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3.水戰(下)

忽地, 一名身着黑衣水靠的持刀漢子自船舷右側躍出,趁孟月泠不備,一刀劈向他背心, 衛悠聞得異聲回首, 登時大吃一驚, 猛地伸出腳, 用盡所有所能用上的力道向那漢子踢去。

這一腳正中腿肚。漢子吃痛, "啊"地叫出聲,轉身向她甩來一掌,大罵:“賤人找死!”

手掌尚未觸及衛悠, 眼前人影一晃,甚至沒有看清來人的動作, 只聞喉間骨骼碎裂的聲音, 頭一偏, 倒地而死。

孟月泠如見鬼魅般瞪着那具死屍,再移目瞪向仲孫謀, 心頭暗驚:仲孫謀好快的身手,這人竟然連呼痛的時間都沒有。仲孫謀,這樣一個男人怎會屈居在洛少謙之下?燕國到底有多少個戰神?

衛悠眉一挑,望着仲孫謀大聲道:“這裡有我和孟大人的侍衛,你去吧。”言罷手一揚, 命孟月泠帶着南淮衛士奔向甲板鐵丸機括處, 試圖裝載鐵丸。

仲孫謀看着她專注認真的眼睛, 心神激盪, 她, 是要與他並肩作戰,生死與共。回頭看了一眼身邊的軍士, 手一招,候在船舷旁的軍士們手起刀落,迅捷無比地砍下貼附在船邊的華美飾物。

當輕薄的鑲銀木簾瑟瑟落下,深灰色,泛着金屬光澤的鐵甲尖刺窄然暴露在陽光下,冷芒灼眼。兩船若是相觸,這一支支尖銳的角刺勢必撞上對方船身,一旦被它撞上,創口便遠不止是一個洞而已了。

仲孫問梅一見,臉色猝變,連忙大叫:“再擊!”

仲孫謀心中突地一沉,忽然聽見衛悠驚喜的高喊出聲:“好了,太好了。”

仲孫謀回頭,只見她挑眉,脣角微翹:“放!”

急促而清脆的命令聲剛落,一枚灌鉛黑鐵丸自破空彈出,直奔對方而去。

“呯”地一聲巨響,兩枚沉重的彈丸竟然在空中相撞,瞬間碎裂,鐵渣碎屑爲力道所激,四方彈落,落在水中則激起層層大浪,而反彈回來的碎屑疾如暴雨,擊中了不少軍士,一時間慘呼此起彼落,雙方都損傷不少。

“對方已進入射程,弓箭準備!”仲孫謀大喝一聲,但卻應者廖廖。

他心下一震,回頭,只見甲板上數十名軍士倒地,或傷、或死,即使受傷之人如何咬牙努力撐起,亦無力開弓射箭了。

而餘下之人俱爲眼前從未遇見的慘烈所震,信心頓失,士氣下滑得厲害,手中託弓,眼神卻渙散遊離。

“沒有我贏不了的戰鬥。”他狠狠的咬脣,頓時,一股鮮血冒出來,他添下自己的鮮血,嚥下那嗆人的腥味,僵硬的肢體,終於暖和過來:“這一戰,我們置之死地而後生。”

“可是,你不是戰神洛將軍。”一名年輕的軍士帶着哭腔嘶吼起來:“我們也不是仙茲水軍。”

他一僵,心肺冰冷,眼中殺氣頓生。

忽然,衛悠搶過離自己最近一名軍士手中的弓,急奔過來,不顧衆人驚訝的目光,靠近船舷,抽箭引弓,聚精會神瞄準一個目標,然後放箭――一名黑衣男子應聲倒下。

她轉身,目光傲然自衆軍臉上一一掃過,然後手臂高舉,讓那弓身在明亮的陽光中精芒凌冽,她聲音朗朗如清晨躍升當空的旭日:“燕軍威武!”

明媚的秋陽正濃,而她一襲緋紅的衣裙豔得更勝滿天霞光,輕盈身姿,如雪肌膚,如畫眉目,醉美的紅與那纖細修長的身形相互成全,在絕境的陰霾下,她的美麗仍與她的勇氣一樣奪目耀眼。

仲孫謀迎上她明亮的目光,與她相視微笑,毫不遲疑地高聲應道:“燕軍威武!”

言罷,他頭也不回,擡臂引弓,將三支箭同時扣於弦上。

風馳電掣般,三箭各射中一人,對方頓時大亂。

衆軍如夢方醒,一片喝彩。跟着擡臂、抽箭、開弓、瞄準、射擊,動作一氣呵成,口中嘶聲大吼:“燕軍威武!”

“燕軍威武!”

箭去如雨,迫得對方連連閃避。劣勢頓止,局面漸漸得以扭轉,燕軍興奮之下,士氣大漲。

仲孫問梅秀眉一挑,手上紅旗招了招,數枚鐵丸齊發。

仲孫謀猛喝:“弓箭手退下,機括手出擊。”

雙方鐵丸均向目標招呼,一番猛攻後,有的命中目標,有落在江中激起滔天巨浪,兩船便在這‘千堆雪’中撞在了一起。

呯地一聲巨響之後,仲孫問梅的梭子船立時被那撞角撞擊出幾個大洞來,江水迅速灌入,船身因而逐漸下沉。

“混帳!”看着自己的戰船頃刻間便會沉入江中,仲孫問梅臉色鐵青。

衛悠指着她道,傲然笑道:“仲孫問梅,你輸了,現在你知道燕軍的厲害了麼?騎兵也好,水軍也罷,對付你,都是殺雞用牛刀。”

仲孫謀一聲令下,船上軍士便準備躍上對方的地盤貼身廝殺。

“慢着!”仲孫問梅忽然大笑起來,只是漂亮的眼睛中笑意全無,轉頭看看仲孫謀,嘴角刻意的勾起一個惡意的弧度:“我的好弟弟,想不到你竟這般能耐。”她雙掌一擊,一名男子以短劍押着一位華衣美貌女子走了出來。

“衛悠!若想要她活命,就讓你的人退後!”一聲嬌喝讓所有人回到現實中。

衛悠驚訝的看着面龐蒼白的女子,烏髮散亂,額上明顯有一塊紅腫大包,白嫩的頸上套着一條細細的、髒兮兮的繩子,末端被那男子交給了仲孫問梅,而那男子橫刀架在她肩上。

“朝陽……”

衛琳擡眸,小巧的嘴角逸出一絲自嘲的淺笑,目光亦幽幽自苦,惹人生憐:“姐姐,我又給你找麻煩了?”

衛悠腦中念頭飛轉,數條應對之策均被自己瞬間否定,她深深的看了一眼仲孫謀,略微猶豫,但終於還是面向仲孫問梅開口:“你想怎樣?”

仲孫問梅輕輕一笑,似乎對於她質問的目光並不在意:“你也不問問洛少謙好不好……”

“不必了。”衛悠不待她說下去便迅速打斷,迎着對方充滿挑釁的眼神,淡淡道:“放了她,開出你的條件,無論是什麼,我都答應。”

“如果我說用你來換她呢?”

一言擲出,衆人皆又驚又怒,當下軍士們破口大罵起來,更有人引刀相向。

豈料衛悠笑笑:“好,那就這樣辦。”

衛琳倏地擡起眼睛,傲然道:“你瘋了麼,我就是死也不需要你可憐,永寧,你給我聽好了,我是故意讓這賤人擒住,我後悔了,我不想看你們……”話音未落,脖間繩索斗然一緊,她吃痛,秀眉驟蹙,但仍不示弱呼痛。

“你們姐妹倆真是一脈相承的硬氣。”彷彿是意料之中,仲孫問梅收斂了笑意,目光別有深意地掃過仲孫謀,最後深看她一眼,真心讚歎:“你與衛逸相似,善於權衡利弊,能夠瞬間取捨決斷。”

衛悠咬脣不答,只蹙眉盯着衛琳身上泛血的傷口,心下微微作疼。

衛琳黑玉般的黑珠在仲孫謀面龐上轉了轉,忽然笑了起來:“我不要承她的情,但我要洛少謙--永遠欠着我。”言罷身子猛然刀尖撞去。

黑衣人萬不料她如此烈性,當即手肘狠擊她腰際,劇痛迫得她連退幾步。

衛悠驀地踏前一步,仲孫謀狠狠握她手臂,不欲放行。

“放手,我已決定了。”

仲孫謀幾疑聽錯,在他灼灼凝視下,她不爲所動,他終是明瞭她堅決的原由:這是妥協,既然衛琳被擒,那秘密便成了挾持她的致命利器。她的決定,關係無數人的性命。

但他卻仍無法放手。

孟月泠瞠目,忍不住挺身相阻:“公主切不可輕率決定,您身份尊貴非常,怎可毫不顧及淮王立場?臣等奉命護衛公主周全,現在局勢由我方控制,不乘勢斬殺逆黨倒也罷了,又怎能遂了這亂臣賊子的意?”

衛悠恍若未聞,她容色蒼白,眉宇間隱透倔色,目光不怒不悲,心底冷笑,面上卻溫和而矜持,道:“孟大人似乎忘記了,你所處之地乃是燕國月江,亂黨用以要挾的人質乃是燕國朝陽公主。”

孟月泠語塞,只得微微欠身,沉默下來。

於是,仲孫謀釋然。

在她盈盈離去之前,他握了握她的手,指尖所觸,冰涼,想是她心中亦有懼意,這份超然,只是爲了令自己安心罷了。

“放心,一切有我。”

她轉身看他,靜靜地凝視他片刻,正如他預料的那樣,她不着痕跡的抽回手,面對仲孫問梅:“你的船已在進水,還能行駛麼?”

仲孫問梅脣邊漸漸凝出了一抹冰花一般的,冷淡的笑。她咬牙道:“不能,但你們的船能。我的好弟弟,換換如何。”

不是詢問,而是命令。

仲孫謀微一頷首,將一把劍遞交給衛悠。然後面向仲孫問梅,聲音寒冷徹骨:“好,你拿去。”

衛悠心念一動,飛快撥劍橫在頸間,那森冷的利刃一如眼底的銳利,“仲孫問梅,你必須保證我的人安全上岸,否則,我就死在你面前。”

仲孫問梅冷笑打量她,須臾,微微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