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八驚見雲中字

五八、驚見雲中字

石徑盡頭有窸窸窣窣的聲響,薛蘅恍然清醒,站起來,喝問道:“誰?!”

一個俏麗的面容自花叢後探出來,“三姐!”

“四妹。”薛蘅鬆了口氣,問道:“這麼晚了,你在這裡做什麼?”

薛眉鑽出來,手中握着花鋤,笑道:“我想將這株晚香玉移到我房中,書上說晚上移栽最適合,所以就這個時候來了。”

又忙道:“我不會再用它薰衣服了,就栽在屋子外,晚上看書時可以觀賞一下,提提神。”

薛蘅看着石徑盡頭那幾叢盛開的晚香玉,默然片刻,雙眉逐漸柔和,輕聲道:“既是如此,幫我也移一株吧。”

薛眉“啊”了聲,呆了片刻,慌忙應了,鋤了一株晚香玉,移到盆中,將土細細壓實,遞給薛蘅。薛蘅接過,道:“你也早點歇着,看書不要太晚。”

說罷,她用指尖輕柔地碰觸了一下晚香玉那碧綠光潤的長葉,端着它向竹廬走去。

薛眉望着薛蘅逐漸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沉思良久,訝然一笑,搖頭自言自語,“難道真的動了春心?”

“眉兒動了春心?”伴着一聲輕笑,一道修長的身影從牆頭落下,一把將她環住,在她耳邊迫不及待地廝磨。“知道眉兒動了春心,我就來了……”

“別、別在這裡……”薛眉被推到花叢後,聲音轉瞬便被吞沒。

晚香玉白色的花瓣在夜風中劇烈地搖晃,灑落一地濃香。

“以後可別在這裡,萬一被發現了怎麼辦?”

“你我的身手,有人來了還不知道?這樣纔夠刺激。”薛勇替薛眉插上髮釵,笑道。

“方纔三姐就在這裡,你有把握避得過她的耳目?”

薛勇的手頓住,冷哼一聲。

薛眉奪過髮釵,自己插好了,理了理凌亂的衣衫,想起什麼似地輕聲一笑,道:“不過,說起三姐,我倒真不相信,她也會……”

“她怎麼了?”

薛眉貼到薛勇耳邊,輕聲說了數句。薛勇露出震驚的神色,嘴張開半天,才道:“不會吧?這個千年道姑也會……”

“錯不了。”薛眉眼角眉梢風情萬種,雙腮暈紅,斜了薛勇一眼,“若是以前,我也看不出來。可現在……你是男人,自然不會注意。三姐以前只有那兩三件藍色粗布衣裳,幾年都不曾換過。這次回來以後,居然添置了兩套新衣服,雖說那式樣顏色我還看不上眼,但比起她以前穿的,可真有天壤之別。方纔她竟然要我也移一株晚香玉給她,說要放在屋子裡。還有,她這段時間經常走神,恍恍惚惚的,數次我都見她坐在窗下發呆,一時微笑、一時苦惱。當初我、我也是這個樣子……”

薛勇慢慢地鬆開了攬着她的雙臂,細想一陣,用極輕的聲音道:“難道是謝……不會吧?”

“還能有誰?她可只和他接觸過。那小將軍人長得英俊,又年輕,正是血氣方剛的時候。三姐和他孤男寡女,那幾個月,不定生出什麼事來了呢。我聽小離說,在京城的那段時間,謝朗天天帶着三姐遊山玩水,形影不離,還口口聲聲叫她‘蘅姐’。我們這三姐從來冷心冷面,你可曾見過她對哪個男人這樣了?”

薛勇“騰”地站了起來,晚香玉簌簌直搖,花瓣掉落在地。

他心思一轉,重新抱住薛眉,壓低聲音哄道:“好眉兒,你替大哥做一件事情……”他俯身貼在薛眉耳邊低語一陣。

“這個啊,很難。”薛眉爲難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生性冷僻,跟一塊□似的。除了娘和二哥,沒人能和她接近,從小就不和我們一塊玩。這麼多年了,我還真沒看見過。”

“好眉兒,你就想想辦法。若真成了事,我心願達成,必定光明正大地娶你……”

“二哥,快來看!”

薛蘅聽到輪椅木軸的軋軋之聲,回頭招手。薛忱推近,薛蘅將左掌在他面前攤開,略帶得意地微笑。

薛忱細細看了一番,疑道:“汞?”

“是。”

“可丹砂中是含有汞的,自古以來,無汞不成丹。”

“不。”薛蘅捻着手指,搖頭道:“汞雖是煉丹必用之物,但自古以來,服食丹藥暴亡者,也往往是因爲汞的原因。我懷疑,我們在煉藥之前,少做了一樣事情。”

“什麼?”

“抽汞。”

薛忱沉吟道:“三妹的意思,是因爲丹砂中含汞太高,導致煉藥失敗?”

“極有可能。不過,現在難點就在於,抽汞究竟要抽多少分量,才最合適。”

薛忱眼前似見到了一絲光明,道:“不管多少,我們一次次試,總要試到那個合適的分量。只是一定得我們兩個人合力才能進行,三妹,你的身體……”

“我不礙事。”薛蘅眉間隱露興奮,“雖然難了點,但只要方向沒錯,總會有進展。”

二人相視一笑,薛忱正要說話,忽聽到小坎在外面大呼小叫,“閣主!閣主!小黑髮瘋了!”

薛蘅急忙走出丹房,只見小黑在鐵架子上拼命撲騰,淒厲鳴叫。

自從回到孤山,小黑便始終蔫蔫的,性情卻暴燥了許多,前幾日還將閣中一位長老的手給抓傷,薛蘅無奈,纔將它拴住。這刻見它又這般反常,仿若不顧一切,她心底驀地一酸,走過去,正要將小黑抱住,忽然耳邊聽到遠遠一聲高亢淒厲的雕鳴。她身子一震,猛然擡頭,只見東面天空,一個白點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

小坎張大了嘴,“天!那不是謝公子養的那傢伙嗎?”

“嘎!”小黑象瘋了一般,極力扇動雙翅,無奈被鐵鏈拴住,只能跌落在鐵架子上,卻仍高昂着頭,叫得極大聲。

大白越飛越低,薛蘅面色陡然變得蒼白,雙腿偏偏象被釘住了一般,動彈不得。

大白急速墜落,落在小黑身側。小黑急撲向它,叫聲中似充滿喜悅。

薛蘅默默地看着大白,許久,冷聲道:“小坎,拿鞭子來,把它趕走!”

小坎應了,正要轉身,大白淒厲地叫了聲,直衝向薛蘅,拼命撲扇着翅膀。薛蘅本待一掌將它擊開,忽然瞥見它左爪虛軟地垂下,白羽上血跡斑斑,再看到它腳上繫着的白布,心中一動,五指一收,將大白的雙足擎住。

大白一下子安靜下來,乖順地看着她取下布條和小竹筒,發出淒涼的“咕咕”聲。

薛蘅慢慢將布條展開,白布上的字跡已十分模糊,寫得又很潦草,但依稀可以辨認出,那是謝朗的字跡。

蘅姐,明年今日,請到安南橋頭,爲我丟一束菊花。

“駕!”

蜿蜒的官道上,數騎迎着瑟瑟秋風,向東急奔。

最後一縷暮色收斂時,薛蘅勒馬而望,又回頭道:“二哥,我們今夜趕到魯口鎮歇息。”

坐在啞叔身前的薛忱點頭,“好。”

半個月了,她的雙眸始終沉靜如水。只能依稀從她揮下馬鞭時的喝聲中,聽出那強行按捺下的洶涌情緒。

薛忱心中黯然,雙肩不自覺地軟了下來。啞叔只道他冷,“呼”地解下身上的披風,將他嚴嚴實實地包住。

薛忱回頭微笑,“我不冷,啞叔,您披上吧。”

啞叔卻將胸膛拍得嘭嘭響,再將手舉過頭頂,大意就是:我這麼高大,這麼結實,不怕冷。

薛忱輕聲道:“辛苦啞叔了,若非要趕時間,我又是這種身體,小坎他們又不夠力氣,也不敢勞動您老人家。”

啞叔拼命搖頭,又咧開嘴笑,興奮地將手向四面八方指。小坎在後面的馬上笑道:“公子,啞叔這回託您的福,不用守天一樓,能出來走一趟,他正興奮着呢,只怕渾身都是勁,哪會覺得冷?”

進魯口鎮的客棧時,已近子時。薛蘅再心焦,也知人馬都需歇息,否則這樣下去,只怕還未趕到安南道,都會累死。

草草吃過點東西,小坎小離取出丹鼎和火炭。薛蘅與薛忱忙到後半夜,小心翼翼地開啓丹鼎,又同時失望地嘆了口氣。

片刻後,薛蘅振作起來,道:“再減。”

“好……”薛忱剛開口,見薛蘅劇烈咳嗽了幾聲,忙改口道:“明晚再試吧,等會天不亮又要趕路。你受得了,我可有點扛不住了。”

薛蘅默默地搖頭,薛忱也覺心情沉重。平王的信顯然是回給謝朗的,景安帝已經大半個月沒有接見臣子、處理政務了。弘王逼得緊,平王不但出不了王府,連陸元貞他們都被監視。朝中重臣們每日爲了要不要討伐“譁變”的神銳軍而爭吵不休,現在謝朗又生死未卜,也許,真的只有儘早製出琅玕華丹,才能力挽狂瀾。

大白的爪子受傷,飛到孤山時已近腐爛,還有那塊白布、那潦草的字跡,都可以說明當時的形勢有多危急。此去安南道,還能看到那笑得爽朗如驕陽的英俊少年嗎?

薛蘅低聲道:“二哥,真對不住,連累了你……”

“又說這樣的話?”薛忱板起了臉。

薛蘅覺眼眶有點發燙,低咳一聲,小坎忽然衝了進來,揚着手中的東西,叫道:“閣主!快看!”

薛蘅接過,低頭一看,猛地站了起來。

這是一張官府的告示,白紙黑字,話雖簡單,意思卻很明白。

“茲奉聖諭,着前驍衛大將軍謝朗在一個月內到官府投案,交待鐵御史被害之真相,謝氏一族仍着府內居住,不得外出。”

薛忱見薛蘅面色不對,抽過她手中的告示,看罷,抽了一口冷氣,“怎麼會這樣?明遠到底出了什麼事?”

薛蘅沉默良久,方輕聲道:“二哥,恐怕,我們要改道進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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