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一章 送別

從四月初被揭發的李邕挪用公錢之案,轟轟烈烈鬧了近一個月的時間,最終牽扯到李適之裴寬等朝中中堅、政事堂三房主事以及各部中級官員十餘名。連李邕在一起,死了四個朝中大員,八名被抄家流放,李適之和裴寬兩人也被分別貶出長安城,一個去當宜春太守,一個去當安祿別駕。

五月初一,是李適之和裴寬被勒令離開京城的最後時限。其實在聖旨下達貶斥他們的時候,一般人的選擇是趕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但李適之卻堅持呆在京城中,希望事情能有轉機,能有機會扭轉頹局。

然而,李適之發現,原來他的做人是如此的失敗,在聖旨下達之後,他的府中便沒有來過一名朝中官員。平日裡圍着自己轉的那些人也無影無蹤,沒有一個人替他說話,也沒有一個人來讓他傾訴心中的苦悶,同他商議對策。就連府中的幕賓們也都作鳥獸散,平日裡左相長左相短的這幫文士,突然一下子便消失的無影無蹤,連個招呼也沒打。

五月初一清晨,曾經輝煌喧囂一時的左相府門前一片清冷。兩輛馬車停在階下,幾名僕役吃力的搬着幾捆行李胡亂的塞在車廂裡。

李適之穿着樸素的長衫站在門前臺階上,默默的看着這一切。那幾名僕役將行李搬運完之後,朝李適之稟報,李適之微微點頭道:“去領了遣散的費用回家去吧,辛苦幾位了。”

幾名僕役默默拱手進門,去找李家賬房先生結算工錢。李適之要去遙遠的宜春,他們是不可能跟着去了,他們已經是最後一批被遣散的僕役了,除了貼身伺候的幾名小廝和照顧女眷的婢女之外,李適之將府中上下上百人都已經盡數遣散。

片刻後,數名婢女攙扶着眼淚汪汪的女眷們出了府門,原本珠光寶氣的李適之的妻妾兒女們,現在個個布衣釵裙,穿着平日根本不屑一顧的衣物,顯得頗不適應。李適之的大部分家產已經被勒令充公,就連面前這座輝煌的左相府,從明日起也將被收繳,曾經豪奢無比的李家,也不得不面對捉襟見肘的生活了。

“老爺……”夫人秦氏眼淚汪汪的看着李適之。妾室婢女們也都眼淚汪汪。

李適之皺眉喝道:“哭什麼?都上車去,有什麼好哭的。”

秦氏等衆人回頭看看高大的左相府大門,捂着臉咬牙上了馬車,兩輛馬車坐的滿滿當當,厚厚的車簾也垂了下來。李適之微微嘆了口氣,身邊小廝牽過馬來低聲道:“老爺上馬吧。”

李適之點頭,眼睛卻看着長街左右,希望能看到有人來送行。然而長街之上,只有早起的百姓稀稀落落的來來往往,他們對李適之根本無視,甚至連他是誰都未必知道。

李適之長吁一口氣,翻身上馬,聲音黯啞道:“走吧。”

馬車開動,李適之和幾名僕役騎馬跟上,一直往東,出了東城門離開長安城,頻頻回首之間,已經到城外十里灞橋之畔。過了灞橋,便離開了長安地界,這一輩子怕是都回不來了。

“老爺,有人攔在道上不讓我們過去,他說他叫王源,來送別老爺的。”一名小廝叫道。

李適之一愣,忙擡手遮住刺目的朝陽往前看去,只見前方道路上果然站着一個人,看不清面容。李適之縱馬上前,到了那人近前,這纔看清相貌,果然是一襲青衫的王源正拱手站在路中。

“李公,王源有禮了。”王源恭敬行禮。

李適之坐在馬上冷笑道:“原來是王學士,怎麼?這是來看李某笑話的麼?”

王源伸手朝路邊長亭一指道:“李公莫誤會,我是來給您踐行的,亭中備有酒菜,在下已經在此等候多時了。”

李適之本想諷刺幾句拒而不受,但想自己離開京城無一人相送,只有這個王源還有心來送自己一程,就算此人在自己眼中已經一無是處,但起碼在此刻還給了自己一絲絲的安慰。

“李公,請下馬就座。此去千里迢迢,小酌幾杯,再走不遲。”王源伸臂相請。

李適之翻身下馬昂首走進長亭中,不待王源相請,便一屁股坐在席上。王源不以爲意,微笑入座,命跟着自己來的大妹替李適之和自己斟酒。

“李公,敬你一杯酒,借王摩詰的一句詩爲祝辭,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李適之端起酒杯凝視王源曬道:“你算是我的故人麼?”

王源微笑道:“李公認爲是就是,認爲不是便不是。”

李適之仰脖子將酒一飲而盡,咂嘴道:“好烈的酒。”

王源道:“知道李公愛喝烈酒,這是蜀地烈酒劍南秋,蘸火便燃,很是濃烈。”

李適之指着酒杯道:“再滿上。”

大妹上前來又滿滿的給李適之斟滿了酒。李適之端杯對王源道:“來而不往非禮也,雖然你並非是我理想的喝酒對象,但今日只有你來送我,李某還是有些感動的。喝了這杯酒,我又幾句話想問問你。”

王源舉杯喝下,李適之早已喝乾了杯中酒,放下酒杯看着王源道:“我沒想到你會來在此設宴爲我送行。我李適之做人是失敗的,當了五年左相,到頭來一個朋友也沒有。出長安竟然無一人來送,實在慚愧萬分。人情淡薄,竟至如斯。這世上的人都怎麼了?就算我李適之倒了黴,也不至於如此吧。”

王源微笑道:“趨利避害人之常情,李公應該能想的通。”

李適之瞪着王源道:“那你給我送行是何意?莫以爲我不知道,李邕的案子中你也是推波助瀾之人,李某

有今日你也功不可沒。你是否覺得良心難安,所以今日在此擺酒假惺惺的求得心安呢?”

王源呵呵笑道:“李公,我不同你爭辯這些。我今日來給你送行純屬私人之誼,與政見毫無干系。你的指責我也不否認,但你也知道,每個人有每個人的路,我只是在走我的路罷了。無論如何,你曾與我有恩,當初西市上與李公相遇,若非李公慷慨,兩貫錢買下我的銅鏡,我怕是年都過不去。包括後來帶我參見梨花詩會,這都是恩惠之處。若非當初西市上的相遇,我王源又怎有今日?我心中從未忘記這一點。”

李適之冷笑着喝光了第三杯酒道:“難得你還記得這些,可是你之後卻背叛了你的恩人,這又怎麼說?我對你以禮相待,你離開我府中時甚至沒有同我告別。”

王源搖頭道:“李公,我不想同你爭辯誰對誰錯。我做了什麼我心裡明白,您做了什麼您心裡也清楚,但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再提還有意義麼?今日我只是想給你送行,同時感謝你曾經的提攜之恩,卻絕不想去計較你提攜我的用意。”

李適之想了想,嘆了口氣道:“說的也是,事到如今,說那些作甚?今日你能在此替我設宴踐行,我心裡已經很安慰了。以前種種也不提了,你我之間恩怨勾銷,從此誰也不虧欠誰了。來,再乾一杯。”

兩人再喝了一杯酒,四杯烈酒下肚,李適之的臉上泛出絲絲紅光來,神情也鬆快了許多。

“最近很少見你有新作問世了,王源,你的詩才我也是佩服的,但卻不要顧着攀高附貴,卻忘了你靠什麼在長安揚名的。前段時間和文士們聚會,王摩詰也在座上,他感嘆你誤入歧途,長安詩壇從此少了一個驚天之才呢。”

王源嘆道:“慚愧之極,確實有負衆人的期待和美譽,或許我真的誤入歧途了。”

李適之呵呵而笑道:“你就像以前的我,以前我也經常寫詩告誡自己勿忘初心,鑽研詩文能讓我遠離心中污垢。但自我任左相之後,醉心於名利權勢,便鮮有詩作問世了,甚至提筆便生厭煩之意。這幾日反思自己,愧不能言,浪費了大好的時光,做些無聊之事,甚是不值。不過,自罷相之後,我的門前一下子冷落了下來,倒是讓我心有餘暇,也詩情大作了。昨日我寫了一首詩,你要不要聽一聽?”

“洗耳恭聽。”

李適之手指在桌上輕敲,口中緩緩吟道:“避賢初罷相,樂聖且銜杯。爲問門前客,今朝幾個來?”

李適之吟罷,雙目之中流出淚來,自己將酒壺奪了過去,連幹三杯烈酒,起身拱手道:“王學士,多謝相送,告辭了。”

王源站起身來回禮道:“李公,山高水長,路途艱險,多加珍重。”

(本章完)

第六一六章 盾陣第六九三章 剖析第一二二章 巧語第七四零章 馬嵬(八)第一七八章 報應第五六六章 黑金第六二三章 散心第三九四章 立威第六三六章 前鋒第九二四章 睨牆第一一九章 赴會第一一一零章 強襲第一零五八章 抉擇第一零五六章 誘敵第四七二章 和親第一零三八章 定策第一一六章 約見第八一七章 經歷第三六零章 長路第六六七章 重逢第七五九章 喜日第一零四章 夫人第一章 永安第八八四章 回川第六七八章 令色第六百四十二章 潰敗第八七四章 生天第三二二章 狼心第六零八章 諾言第八八三章 變局第四六五章 決定第七二四章 劇變第七三七章 馬嵬(五)第七七一章 示威第四十章 場面第五四六章 京城第五十四章 拒絕第三五二章 山行第五十四章 拒絕第三零一章 詭辯第四九二章 餌料第四五七章 火海第一零九一章 機遇第八五二章 雷厲第九九五章 進攻第一零四一章 對症第八七七章 逼迫第五二九章 心機第八八九章 貌合第四一五章 大戰(續三)第一一三四章 傾覆請假一天,回鄉下。第八三四章 澆油第二二四章 圍攻第二七五章 鬥智第五一四章 請求第六零六章 隘城第二零七章 分工第三九二章 豪宅第六二八章 重圍第六零五章 奪城第五七八章 霹靂第一零三六章 探知第一零八七章 血夜(上)第二二一章 阻撓第四四三章 交戰第三十章 前途第八八五章 團圓第七五六章 秘居(續二)第一一一三章 看戲第六零五章 奪城第六三一章 伏擊第七八七章 連環第八三七章 民心第六九九章 清算第一零四二章 落網第一四八章 陪駕第一二七章 玲瓏第四八二章 傲嬌第六六二章 美男第六五二章 眼見第六九七章 準備第八八六章 啓蒙第五十一章 高才第一零六三章 狼心第一二五章 沉香第六零九章 衆議第二十九章 無常第八七五章 留名第三一四章 會合第七七五章 膽大第三一四章 會合第五二七章 共歸第五零三章 流言第一一一三章 看戲第一三三章 困居第五二一章 相見第一六七章 難民第二二八章 夜襲第九五六章 長夜(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