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桂這話拐了三個彎,明月沒聽懂,可哼哼的那一聲他卻聽懂了,姑娘家撒嬌,可就是這個樣兒,連着兩三天,歡喜的胸膛都要炸開來,眼睛直愣愣的盯着,石桂停了,他也停下。
石桂有些面紅,拿扇子不住扇着,還是忍不住叮囑他:“你去且去了,打仗的事兒我不懂,可你們是水兵穿不穿甲衣?用什麼防護?”
水兵營裡還真沒什麼防護的,穿着甲衣太沉了,還怎麼快船過去,可明月不敢說甲衣護主鏡便道:“有的,不過尋常演武不拿出來穿,真個出戰,就穿了。”
石桂還是放心不下,抿了抿脣,到底忍住了,先回了飯鋪,秋娘幾個還在裹丸子下鍋,看見石桂回來,嘴巴都合不攏,滿手都是肉茸:“今兒一天可是賺大了,要是時時有節慶,咱們就能趕緊置個鋪子了。”
統共四十斤豬肉,這會兒已經賣掉一半,小份的少人買,大份買的人多,一桶出去立時見了底,秋娘收錢都收得手軟:“要不趕緊讓阿珍再去買些肉來,麪粉倒是還夠用。”
捨得用油的人家少,石記的飯好吃,就是油重,這些個做苦力的,肚裡少有油水,尋常吃的也是魚蝦,吃上了石記的蓋飯,一口肉一口油,五臟廟立時熨帖,肉足料多湯汁濃就更下飯了。
炸丸子也是獨一家,有賣湯丸子的,炸丸子費油費肉,車一推出去,蓋子一欣香氣撲鼻,過節的時候手上都有閒錢,一份不貴,自然多人買,原來還當四十斤豬肉怎麼也賣不掉的,沒成想一上午手就沒停過。
石桂笑起來:“不忙了,這些賣掉就歇歇。”話纔剛說完,又想起得讓秋娘做主,拉過她來:“娘也別這麼忙,咱們也去看看廟會,買點吃的喝的。”
兩匣子銅板,也得趕緊記帳,明月夜裡還要出船去海上,就讓他在涼椅上躺着,石桂坐在葡萄架子底下算帳。
明月哪裡還能睡得着,石桂就坐在他身邊,葡萄葉子藤蔓投下陰影把她遮得密密實實的,細碎的光影落在睫毛上,這會兒已經有了蟬聲,小院的門大開着,憑海風吹進來,葡萄葉子沙沙的響,吹着她耳邊碎髮,明月眼兒都不錯的盯着她,這個媳婦就算討着了。
石桂十個一點穿銅錢,沒一會兒就點出三兩銀子,匣子裡還滿當當的,直起身來伸伸胳膊,看見明月沒睡,反盯着她看,也不知道看了多久,她把銅板一扔:“你還歇不歇了,要是不歇,起來替我數錢。”
鬆籮也幫着數,喜子幫着剁肉,還時不時的撒水澆地,這樣還熱得不成,怪道這兒的人穿寬大褲子,開口還往上,都是叫熱的。
石桂摸了一把錢,叫了喜子:“你去買四個瓜來,等會兒吊在井裡,等忙完了咱們切甜瓜吃。”喜子拿了錢出去,石桂還叮囑一聲:“要挑個頭大的。”
喜子應得一聲,他倒不怕熱,還問鬆籮去不去,鬆籮看一屋子都忙,不敢去,蹲在石桂身邊點錢,石桂笑起來,輕輕推推她:“你也去罷,四個瓜他一個人也提不過來。”
鬆籮立時笑起來,點點頭跟在喜子後邊,喜子把手在褲子上搓一回,伸手給她:“你拉着我,你別走丟了。”
喜子當起哥哥來,竟很有模樣,石桂看着他們出門,回神的時候明月身前已經串好了兩串兒,石桂吃得一驚:“你怎麼串得這樣快?”
明月笑起來:“這是練眼力的,咱們營裡就有人練,說這樣練久了,眼晴就利了。”說這話的就是上回比武把他打輸了的,明月很佩服他,他的年紀比明月大一輪,正好稱了兄弟,也不是本地人,是個山東大漢,說這法子是從他娘子那兒學來的。
營里人都笑話他,說他這麼個大漢,行的卻是婦人事,明月卻覺着有道理,也跟着他學,練上十五六日,眼力果然不同,一打聽才知,他已經練了三年多。
“我沒見過他拉弓箭,想必準頭極好,咱們要海戰,船靠不過去,炮彈火藥損耗太大,也有射箭的,我就先練起來。”明月打小就是跟着各個師兄混的,各位師兄擅長的又不一樣,畫符是誰好,練丹是誰強,他沒那些個脾氣,哪個好就跟哪個學,很是拉得下臉,那人甩不脫他,倒也肯教。
石桂一聽就笑了:“那趕情好,你往後也不必到別地兒去練眼力了,你替我串錢。”他在兵營裡從來就是順着大流混的人,他既有這想頭,就讓他去努力,那一幅海域圖,已經用細炭筆描過一回了,等把各處地方標註上,就能送給明月了。
“戚大哥的本事不只這一點,營裡那些人,只有他也在看兵法。”明月這卻不曾細,他的兵法讀得更細,《二十四篇》《孫子》那些書上,寫得密密麻麻,不獨看還自己寫,明月卻纔是才拾起來,讀都不曾讀全。
兩個人一面說話一面算帳,明月一心二用,沒一會兒匣子裡頭的銅錢就見了底,石桂又單數出兩個二百文來,拿紅繩子串了,算是給王娘子和張三孃的賞錢。
明月看她拿了筆記帳,他識得字,可他不會看帳本,一筆筆的支出收益,石桂算完了纔打算盤,珠子一動審一審數兒,就沒有出過差錯。
石桂正驚歎,門外頭鬆籮抱了兩個甜瓜回來了,喜子磨磨蹭蹭跟在後頭,染了一身的汁不,手上還有半個摔破的甜瓜。
秋娘在裡頭看見了趕緊出來,鬆籮緊緊咬着脣不敢說話,眼兒盯着石桂,石桂卻笑了:“怎麼弄成這模樣,趕緊洗一洗。”
秋娘打了水絞巾子給喜子擦臉,衣服上的汁水是擦掉了,染上去的一塊卻擦不掉,沒一會兒也幹了,鬆籮褲管上頭也染着白瓜肉,石桂問她,她只看看喜子,不敢說話。
喜子臉色不好,秋娘寬慰起他來:“砸都砸了,就算了,這一個咱們立時吃了,好的那個再湃到井裡,夜裡切了吃。”
別個吃瓜的時候,喜子一動也不動,鬆籮也縮了起來,躲在屋裡,還是王娘子把瓜拿進去給她吃,青瓜瓤白瓜子,汁水清甜皮還薄,穗州天氣熱,瓜也甜,因着往來的洋船多,還有許多在內陸少能吃到的瓜果,只是價錢貴,摔了兩個,喜子怎麼不難受。
石桂勸了他,他也悶聲答應了,只一直興致不高,今兒端陽節他很歡喜的,到了明月要出海時,他竟不肯跟着。
秋娘笑起來:“小人兒才心思重,叫他呆着吧,等外頭放煙火了,他自然就好了。”一面說一面盛丸子,兩桶賣完,她們也去看熱鬧。
石桂先跟着車出去了,這會兒暑氣未散,卻比正午好了許多,石桂既是簽了契的,就把丸子推到糖水鋪子外頭來賣,老闆娘笑着倒了水來,來買炸丸子的,果然又多摸了一文錢出來買她的糖水。
這下子大發阿珍連喊的力氣都省了,老闆娘跟她的夥計兩個就往外頭攬了一圈生意,沒一會兒就賣空了,笑得合不攏嘴兒:“還是你這個法子好,難爲怎麼想出來。”
等碼頭上全點起燈來,遠處的龍路上也全掛着燈,今兒老天都幫忙,海面上沒風,燈火水影倒映着海邊一片都紅的。
石家的肉丸子早早賣空了,糖水鋪子的老闆娘看着錢連笑都笑不動了,拉了石桂道:“我同你再籤個長約,我少收你些租子錢。”
二百文一天就賺到了,這麼好的行市,且不得牢牢拉住了她,石桂笑起來:“等天兒涼下來,不如想想租給賣早點的,推了車出來在這兒賣,你不賣糖水還能賣熱豆花,一樣是賺的。”
等海面放煙火的時候,阿珍來找石桂,說是喜子肚疼,秋娘帶他回家了,便不來看煙火了,石桂一驚,喜子自來少病,連頭痛腦熱都沒有,怎麼會突然肚疼,急趕着就要回去看一看。
阿珍攔了她:“早回去哩。”秋娘就是怕石桂趕過去,這才讓阿珍晚些來告訴她的,阿珍笑一笑:“吃壞肚子,不打緊的。”
連醫館都已經去過了,開了兩枚丸藥,化水沖服了,喝了出了一身汗,肚子倒不疼了,石桂說定了要等明月的,聽見說已經好了,這才放下心來,怕是涼的喝多了,這才鬧肚子。
等到龍船回來,煙火也放得差不多了,零零星星還亮着幾小簇,明月找着她,撓了腦袋,分明在船上的時候他還想着要是能在她身邊一起擡頭就好了,這會兒偏偏說不出這些話來。
這一片還在熱鬧,今兒城裡也沒宵禁,還有許多西人來看端陽節節慶,明月手長,在石桂手腕子邊上晃來晃去,明明中午攥過一把了,這會兒偏偏不敢牽她,手掌冒汗,心口咚咚直響。
平時最油滑,今兒偏偏老實了,一路把她送回了家,指節都不知道蹭了多少下,就是沒能握住,只覺得她身上香得很,一股清涼味,沾住了就不想動。
石桂只作不知,臉上卻發紅,等着他,他卻偏偏不動了,都到了大門邊,跟他道別,伸手接過明月手上拎着一長串的東西,目送他一步三回頭的走出巷子口。
不意喜子竟在屋裡等着她,石桂看他臉色果然不好,有些着急:“你怎麼不躺着去,不是才鬧了肚子,看你還敢不敢那麼貪涼了。”
喜子卻擡起頭來,吞吞吐吐道:“我,我好像看見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