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安排一下,我去爲他診治。”
“……你?”
“我的醫術稱不上最好,但曾聽師父說學成她的一半就能把宮裡的御醫踩在腳底了,而我學成了不止一半。”
“你當真會爲父王醫治?”
“擔心我會在醫治過程中加害他麼?”樊隱嶽淡哂。良親王傷危之訊,傳遍京城,她自不可能充耳不聞。她主動找上久時不作聯絡的柳持謙,爲得是不讓良親王就此死去。死去了,多可惜。
柳持謙目內疑芒猶存,道:“擇日不撞日,今晚罷。”
“今晚?”
“對,就在今晚。父王的情形已容不得再拖,今日皇上前去探望時,太醫們已在皇上面前說了大限將至等話。你去了,無論結果如何,讓他見你一面總也應該。”
樊隱嶽笑而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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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夜,樊隱嶽頂着潛入誠親王府所用過的人皮面具,隨柳持謙進入良親王府。
良親王傷危,太醫院高手盡集此處,恪盡全力保住良親王的一絲彌留之息,聞聽兆郡王道帶一位江湖同業前來,每人面上皆難掩輕蔑之色。連他們這些位千中選一的國手都無能爲力,一個江湖大夫又能做些什麼?
“王爺,請把人都帶出去,草民須安靜診治。”
江湖大夫言罷,兆郡王居然言聽計從,包括良親王世子在內,俱被請出寢樓。
“把門關上,兆郡王也出去罷。”
柳持謙深望她剪手佇於牀前的側影一眼,從外把門闔攏。
樊隱嶽撩開袍擺,施施然坐上牀畔的紫檀方凳,妙目靈轉向四周一掃,嘆道:“果然是帝王家的作派,連牀鉤也是黃金製成,良親王,您一世榮華富貴,就算如此去了,也不冤枉了罷?”
牀上的男人,雙頰榻陷,眉間積青,已呈鬼色。
她探了探他的鼻息,翻了翻他的眼瞼,搭其脈膊,明眸微閃:果然是微乎其微了呢,她今晚若不來,沒準就當真遲了。
撩開良親王身上絲被,顯露被包紮極整齊的創處,顯見太醫院的御醫們包紮術頗爲不壞,可是……
“良親王,先生說,誠親王刺你的那一劍偏離了你心臟三分,若不然,你早該命喪當場。不過,如果沒有先生當時餵你吃了顆護金丹,你也堅持不到今日。”
她輕聲淺語,喁喁噥噥,拆了傷口上的繃帶,取了背囊內的一柄柳葉小刀在火燭上炙烤片刻,剜除傷處腐肉。
“這些御醫們真是書讀多了,腦子都鈍了呢。只知傷口需要上藥,需要包紮,怎不想到誠親王那把劍是件上好的神兵利器,傷口的血肉若未能清理乾淨,傷勢會一逕向外向下擴延,沒有先生的護金丹替你護着,這時早該爛到你的心肝脾胃了。”
剜肉之痛,其痛甚焉,良親王在深度昏迷中猶發**,並有微弱掙扎。
腐肉盡去,以藥酒浸洗,重新敷藥,縫合,包紮……有條不紊。事了,她到旁邊銅盆內洗了手,回到牀前,又道:“很痛麼?以後,你會曉得,這種痛只能算得上小巫。當然,要等到你領略了大巫之後。”
救他,是爲讓他健康地活着,健康地失去最看重的一切。
良親王,祝您早日康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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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親王妃在刑部大牢裡,所住的牢間佈置得成了客棧,那些人每日恭敬得像是伺候太后一般。刑部把案子百般拖延着不行公審,估計是在等良親王的消息了。良親王如果死了,人死勢滅,良親王妃該如何發落便是如何發落。如果活了,他們勢必會設法還良親王妃‘清白’。畢竟,誠親王已經不在,可不能得罪了另一位朝堂股肱。他們這些人,要想抽絲剝繭審一樁千古奇案也許沒有那等本事和耐心,但若是顛倒黑白,指鹿爲馬,有得是手法和智慧。”
樑上君一趟刑部賞游回來,感慨萬端,長話滔滔。
樊隱嶽聽來聽去,惟覺納罕,“怪了,良親王的政敵爲何不在這個時候落井下石?”
“隱嶽這就不明白了不是?政客們的落井下石,是要在人不知鬼不覺的時候最佳最妙,這個時候誰會上前自曝居心?若因之惹來龍心不喜,可就大大的不划算了。”
“是這樣麼?”官場竟比戰場還要詭譎難猜?“如今,誠親王不在,良親王傷重,可謂兩敗俱傷,您猜皇上的心情該是怎樣?”
“我不是皇上,我怎麼曉得?你該不會是想讓大師父去皇宮轉一圈,躺躺龍牀,坐坐龍椅罷?坐龍椅是未嘗不可,但躺龍牀就免了,大師父我清心寡慾,消受不了三千佳麗……”
不睬這個爲老不尊者的出語無狀,樊隱嶽美眸淺眯,想像着那位孤家寡人的心情心境:如果她是他,此時會如何?
“默然,默然在不在?睡下了麼?”
“太子?”她稍愣:這個時候,太子怎麼會親自到此?未費心身後人動跡,她徑自拉開雙扃,以禮相迎。“如此晚了,太子殿下還未歇息麼?”
“本王這些天一直俗務纏身,挪不出時間來看望默然,默然未怪罷?”柳恃昱滿面春風,喜氣盈盈,一邊踱入,一邊命身後隨從將十數個大小禮盒搬移進來。
“太子殿下折煞草民了,這些……”
“這些,有父皇賞你的,有本王賞你的。”
“草民不敢領受……”
“你不敢還有誰敢?你冒險潛入罪臣府邸,搜來了有力罪證,着實是功在社稷,父皇甚喜,這些賞賜猶不夠,命本王明日帶你進宮吃宴,另有封賞。”
“如此,草民謝皇上恩典。”她矮身叩首,錯過了太子此刻兩眼內流露出的一絲防備揣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