令人憎惡的鄰居<四>不可知的事仍會發生<三>人無外財不富<三>二咪的女友是條狗<一>漸入癲狂<二>黑暗的另一面總是光明(上)<二>納蘭無術的困惑〈二〉原來大家都是孤兒<四>令人憎惡的鄰居<一>酒後的胡言亂語<四>人與獸的區別<三>魔鬼之德(上)〈二〉原來大家都是孤兒<五>我所做出的選擇<一>平凡的一天<一>平凡的一天<一>敢於前行卻不敢面對過去<五>真相的角度(3)<一>酒後的胡言亂語<二>納蘭無術的困惑<三>二咪的女友是條狗<二> 不願想起的事〈二〉原來大家都是孤兒<三>魔鬼之德(下)<一>酒後的胡言亂語<二>納蘭無術的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