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錢新霖聊了一夜,一覺醒來已是下午四點。
其實是被吵醒了,客廳裡傳來一陣鋼琴聲,節奏歡快,彈奏得很嫺熟,李爲民知道不是未婚妻彈的,因爲她不會打擾他休息,並且從未彈奏過這首曲子。
“爲民,起牀了。”
“瑈夫人,您怎麼來了!”
陳麗春合上琴蓋,回頭看了看俏臉通紅的吳莉君,一臉壞笑着說:“爲民,沒結婚就住一起,你們這算什麼?”
這種事沒法解釋,只會越抹越黑,李爲民咧着嘴嘿嘿笑道:“培養感情,您可以理解爲試婚。”
“事關莉君聲譽,試了就要結,不許三心二意。”
“當然要結,我可不是那種始亂終棄的人。”
“這還差不多。”
陳麗春過完教訓人的癮,從鋼琴上的小包裡取出一本護照、一份文件和一張請柬,用不容置疑地語氣說:“委員先生,快去換身像樣的衣服,同莉君一起陪我去皇后酒店參加酒會,快點,別讓外交官們久等。”
“委員先生?”
“難民委員會委員,這是任命書。”
吳廷琰記性真好,在巴黎時半開玩笑地說要換本護照,一回來就讓人辦了一本新的。不僅讓他一夜之間變成了越南人,甚至任命了一個官,真是任人唯親。
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樣子,陳麗春一臉不耐煩地說:“工業村計劃與難民安置不矛盾,你兼任難民委員會委員效率會更高。而且有一個委員身份,黎文遠多少會有些顧忌,不敢再像之前那麼對付你。”
“可是……可是我不想這麼快拋頭露面,更不想莉君被他們盯上。”
“別傻了,你昨晚去過嘉隆宮,嘉隆宮外面全是他們的眼線,你以爲不參加酒會黎文遠就找不到這兒?”
李爲民嘀咕道:“那您還讓我和莉君去參加什麼酒會。”
“膽小成這樣,怎麼幹大事?”
陳麗春恨鐵不成鋼地瞪了他一眼,指着樓下幾個護衛說:“看見沒有,從現在開始他們全是總理衛隊,再對付你就是對抗政府。另外黎文遠沒那麼蠢,他現在正等着看新政府笑話,不會輕舉妄動。”
李爲民這才注意到阿成他們全換上了軍服,全被吳廷琰給“收編”了,撓了撓頭,哭笑不得地問:“瑈夫人,這麼說從現在開始,我能享受到總理安保待遇?”
“不滿意?”
“滿意,只是這麼招搖過市有些……有些誇張。”
“誇張總比當縮頭烏龜好,別磨蹭了,快去換衣服。”
你們一家瘋了我可不瘋,你們一家不怕死我可怕死,李爲民暗暗腹誹了一句,只能在她催促下去換衣服。
不過話又說回來,有個官身,有“總理衛隊”,黎文遠確實多少會有些顧忌。畢竟誰也不想當出頭鳥,有阮文馨和那些軍閥頂在前面,平川派犯不着這麼快跟吳廷琰翻臉。
這個女人太厲害,去皇后酒店的路上,吳莉君坐在她身邊愣是不敢開口。李爲民注意力則全集中在馬路兩側,生怕突然躥出幾個刺客。快到酒店時,陳麗春突然問道:“爲民,你家到底有多少錢?”
李爲民樂了,回頭笑問道:“瑈夫人,您打算管我借錢?。”
“誰要管你借錢,只是好奇。”
“爲什麼好奇?”
李爲民沒把她當外人,她一樣沒把李爲民當外人,若無其事地說:“美國援助了三千萬美元,總理要拿出600萬向東亞銀行購買皮阿斯特。有人有意見,認爲你沒那麼多。”
沒外匯拿什麼去美國採購電力、供水等設備,這是之前約定好的,早被納入進“工業村計劃”,沒想到居然有人反對。不過反對無效,在第一筆美援如何使用上,連吳廷琰都沒什麼自主權。
“瑈夫人,您又不是不知道,過去這段時間我砸鍋賣鐵,把能脫手套現的家族生意全脫手套現了,換600萬美元沒任何問題。”
“這麼有錢,這我就放心了。”
幾個月前就開始在黑市兌換皮阿斯特,別說兌換600萬,就算兌換1000萬都有。李爲民知道她是一番好意,是提醒他如果沒有趕快去籌,一臉感激地說:“瑈夫人,謝謝。”
“不用謝,你又不是爲自己,應該我謝你纔是。”
新總理上任,正常情況下要舉行一個記者招待會。
然而,現在情況很不正常,大多政府部門仍在法國人控制下,軍隊指揮權在總參謀長阮文馨手裡,首都警察大權被平川派所控制,總理府唯一能做的就是拉攏社會各階層,同時培植效忠於總理及新政府的力量。
嘉隆宮沒搞任何形式的活動,早上剛組建的總理衛隊又不讓進,媒體記者只能涌向皇后酒店,試圖在法國官員組織的外交酒會上採訪到總理或總理的發言人。
陳麗春一下車便成爲記者們關注的焦點,在閃爍不停的鎂光燈下,她用一口流利的法語說:“法軍無能,國軍士氣低落,北方戰局不利,琰總理臨危受命,國事繁忙,不能參加今天的酒會,特委託我向各位致歉……”
在法國人的酒會上罵法軍無能,當那麼多國軍軍官罵國軍士氣低落,姑奶奶,哪有你這麼幹的?李爲民徹底服了,急忙拉住未婚妻閃到一邊。
比遇到一個瘋子更鬱悶的是遇到兩個瘋子。
剛溜進大廳,只見阮文馨穿着一身筆挺的軍服,端着酒杯跟一幫美國、英國、印度、菲律賓和臺灣外交官高談闊論。
在這樣的外交場合,他竟然眉飛色舞地說:“先生們,如果我擔任政府首腦,必定會比吳廷琰更出色。如果我發動政變成功,我會將吳廷琰一家放逐到國外,僅留下陳麗春做我的姨太太。”
“你說什麼!”
怕什麼來什麼,陳麗春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握着象牙扇,徐步從人羣裡走來,她步步緊逼。好男不跟女鬥,爲體現紳士風度,阮文馨步步後退,一直退到角落。
賓客們見總參謀長受困,氣氛突然沉寂下來,大廳裡頓時鴉雀無聲。
這時候,陳麗春瞪着大眼睛逼視着他,用輕鬆地語氣挖苦道:“你,你真有膽量?你真要推翻政府嗎?你以爲你真能活到娶我做姨太太的那一天?你沒這個膽,在你政變成功之前,我已經將你的喉嚨挖出來了!”
太沖動,太冒險。
要是阮文馨惱羞成怒,回去就發動政變,之前的一切努力豈不白費了?
李爲民意識到不能像別人一樣看笑話,立馬乾咳了兩聲,拉着小丫頭上前笑道:“馨將軍真幽默,瑈夫人真會開玩笑。來來來,我介紹一下,這位是我未婚妻莉君,我們打算明年六月份結婚,二位到時候一定要賞光啊。”
這麼多人看着,不能欺負一個女人。
阮文馨就坡下驢,當着什麼都沒發生一般,哈哈大笑道:“爲民的婚禮當然要參加,到時候一定去。”
吳莉君豈能不知道現在應該做什麼,落落大方的問了一聲好,旋即把陳麗春硬拉到一邊。阮文馨回頭看了她們一眼,湊到他耳邊一臉不解地問:“爲民,你怎麼跟她湊一塊去了?”
眼前這位絕對是個奇葩,與其藏藏掖掖不如直言向告。
李爲民端起杯子,不動聲色地說:“馨將軍,我不是跟她湊一塊兒,而是跟她一夥兒的。吳廷琰總理剛任命我爲難民委員會委員,參加完這個酒會,我就要去幫助安置難民。”
安置難民的官算哪門子官,阮文馨樂了,背對着衆人笑道:“可你是中國人。”
“那是以前。”
李爲民掏出新護照在他眼前亮了亮,似笑非笑地說:“現在是越南人,確切地說應該是越南籍華人。”
老朋友的兒子跑死對頭那邊去了,阮文馨不僅沒生氣,反而越想越好笑,竟再次湊到他耳邊道:“那你自己小心點,最好不要去嘉隆宮,萬一政變時傷到你,我沒法跟你父親交代。”
“馨將軍,真要政變,有什麼事不能好好談?”
阮文馨臉上一正,煞有介事地說:“沒什麼好談的,全安排好了,就等我下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