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何馬不等傷勢痊癒便匆匆離開北冥城,回返魔教總壇輪迴宮。
魔教勢力遍佈神陸南方,和魔門三府、正道五派鼎足而立,相互之間明爭暗鬥將近三千年始終屹立不倒。
總壇輪迴宮位於神陸東南的君臨峰頂,雲霞如錦靈氣飄逸,金碧輝煌氣勢恢宏,猶若一位主宰天下的王者高高在上俯瞰四海。
何馬來不及沐浴更衣,洗去滿身的僕僕風塵,便被師尊傳喚到通幽塔裡覆命。
只見君臨峰北面萬仞懸崖外,有一條九百九十九級用金紅色雲氣凝鑄而成的天階騰空而起向上攀沿,盡頭的地方是一座九層浮屠,通體潔白如玉,塔尖之上神光綻放,赫然倒插着一柄曠古魔劍。
何馬從進入師門的第一天起,就知道這柄名爲“鎮獄”的絕世魔兵並非人間之物,而是來自於黃泉幽界。自從三千年前通幽塔落成之後,便一直屹立於塔尖,鎮壓四方餐飲天地,從未有人將它拔出過。
甚至魔教之中私下有流言傳說,鎮獄魔劍出世之日便是神陸浩劫蒞臨之時。
無論信與不信,人們都早已習慣它的存在,三千年以降赫然成爲魔教至高無上的權威象徵。
何馬輕車熟路步上雲梯,四周並不見魔教的護衛把守巡視。然而無形之中,彷彿總有一股洞徹萬物的力量在冷冷注視護佑着通天塔,令每一個來往進出的人從心底裡無端生出敬畏肅穆之情。
何馬進入凌空懸浮在雲霄之上的通幽塔內,通過層層禁制來到魔塔八樓。
樓內瀰漫着濃烈的金紅色通幽靈氣,任何人的靈覺甫一出體就會遭遇到強大阻力,猶如迎頭撞在一堵銅牆鐵壁上,無法舒展開來窺視周遭。
何馬站定身形,收起素有的懶散恭恭敬敬向紅霧深處俯身施禮說:“師傅!”
須臾之後,霧中響起一個老者的聲音問:“查到了?”
“是,根據林渙清的交代,師姐怕已不在人間。”
“知道了。”老者的語氣淡漠,仿似絲毫不因何馬帶回的噩耗影響了心緒,又或他早已明瞭到自己的愛女絕無倖存可能,心中已有準備。
“從大崖山一戰中僥倖生還的三名北冥神府高手中,林渙清已經被人殺死,其他兩人尚在人世。”
何馬頓了頓繼續彙報說:“據弟子判斷,北冥神府並未獲得開啓寶藏的秘圖。”
“林渙清死了?”老者微含訝異道:“是誰殺了她?”
“是一個名叫楚天的北冥神府外門弟子。”何馬想了想又補充說:“由於殞清河的出賣,弟子身份暴露,在地下鬼城遭遇北冥神府圍攻,若非楚天關鍵時刻倒戈相助,十有八九便回不了君臨峰了。”
“楚天?”老者低咦了聲,不由使得何馬心生詫異,有些困惑爲何一個並不出名的少年會引起師尊的關注。要知道縱然是橫掃八荒的蓋世魔頭、享譽四海的正道宗師,也未必能讓他多看上一眼。
“說來也巧,這少年的家鄉居然就是大崖山那座獵戶山村。因此曉得了六年前林渙清等人佈下九獄雷火陣截殺師姐,卻將山村焚爲灰燼的事後,憤然出手擊殺了林渙清,也算爲父母報了血海深仇。”
何馬解釋說,畢竟他對楚天甚有好感,不希望在老者心目中對這少年留下反覆無常背叛師門的印象。
“確實很巧……”老者沉默半晌,問道:“另外兩個兇手的身份查到了麼?”
“查到了一些眉目,可惜沒能夠得到林渙清的印證。但弟子相信應該不會有錯,這兩人是——”
“不要告訴我。”老者突然打斷何馬的話音,徐徐道:“我答應過晴兒,要將所有的兇手都留給她親手復仇。”
何馬怔了怔,隨即醒悟到老者是不想聽到兇手姓名後,抑制不住爲女復仇的衝動,御劍萬里取了那兩人的項上首級。
他要讓他們活着,直到晴兒有能力親手報仇的那一天。
“晴兒的修爲進展如何?”何馬問道,離山一年多他也頗有些掛念。
“快要突破聖階了。”老者的語氣平淡依然,但何馬還是能聽出蘊藏在其中的欣慰與驕傲。
“暫時不要驚動她,再等等。以她的天賦,或許再有三年便夠了。”
“是,”何馬笑了笑道:“晴兒像她母親,資質天賦無可挑剔。”
“還是不要想隱雪那樣纔好。”濃霧深處,何馬聽到老者極低的一聲嘆息,“何必,你過來。”
話音落下,何馬面前的金紅霧氣陡然翻滾中分,現出一條通道。
何馬的眼前豁然開朗,就看見距離自己不到三十米遠的通道盡頭,自己的師傅一襲白衣。在他的身邊,有一口直徑超過三米,高度一米的古井。
這座古井的外表斑斑駁駁黯淡無光,好像是用青銅之類的材料鑄成,上面雕刻着一幅星天圖卷,只在一角上標有“觀天”二字。
何馬走近古井,頓時感到一股沛然莫御的清冷靈氣從井底撲面而來。
“是不是這個少年?”白衣老者問何馬。
何馬凝目望向井中,先是一陣乳白色的氣霧波動,然後緩緩浮現出山川景物的變化,最終定格在沁源府外的雲巖谷中。
隨着畫面推移,何馬就看到一名黃衣少年手握魔劍從白骨獄中走了出來。景象栩栩如生,只是聽不到聲音而已。
“對,他就是楚天!”何馬曉得,這是師傅在施展絕世神通,從觀天井中追索到了楚天的行蹤。
當年如果不是他閉關三年,也絕對不會發生林隱雪的慘劇。
然而想要從觀天井裡查尋到某個人的蹤跡,就必須清楚對方的樣貌,才能將信息傳遞給魔井。何馬不禁奇怪,師傅怎麼會認識楚天?
難道——他的心頭靈光乍現,所有的線索碎片完全彌合。
白衣老者凝視楚天片刻,點點頭道:“你這次的差使辦得很好。”
他將視線凝定到何馬的臉上,接着說道:“你的天資並不亞於隱雪,只是這些年來爲了教務操勞忙碌誤了修行。今後三年就不必在外奔忙了,進入物化堂中潛心修煉,也好早日晉升聖階。”
何馬心頭一陣激動,體會到白衣老者對自己發自由衷的關愛,低頭應道:“是!”
這時忽見井中影像移轉,雲巖谷的夜空下出現了一條白影,正是不老參仙。
“糟糕,據弟子所知雲巖谷谷主封刀泉的兒子封人澹便是不老參仙的記名弟子,這老妖突然現身怕會不利於楚天。”
何馬心一沉,說道:“他對弟子有救命之恩,弟子決不能袖手旁觀。師傅,請您准許弟子啓用六樓的碎空流影陣,趕往雲巖谷救助楚天!”
白衣老者大袖一拂合上觀天井的影像,頷首道:“去吧,你將楚天帶來。我想再見他一次。”
何馬聞言大喜道:“多謝師傅!”躬身施禮,退出八樓。
救命如救火,他腳下不停一路來到通幽塔的六樓。在樓層中央,佇立着一座兩米高的法壇。壇上星羅密佈盡是晦澀難懂的符紋,周圍有八顆魔印懸空,印臺上分別雕刻有八種洪荒古獸,與壇底的六塊刻有天干地支的神石遙相呼應,暗合八荒六合之數。
何馬剛要邁步走上碎空流影法壇,啓動大陣將自己傳送到雲巖谷,便聽見身後有個清脆的聲音喚道:“師叔!”
何馬一怔回頭,便見一名面蒙素黃輕紗的雪衣少女不知何時玉立在了樓梯口。
何馬急於解救楚天,說道:“晴兒,你有什麼事能不能等我回來再說?”
晴兒緩步走向何馬,問道:“你查出殺害我孃親的兇手是誰了麼?”
何馬記得白衣老者的吩咐,敷衍道:“有些眉目了,我有急事得走了。”說罷唯恐晴兒再攔下自己,縱身躍上法壇。
不料晴兒勢如閃電竟比他還快上三分,飄身上了法壇道:“是外公不讓你說?”
何馬心急如焚,也不曉得楚天能在不老參仙的九獅破山鞭下撐多久,苦笑道:“我是真有事。我有位叫楚天的小兄弟在沁源府外的雲巖谷遇險,得趕去救援。若是耽擱了,他——”
“楚天?”晴兒截斷何馬的話頭,“你在哪裡遇見他的,他是什麼地方的人?”
何馬聽出晴兒話中的關切之意,不由大感後悔。
假如他知道晴兒和楚天之間的關係,打死也不會告訴這少女自己的去向,但現在已經遲了,只能旁顧而言他道:“這些事你都去問師傅吧,我什麼也不知道。”
晴兒微微頷首,道:“好,我這就去問外公!”
何馬暗鬆一口氣,正準備凝動心念聯接碎空流影陣,冷不丁腰上一麻已被晴兒雙指點中經脈。
“師叔,你連日操勞需要歇息,救楚天的事就交給我吧。”晴兒袖袂輕拂,將何馬的身形穩穩送離法壇。
何馬身不能動口不能叫,只能眼睜睜看着晴兒發動碎空流影陣。
六塊神石上精光如柱升騰,瞬間籠罩住整座法壇。上空的八大古獸法印齊齊轟鳴,晴兒的身影徐徐消逝在跌宕翻涌的光華里。
何馬嘆了口氣,心裡喃喃道:“這下可麻煩大了。”
一擡眼,他驚訝地看到白衣老者就站在六樓的階梯上,卻並未阻止晴兒的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