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沉而有力的腳步聲傳入衛洛的耳中。
她回過頭去。
這一回頭,衛洛便對上了涇陵那子夜般的雙眸。他沉着一張俊臉,腳步堅定有力地走來,那眸子中跳躍的火焰,在對上衛洛的目光時,漸漸轉爲溫和,轉爲溫柔。
涇陵大步走到她面前。
兩人隔了兩步遠時,涇陵站住了。
他對着衛洛那雙盈盈的墨玉眼,這眼中,有着好奇,有着不安,有着隱隱的羞怯。是了,他的小兒,不管她如何武勇,她在他的面前,總是有着羞怯的。
對着這雙眼睛,涇陵暗暗嘆息一聲。他發現,自己最後一絲鬱怒也已經消去。他只想把她摟在懷中。
於是,他雙手一伸,把她重重地摟入懷中。
就站在這櫟樹之下,他用力地摟着她。
衛洛詫異着,怔忡着,猶豫了片刻後,她伸手摟上了他的腰身。她微微側頭,把臉埋在他的頸間。
這是一個簡單的動作。
可是,這一刻,她依然清楚地聞到了他那濃厚的雄『性』氣息,依然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心在怦怦急跳。
他的體息,他的溫暖,正如絲如綿,一縷又一縷地滲入她的心臟深處。令得她的更紅了。
衛洛的小臉在他的頸間蹭了蹭,暗暗想道:爲什麼這世上會有這麼一個人,讓你見一次愛一次,近一分便不捨一分?
思量中,她的小手向下移去。
她握住了那強而有力的大掌。
五指相纏。
突然間,衛洛有點醉了。她閉上雙眼,一動不動地倚在他的懷中,便這般握着他的手,倚在他的懷中。
涇陵低下頭來,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臉。
半晌半晌後,他的薄脣一掠,浮出了一個笑容來。笑容中,涇陵低低地喚道:“小兒。”
“恩。”
“小兒。”
“恩。”
“這般擁着你,甚好。”
衛洛聞言,嫣然一笑,她低低地說道:“我也是。”
涇陵聞言一笑,他伸臂把她更緊地鎖在懷中。
兩人都沒有注意到,站在樓閣上的穩公,此時正持着酒樽,張目結舌地瞪着他們。半晌後,他仰頭把酒一倒。
這酒倒得太急了,一不小心,穩公給嗆住了。他急急地伸袖掩嘴,把嗆咳聲都按住。目光依然瞪着下面緊緊相擁的兩人,穩公無力把額頭抵在紗窗上,連連嘟囔道:“噫!氣騰騰衝下,雄糾糾見『婦』,見面後卻只相擁,竟無半句質問!咄!君上殘矣,殘矣!”
緊緊摟抱着的兩人,久久都一動不動。
握着他的大掌的衛洛,感覺到他的手指在掌心划動。指尖一下又一下,輕輕地搔划着。每一下,都令得衛洛的手心一顫。
當他劃到八下時,衛洛惱了。她伸手把他的大掌緊緊握住,用力地握住。
涇陵感覺到了她的動作,低低地笑出聲來。
突然間,他雙臂一用力。衛洛輕叫一聲,整個身子騰空而起。
卻是涇陵把她攔腰抱起,大步向院落後面走去。
他一邊走,一邊低着頭,一瞬不瞬地,含着笑意地盯着衛洛。他的目光如此火熱,直讓衛洛小臉都羞得滾熱。
不一會,他抱着衛洛來到後苑的那塊石頭上。就在衛洛渾身肌肉發緊,心跳急促無比時,他坐下了。
他把她的頭置於胸口,便這般抱着她坐在石頭上。
“小兒。”他低頭在她的秀髮上輕輕一吻。
“恩。”
他沒有再喚了,也沒有回答。只是低下頭來,將脣輕印在她的雙眉之間。
衛洛伸出雙臂,便這般摟着他的頸項,她的嘴角含笑,讓自己的臉與他的臉相貼。
呼吸相聞。
當穩公大搖大擺地走出寒苑院門時,幾個賢士急急地向他靠來。
一個賢士朝寒苑裡鬼頭鬼腦地一探後,轉向穩公叉手問道:“君上可有訓斥主母?”
另一個賢士緊接着問道:“君上可曾震怒?”
“主母此舉實是欺人太甚!以君上之威,定不會一再縱容。衆姬無名無份,棄之不可惜,然,可一不可再,此理君上可有跟主母說清?”
在衆賢士一句又一句地詢問中,穩公無力地聳拉着腦袋。
衆賢士的後面,是鬼頭鬼腦地向這裡探來的侍婢奴僕。他們都在豎着耳朵傾聽着穩公的回答。當然,更多的人是在傾聽着寒苑裡可有咆哮聲傳來。
一賢士見穩公不說話,聲音微提,頗爲凜然地喝道:“君上之威,不能毀於一『婦』!公以爲如何?”
穩公擡頭了。
他無力地看着他們,目光從一臉期待的衆人臉上,身上一一掃過。
半晌後,他扁了扁嘴。
就在衆人以爲他會說些什麼的時候,穩公又是一聲嘆息。
衆人面面相覷。
一賢士皺眉道:“公何故嗟嘆連聲,卻不發一言?”
穩公腦袋一垂,無力地想道:你們口中那雄威不可一世的君上,此時正摟着他的小兒,好不輕憐蜜愛。他連重話也捨不得說上半句,哪有什麼震怒?明明雄糾糾氣昂昂下樓的啊。。。
這種情況,穩公覺得很是丟臉。他對上一衆人期待的目光,又覺得十分無力。
當下,他砸了砸嘴,在第三次發出嘆息聲後,他一甩衣袖,揚長而去,把一衆人愕然不解的人丟在身後。
衛洛臉紅紅地捂在他的懷中,這時刻,她的心中滿滿地都是要溢出來的滿足。
她直到這個時候,才初初體會到兩情相悅的快樂。
這個男人啊,給了她最刻骨的傷。然而,他只要給她一點希望,她便感覺到無邊的快樂。
涇陵伸臂摟着她,他也不說什麼話,只是這樣摟着她。
衛洛微微擡眸,她伸出小手,輕輕地撫上他的下巴。
當她的小手在他泛青的薄脣邊撫動時,衛洛突然嫣然一笑。
這一笑,令得涇陵很是詫異,他低頭問道:“何事如此歡快?”
衛洛抿着脣,只是笑着,卻沒有說話。她在心中暗暗想道:就算武功蓋世天下可任我來去,就算有一片封地可以當養面首無數。可這所有所有,都沒有此時此刻在他懷中快活。
她甚至覺得,如果不能偎在這個懷抱中,她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再擁有快樂。
想到這裡,衛洛滿足地嘆息一聲。
她伸臂摟着他的頸,臉貼着他的臉,輕輕地摩挲着,低低地喚道:“涇陵?”
“何事?”
“無事。”
涇陵啞然失笑。
他雙臂一收,把她摟得更緊了。
衛洛安靜地倚在他的懷中,一動不動。
兩人便這般相擁着。
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一種滿足?便是這般相擁着,便彷彿得到了人世間的一切。無比的圓滿,無比的快活。而一旦分離,縱使擁有再多再多,心也是孤單的,那是難以形容的孤單。彷彿是在亙古黑暗中流浪的靈魂,永遠守着自己一個人,唱着寂寞的歌。
也不知過了多久,身後一陣腳步聲傳來。
接着,一個劍客在他們身後低聲說道:“君上,大夫坦求見。”
涇陵沉聲應道:“請於書房相侯。”
“諾。”
他鬆開衛洛,也不二話,便這麼轉身離去。
走不了三步,涇陵高大巍然的身姿,便充斥着一種殺戮決斷的剛硬之氣。衛洛怔怔地看着他,突然發現,剛纔溫柔相擁的那個男人,他是一個王者。不管如何,他就是一個王者。只要一轉身,自己的影像,便在他的腦海中淡去。取而代之的,是讓他興奮和充滿力量的王圖霸業。
衛洛想到這裡,慢慢挺直腰背,坐了起來。
涇陵成爲晉國國君,這對於天下諸國來說,並不是一個好消息。
可不管如何,他成爲國君,諸國都要派使者前來相賀。打敗了楚後,晉的威名已在天下間傳揚。因此這一次派使前來的國家,空前的壯大。
周天子,秦,齊,宋,鄭,吳,越,中山,魯,邾。。。。。。
足足有三十五個大小諸侯國都派使前來。有些國家,更是君侯親自前來。
隨着衆諸侯的賀表先行到達新田,一時之間,整個新田城,都充斥在無邊的喜慶當中。
與此同時,各國的賢士劍客,墨家矩子,諸子名家,還有四大名姬,都紛紛趕往新田。
要不了數日,新田城將是空前熱鬧。
衛洛驅逐了後苑豔姬的舉動,在諸臣間四處傳揚。這時刻,在衆人心中,衛洛那個忠賢智勇『婦』人的名號中,賢字是給去了的。不管在哪個時代,無論男女,只顧着自己一人私慾,而不給上位者面子的人,是不能稱賢的。
後苑諸女散去才二天,衛洛便覺得整個空氣都清新了許多。
此時此刻,她正懶洋洋地坐在寒苑的大石頭上,在她的面前,衆侍婢正向她彙報着。
公子府歸她所管後,衛洛便在這兩天中,把府中的一些大小事都梳理了一遍,然後派了專人管理。只是增減幾個管事,整個公子府便顯得有條有理,清澈許多。
一個侍婢上前一步,向着衛洛盈盈一福,低聲說道:“主母,魏陳氏求見。”
魏陳氏?卿大夫魏的正妻麼?
衛洛好奇地問道:“她有何事?”
侍婢小心翼翼地看了衛洛一眼,低聲說道:“魏陳氏有一女,年少美好,想奉與君上。”
衛洛聽到這裡,不由哧笑出聲,她懶洋洋地說道:“我剛遣散了後苑!”
侍婢小小聲地回道:“後苑諸姬,無名無份不足道哉。”
衛洛一怔。
不一會,她的嘴角浮起了一抹冷笑來。
衛洛自是明白這侍婢的話外之意。後苑的女人無名無份,她驅逐了算不了什麼事。可不管她如何強,都阻不了君上再納妻妾。
衛洛的冷笑剛剛浮現,眼角便瞟到衆侍婢向她探詢而來的目光。
衛洛擡頭,在嚇得衆女齊刷刷地低下頭去後,她明白過來:挑釁來了!現在天下諸國使者將聚於新田,如果她在這個關口,敢直接承認自己容不得國君的後宮再有他『婦』,她所面對的,是天下諸國丈夫的指責和唾棄。
衛洛想到這裡,淡淡一笑,“我身體不適,不想見任何外客!”
“諾。”
這時,又有一隊侍婢走上前來。她們的手中捧着各『色』禮品。
安靜中,衆侍婢一一上前,“秦太子衍呈上美玉一車,以禮夫人。”
“齊公子秩,呈上美玉一車,以禮夫人。”
“齊之義信君,呈上美玉二車,以禮夫人。”
“越侯輅,呈上美玉一車,以禮夫人。”
此起彼伏,喧囂無比的唱聲中,衛洛突然間變得沙啞的聲音飄出,“這些賜禮之人,將親至新田?”
“然也!”
是,是嗎?素,他也會來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