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鑼鼓笙管響個不住,在後殿便只隱約聽見幾聲,等到天暗了下來,還有人送了食盒子來,裡頭有幾樣小菜,一碗壽麪。
六出幾個全過來了,餓着肚皮等放煙火,六出還把石桂買的涼糕拿出來,看她沒吃,問:“你怎麼不吃,再等就前胸貼後背了。”
石桂的涼糕全給了明月,她這段日子飯量大增,原來就吃得不少,這會兒更是餓起來,好在殿裡點心不缺,雖沒熱的,能啃幾塊冷點心也好,葉文心倦極,坐在交椅上乏得快睜不開眼了。
外頭那些姑娘太太們也是一樣,尋常在家都要午歇,今兒一早出城不說,到這會兒也沒歇過,全靠儼茶提精神,石桂陪着葉文心說話解悶,她把石桂的話嚼了又嚼,想一回覺着有理,石桂不過到她身邊這點日子,就能把一個個的家事摸得這麼清楚,身邊的小丫頭子未必就沒用。
雖有了主意,可說到籠絡人心,卻是她這輩子沒幹過的事兒,撐了頭,略吃了兩口面,把送來的吃食全賞了下去,讓幾個丫頭墊墊肚皮。
抿抿嘴脣一了口問道:“石桂家的事兒,我知道得七七八八了,平素倒沒問過你們,我記得六出家裡有個姐姐的。”
六出正吃點心,不意葉文心會問這個,笑得一聲:“姑娘好記性,我姐姐在前院書房裡灑掃。”
葉文心原來從來關心這些,可丫頭們平日閒聊也是聽在耳裡的,這會兒慢慢思索,竟也想起來些,問了六出又問玉絮,知道玉絮也只有姐妹,沒有兄弟,玉絮是裡頭最大的,葉文心嘆了一聲:“平日裡竟沒在意,也該讓你們節裡放假回去的。”
她是見過沈氏行事的,沈氏跟前的大丫頭,年節裡有假不說,還會賞下東西去,這事兒原是瑞葉在辦,如今她自行過問,又不相同,不過寥寥數句,六出臉上泛紅,連話也多起來。
瓊瑛皺皺眉頭:“這些事怎麼好污了姑娘的耳朵,連姐妹相爭都說出來了。”一面說一面就笑着責怪起六出來。
反是葉文心睇了一眼過去:“你也別小瞧了她們,三人行必有我師,我家裡頭沒姐妹,只一個弟弟還淘氣的很,平日裡也不知道怎麼跟表妹們相處,聽聽這些也是好的。”
天色漸暗,禮花躥天,千株萬架的紫葡萄,玉珠倒懸的水晶簾,從涼亭裡遠望出去,幾個丫頭俱都看住了,煙火映得人臉紅黃白綠,葉文心兩隻手疊在一處,從食盒裡取出壽桃來,立起來捧在手心,爲母親祈壽,只盼她的病趕緊好起來。
放了煙火又是有弟子武劍,熱鬧不休,西城門今日還放晚了宵禁,有人早早回去,自有人通宵達旦,宋老太太年歲老邁,不堪熱鬧,吃了張老仙人分下來的壽桃,便叫人往後來請葉文心。
這派來的人,便是宋蔭堂了,後殿此時已無女客,他卻還是過了門就不再往前,差了小道童過來相請,手執着黃布油傘,在門邊等候葉文心,她遮了半張臉,已經知道是叫太子碰着了,天上不過落些雪沫子,還是把她半邊身子掩了個嚴嚴實實,不必戴兜帽,別個也瞧不見她臉上的傷。
黃布油傘雖大,卻是一大半兒都罩着葉文心,宋蔭堂大半個身子都落了雪,雪沫子星星零零落到他頭髮上,一半頭髮是黑的,一半頭髮倒成了白的,葉文心眼兒一掃,嘴角露出點笑意來。
宋蔭堂也側身衝她笑一笑,傘往她身邊又傾了傾:“表妹仔細腳下。”
瓊瑛跟在後頭大皺眉頭,六出卻捅了捅石桂的胳膊,在她耳邊輕聲道:“要是咱們姑娘跟了表少爺,你往後也不用挪地方了。”
石桂做了個噤聲的動作:“這可不敢說,姑娘是要選秀的。”老太太不再提宋蔭堂的親事,也是在等着葉文心的緣故,要是落了選,再行婚配也不丟人,若是私下裡定下,那便是藐視皇家了。
今兒這事兒還不知道瓊瑛回去會怎麼跟馮嬤嬤說,石桂抿了嘴兒不說話,葉文心要是真能不進宮,嫁給姑姑當兒媳婦,在這個時代看來,已經算是一門好親事了。
她往前兩步搭住了葉文心的胳膊,扶着她過了門坎,葉文心披了鬥蓬暖烘烘的坐在圍屏裡頭,這會兒叫風一吹,還真有些冷,臉上叫碳火烘得發燙,風一過身,倒有些頭疼了。
石桂扶着人往車邊去,這會兒宴還沒散,也有三三兩兩退席的,多是帶着姑娘的夫人太太,彼此打個照面笑一笑,就算是別過了。
葉氏要侍候宋老太太,雖掛心侄女,卻不好開口,又是落雪又是天黑,道上很不好走,車前掛着燈籠,那光圈兒一晃一晃,晃過了青磚道,又晃過了西城門,葉文心靠着車壁,人有些昏沉。
因着落雪,便不叫丫頭們在後頭跟車,坐在車外搭的板上,石桂六出兩個挨在一處,裡頭遞了件衣裳出來,卻是葉文心的鬥蓬,她聲音懨懨的:“你們兩個蓋着些,別凍着了,外頭天冷呢。”
石桂知道她也有籠絡人心的意思在,卻還是把衣裳裹得牢牢的,雪下得雖不大,卻是溼寒透骨,這麼一路吹着回去,可不得病。
六出石桂挨在一處,心裡怎不歡喜,一人一邊壓住衣裳,背靠着車門,馬車卻忽的停下了,趕着馬退到一邊,避讓着讓太子儀仗先行。
太子出行自有開道的,他身上披着大裘,手裡還抱着手爐,石桂藉着車框當着身影,擡眼望過去,竟是個略有病容的年輕人。
在紀家也曾見過睿王,這兩個擺在一處哪裡像是嫡親的兄弟,等人再近些,趕緊垂下眼睛去,石桂坐在外面,雖低了頭,卻分明感覺到太子的目光在她跟六出的身上打了轉兒。
回去時已經夜深了,葉文心拆了頭髮便說頭疼,廚房送了熱薑湯來,一碗薑湯下肚,手上腳上都暖和了,六出吃了半碗,說是怕夜裡起夜,瓊瑛又叫她再喝半碗:“你要是着了風寒,過了病氣給姑娘可怎麼好。”
石桂“咕咚咕咚”三兩口把一碗紅糖薑湯全喝了,身上微微出汗,回屋裡的時候,九月披着衣裳:“張老仙人甚個模樣呀?”
石桂搖搖頭:“我連觀前都沒去,哪裡知道張老仙人什麼樣兒。”伸手拆了頭髮,襖子已經半溼,對着炭盆把溼頭髮全烘乾,反過凳子來,把襖子掛在那四條腿上,明兒可不能穿陰乾的衣裳。
掀開牀帳,卻沒瞧見兩隻睡在繡籮裡貓,掀了被子枕頭一看,原來正窩在枕頭下面,舒舒服服的團起了尾巴尖兒,石桂捉了它們還往籮兒裡放,擺在枕頭邊,還給它們搭上一條花帕子。
今兒沒有湯婆子,腳伸進被窩卻不覺得冷,暖烘烘蓋着被好了睡了,打定主意再回去非得問鄭婆子討一牀厚被子來。
夜裡發夢還在落雪,輕飄飄的落到她被子上,卻半點也不覺得冷,夢裡也軟乎乎的,等那雪花越來越大片,落到她鼻子上,化開溼了一片,石桂睜開眼睛,這才知道原來是兩隻小貓醒了,正用小舌頭舔她的鼻尖。
這會兒天才矇矇亮,石桂看了看天色,知道今兒也下雪,下雪的時候瞧不見天光,不知道這會兒是什麼鐘點。
趕緊坐起來,套上棉衣棉褲,開了妝鏡,取了梳子梳頭,一把頭髮如今養得又厚又密,從頭梳到尾,挽了個螺兒,簪上小珠花,緊一緊衣領,嗞着牙開了門。
外頭風一卷,果有雪飄進屋裡來,九月翻了個身,人往牀裡縮進去,石桂趕緊關了門,提着茶爐到廊下去,替葉文心烹一盞弟子茶。
葉文心自收了她當徒弟,這一句玩笑的弟子茶,石桂便一天都沒斷過,便原來不當真,如今也有幾分真意了。
清早這一杯例來要唐式烹茶法,石桂用心跟六出學了許久,眼裡看着,手上摸着,一煎二沸三清,心裡念着數兒,等那茶滾時,忽的想起明月說的提氣法來,也學着張開手,挺直了身子,衝那廊外紛揚的雪花一呼一吸,吐出濁氣,吸進清氣。
鼻子嘴巴里面吐出一團團白霧來,雪下得沒過腳面,小壺蓋兒一跳,石桂趕緊把爐蓋按住了,軟巾子墊着把茶水倒出來。
纔剛送了茶進去,就見葉文心臉上兩團潮紅,連着瓊瑛也捂了嘴兒打噴嚏,兩個都着了風寒,當下連茶也不吃了,又再煎起藥來。
這些尋常病症,並不請太醫來看,只家裡抓些藥煎了吃,何況昨兒確是着了風的,這會兒煎了蜜薑茶,葉文心皺了眉頭飲得半盞。
馮嬤嬤一來,瓊瑛立時就回自個兒屋去了,馮嬤嬤吩咐她不到好透了不許常出來走動,把那藥也給她吃了一碗,坐到葉文心身邊:“姑娘也該保重身子纔是。”
既是病了,便不能給老太太請安了,石桂正想去回春燕,便把這事兒攬了過來,反讓玉絮六出兩個圍了葉文心,衝她眨眨眼兒。
一見着春燕,石桂還不曾開口,她便笑起來:“這回,你可得請我的東道。”石桂正不明白呢,就見春燕取了個包裹出來:“你爹孃給你送東西來了。”
石桂心口倏地跳起來,一把接過了包裹,來的竟這樣快,春燕笑一聲:“合該巧了,去老宅的人在孫婆子那兒拿的東西,說是一早就送來了,只等着人去取呢。”
秋娘石頭不定拿着了石桂做的衣裳,她卻是早早就做好了送到別苑,就盼着能給女兒送來,石桂眼眶一熱,又趕緊忍下去,謝過春燕,把昨兒的事一說,春燕搖搖手,便是已經知道了。
聽說葉文心生病,挑了挑眉頭,竟露出笑意來,見石桂疑惑,春燕笑一笑:“這可不巧了,太太纔剛讓我去請,說是吳家隔幾日有宴,幾位貴人都要去,正憂心表姑孃的傷好不好呢,這下子可不能去了。”
嘴裡說着可惜,卻分明是另一種口吻,石桂立時明白,也跟着嘆一口氣:“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表姑娘還是養着身子要緊。”
春燕很是滿意她這份機靈:“隔年有一回提等,我已是跟太太說了,過了年你就領二等的例。”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大半夜碼好的一章
竟然沒更新出來……
捂臉
發現作收又滿了個整數
於是今天有雙更
啦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