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桂提了燈走在前頭,吃這一句問,趕忙停下腳步來,垂了頭恭恭敬敬的答:“回少爺的話,是跟着姑娘學幾個字。”
石桂對這位少爺一向敬而遠之的,他常往幽篁裡來,許是離了家,對姐姐便格外依戀,還是馮嬤嬤說過一回,讓他好好讀書,來年老爺上京,是要考究他功課的,這才少了腳步往內院裡來,也知道終歸不是自己家,得給姑母掙臉面。
葉文心對着馮嬤嬤且得忍讓,可葉文瀾卻不管不顧,聽了幾回,馮嬤嬤再說這話,他便板正着一張臉,當着書僮都罵起老貨來。
葉文心知道此地事都由着馮嬤嬤報給父親聽,勸他收斂些,反被他駁了一句:“她不過是個奴才,侍候了祖母纔有這樣的體面,祖母在時,她豈敢那麼說話。”
小小少年,也竟開始品味出些事兒來,可在葉文心眼裡,弟弟還是個小孩子,在她身邊且要撒嬌的,心裡這點苦楚,半句也不對弟弟說,怕他口鬆,張嘴就漏了出去。
似葉文瀾這樣的人最難相處,行事只憑着喜好,連妝相都不肯,宋老太爺誇獎他聰明,一目成誦,不知何時就惹着了他,哪怕做事再周全,他也能挑出刺來。
石桂回了這麼一句,葉文瀾眉頭皺得死緊,卻又些微有些滿意這小丫頭子沒發抖,哼了一聲道:“我姐姐身子本就弱,你再盯着她日日授課,她可不得病,昨兒風雪天,坐在涼亭裡還給你講道德經了?”
石桂心頭微動,立時知道這是有人在葉文瀾那兒給她下絆子了,略一想也明白是誰,昨兒回來的晚,一進院門就歇了,一早上出去的只有她跟瓊瑛,瓊瑛報給馮嬤嬤,怕是順道拐了一圈,把葉文心這病症,半數推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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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知道了癥結所在,石桂也不客氣了:“姑娘性之所至,有感而發,我侍候在左右,能聽着一兩句也是好的。”
葉文瀾聽瓊瑛所言,石桂不過些許識得幾個字,跟着葉文心學字,那是投其所好,若是君臣,石桂便是諂臣一類,專會媚上,分明不識幾個字的,妝出個用功的模樣來騙了自己那個“好爲人師”的姐姐,不過想着多得些東西。
瓊瑛眼看手上的帳要落到石桂手裡,既丟不起這個人,也不肯放手這麼大肥肉,把葉文心賞了什麼全數給葉文瀾聽,這兩姐弟打小就沒少過東西,怎麼會把這些當一回,瓊瑛卻嘆:“姑娘要賞,我不好說什麼,嬤嬤那裡也不能給姑娘添賭,可這麼個要法,是把咱們一屋子人都當傻子看呢。”
石桂不知瓊瑛說了甚麼,必不是好話,葉文瀾一個少爺,跟丫頭說討賞太多,也是件失體統臉面的事,避過了賞賜不提,對石桂還是不客氣,石桂卻嘆:“姑娘心裡不好受,讓人陪着說說話,偏偏幾個姐姐們只聽嬤嬤的,我是外頭來的,嬤嬤好不好,總怪不到我頭上,這才同我多說兩句。”
葉文瀾能說這話,便是心裡很掛念姐姐的,他來的時候,葉文心縱然病着也會撐起精神來,平日裡又不曾見過葉文心勞心憂神的模樣,乍然聽見還當是石桂在說謊。
他年紀小性子粗,卻是天生聰明,把石桂的話再過一回,就明白了其中關竅,自家的姐姐,哪能不知道性格脾氣,她打小便存着兩樁心願,一是想着遊山訪水,這話說了五六年了,便知是在癡人說夢,她心裡也存着想頭;二就是開館教書,這在爹跟前更是提都不能提的,如今有這麼個弟子,也算了卻宿願。
葉文心喜惡分明,愛什麼便恨不得滿屋子都是,厭什麼,便是目不能能見耳不能聞,這麼一想,她此時喜歡這個小弟子,常賞她東西,落了人眼,叫人忌妒了。
葉文瀾恍然明白自個兒讓個丫頭當槍使了,再看石桂也還是軟不下來,硬聲道:“既你還有這麼點用處,我便不追究了。”他不過比石桂高出半個頭,倒擺出一付少爺架子來,甩了袖子放過她。
心裡分明知道錯了,也不能對個丫頭賠不是,還催着石桂快走,打傘可不是個好活計,擋了少爺,勢必溼了自個兒,好在昨兒下雪珠,今兒下的是雪片,落了一肩一頭,到了地方石桂在廊下拍掉雪花,兩隻手凍得通紅,尋思着回去怎麼也得給自己做一付手套出來。
蘭溪村裡日子苦,村裡的孩子到了冬日裡臉上手上腳上必要生凍瘡的,石桂抱回來就是個火性頭,身上熱的很,可到了冬天也一樣凍得手腳通紅髮硬,秋娘喜子更不必說,手指頭上全是凍瘡,癢得難耐也得做活。
進了宋家頭一個冬天,石桂夜裡睡得暖,平日又不出來吹風,面脂油抹着,手上連腫塊都無,這會兒猛搓一通手,把手搓得通紅,熱起來也就不覺得手指尖發麻了。
送了葉文瀾,石桂還得原路回去,緊一緊衣領子,正在要出門,葉文瀾的書童從裡頭出來,遞了幾個金錁子給石桂:“少爺說你傘打得好,賞你的。”
那金錁子做得各式各樣,葉文瀾怕是隨手抓了一把,光是這點就夠打兩隻細金鐲兒,書僮笑眉笑眼的,看她怔住了,作個高深樣兒:“少爺就是這個脾氣,拿了罷。”
送上門的,怎麼不要,石桂接了金錁子,對了門行禮:“謝少爺賞。”這才撐了傘出去,荷包沉甸甸的,心裡那口氣平了一半,正要出去,就在門口碰上了宋勉,他胳膊底下挾着一把傘,手上捧了書,石桂眼兒一溜見着後頭並沒跟着書僮,衝他行禮:“堂少爺。”
宋勉跟石桂算是一路,是去後院讀書的,這回卻不必石桂撐傘,他一出去便撐開手中的油布傘,還等一等石桂。
“這可使不得,怎麼能叫少爺替我撐傘呢。”她在瓊瑛眼裡算是半根眼中釘了,要是叫人瞧見再編排兩句,雖是年紀小扯不到別的上頭,也得說她沒有上下之分。
宋勉願意同她相處,便是她沒有奴婢相,笑一笑道:“過了這回廊後頭也無人了,你不必害怕。”
本來道上也無人,這個天,各處不是必須也不派人出來,縱是掃院的丫頭,也得等到雪住了再出來,石桂也不再推,她佔着年齡的便宜,總不會傳了別的出來。
宋勉這一年裡抽了條,好似青竹一竿,本來人瘦削,看着棱角分明,這會兒胖了些,眉角藏了鋒芒,臉上也多了笑意:“那幾只貓兒過得可好?”
宋勉在老太太那兒見過那隻貓,知道餘下兩隻還在葉家姑娘那兒,石桂點一點頭:“可不好,比我們還不挨凍,見天窩在暖墊子裡頭貓冬呢。”
石桂上回說的貓兒比人活得好,宋勉這些日子算是回過味來了,那隻貓崽子縮在他的舊衣裡頭何其可憐,如今卻在宋老太太屋裡跳上跳下,養貓的丫頭還得剔了魚肉哄了他吃。
脖子上頭一隻玉鈴鐺,動起來叮叮作響,跳到桌上推倒了海棠填色五彩盒兒,摔了個兩半,老太太也只輕輕拍拍它的腦袋,笑咪咪的嗔它一句:“淘氣。”
一屋子丫頭樂呵呵的看着那隻貓兒淘氣,宋勉不知不覺得想到石桂的話,也跟着笑看它淘氣,回來越發用功,人總不能比個畜生活得差。
兩個轉過一道彎,入眼就是白茫茫一片,亭臺樓閣俱都染上一層霜雪,石桂口裡呼出一團白氣,問道:“少爺這是往哪兒去?”
“可別叫我少爺了,不是尊稱,倒像是在罵我。”宋勉自來沒當過少爺,進了宋家得了個堂少爺的稱號,不尷不尬的成了個半瓶水,至樂齋裡頭另兩個纔是真少爺,他笑一笑,遙遙指了指雪中涼亭:“屋裡炭燒得熱,靜不下心來讀書,此間到是好所在。”
雪下得這樣大,在涼亭裡四面透風,卷着雪花打在身上,哪裡算是好所在,那亭子可不似廊道只有一邊積了雪,裡頭就沒有一塊乾地方可站的,石桂伸頭一望,抿脣一笑:“少爺這樣肯下功夫,必然金榜提名的。”
宋勉不再接口,到了茬路,便跟石桂別過,冒着大雪往亭中去,在這亭中倒好似又回到家鄉,也是這樣四面漏風,凍得人骨頭都化了冰,可腦裡卻比甚時候都要清明。
石桂看他繞着亭子走個不住,猜想裡頭是很冷的,這樣大的雪,沒一會兒就染白了他的眉毛,若是不動,不需一刻就成了雪人。
宋勉讀書聲隔着風雪還隱隱傳過來,石桂站了一會兒便回去幽篁裡,瓊瑛給她下絆子,她也不是個軟柿子,回去就喪了一張臉,在葉文心跟前一聲都不出。
葉文心吃了藥睡了一刻便醒了,石桂手腳麻利的倒水添香,六出見她不開口說話,便問她:“你這是怎麼了?少爺發脾氣了?”
葉文瀾性子急,這是大夥兒都知道的事,六出一問,石桂便輕聲道:“少爺也不知是聽了誰說,說我攛掇着姑娘往大雪裡去,這才吹風感了風寒。
六出眨了眼兒,立時看向水晶簾外,瓊瑛就在外頭,石桂當着她的面說給葉文心聽,六出趕緊使了眼色給她,全叫葉文心看了去。
除了馮嬤嬤,她最厭惡的瓊瑛,原來瑞葉在時還顯不出她來,一向當作是個老實丫頭,哪裡知道存着這樣的壞心,咳嗽一聲,招了石桂:“前兒叫你作帳的,是我沒想周全,你雖識字,到底來的日子還淺,庫裡有什麼你也不知道,年節也沒幾日了,你跟玉絮兩個挑一挑年禮。”
瓊瑛聽了一半兒,臉色立時難看起來,玉絮一掀簾子進了門,才知道這樁事,眼兒去看瓊瑛,便見她斜了眼瞧過來,話沒出口,就被石桂挽了胳膊:“過兩日是大少爺的生辰,咱們姑娘總該送些什麼的。”
作者有話要說: 元宵賽詩會啊啊啊
我的詩太少了啊啊
我完全忘了啊啊啊
好了,我又宣傳過一次惹~~~
懷總下班去按個肩
天天對着電腦,肩膀一動就咯噠咯噠的響
說不準有二更哈
說不準
我忘記感謝到哪了,於是都貼一下,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