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生放下車,把紅菱抱在懷裡,摸摸額頭,擡起頭問:“你們要幹啥?”
一個手持短槍的人示意大家閃開,說:“快把她抱進來。”
貴生把紅菱抱進洞裡,放在一片草蓆上,緩緩叫道:“紅菱,紅菱。”
拿手槍的人回頭對一個士兵說:“快叫張醫生。”
士兵站在洞口喊:“張醫生,張醫生。”
張醫生過來了,摸摸脈搏,聽聽心跳,着急地說:“這人情況嚴重,得馬上送醫院。”
軍官遲疑着說:“這麼大雨,怎麼走,再淋一下,更不好,你先想想辦法。”
張醫生就對一個士兵說:“先燒點熱水吧。”又問貴生,“有乾衣服嗎,你給她換換。”
貴生解開包袱,說:“都淋溼了。”
另一個士兵脫下衣服遞過來,說:“先穿這個吧。”
貴生給紅菱穿上乾衣服,把她抱在懷裡,輕輕的叫:“紅菱,紅菱,你醒醒。”
紅菱臉色蒼白,渾身冰涼,躺在貴生懷裡,不停地發抖。
貴生忐忑地問:“張醫生,她這是怎麼了?”
張醫生拿出針管,敲開一支藥瓶,邊吸邊說:“受了驚嚇,又受了寒。”
此種情況下,貴生已束手無策。只好看着張醫生給紅菱聽診、打針。
水燒開了。張醫生拿兩隻碗對着涼了一下,遞給貴生。紅菱喝了幾口,暖了暖胃,睜開了眼。看到一羣人圍在身邊,有點驚慌地縮縮身子。
貴生疑惑地問:“你們是八路軍?”
拿手槍的軍官笑笑,說:“是的。”
“你們認識秦剛嗎?他也是八路軍。”
拿手槍的人說:“八路軍很多,不能都認識,他是哪個部隊的?”
貴生答不上來。但是他反問:“你們是哪個部隊的?”
軍官說:“我們是八路軍河南軍區,王樹聲司令的部隊。”
貴生“哦”了一聲。他不認識王樹聲,也沒聽說過。他只認識秦剛,認識李大齊。但是不知道他們是哪個部隊的。
“你是幹什麼的?”軍官問。
“我是河南的災民,逃荒的,現在日本人投降了,我們回家去。”
張醫生喊了一聲:“陳營長,怎麼辦?”
原來這人是個營長。陳營長回頭問:“什麼怎麼辦?”
張醫生說:“她的病得去醫院,我們沒條件。”
陳營長問:“她是什麼病?”
張醫生遲疑了一下,站起來,走到陳營長身邊,小聲說:“她肚裡可能有孩子,是死胎,得去醫院流產。”
“你不能流嗎?”
張醫生說:“我怎麼做得了那事,她得的婦科病,得女人才能做。”
陳營長“哦”了一聲,就抱歉地對貴生說:“老鄉,對不起, 剛纔讓你太太受驚了,她的病,眼下我們治不了,得到醫院去。給你幾個大洋,你們趕快去醫院吧。”
貴生連忙推辭。陳營長說:“怎麼說也是我們嚇着了她,算是補償吧。”堅持往他兜裡塞。貴生拗不過,只得收下。
八路軍往南去了。貴生拉着紅菱來到宜陽縣醫院。醫生爲她做完檢查,告訴他:“這個胎兒已經死了十多天了,要做人流,才能把胎兒拿掉。”
貴生說:“醫生,我們還要趕路,能不能不做?”
醫生說:“不做沒辦法拿出孩子,必須做的。”
貴生說:“我們回家再做吧。”
醫生也不想多說,甩了一句:“早做比晚做好,你自己掂量。”說完就低頭寫東西。
貴生問紅菱:“你感覺怎麼樣?”
紅菱帶着哭腔說:“我害怕,他他他已經死在我肚子裡了。”
貴生無奈,問了醫生需要多少錢,覺得還夠,就說:“那就做吧。”
醫生們做人流,並不專業。幾個人生手生腳的拿着開宮器,刮宮鉗,做得紅菱大呼小叫。一晌下來,紅菱筋疲力盡,衣服都溼透了。
休息了兩日,貴生說:“怎麼樣,能不能回家?”
紅菱說:“能,我們回家吧。”
於是貴生給紅菱蓋上被子,拉着她,繼續慢慢地往東走。
紅菱這次手術,花光了他們從喬家帶來的所有盤纏。陳營長給的幾個大洋也無濟於事。所以貴生不敢久留,無論如何,先回到家再說。
又走了兩日,來到了洛陽。站在洛陽的車站廣場上,貴生感慨地說:“天啊,我終於快到家啦!”
洛陽還處在國民政府的控制之下,乍一看,很繁榮似的。大街上人頭攢動,人來車往,各種叫賣聲,呦喝聲此起彼伏。保安團和憲兵隊也在大街上來回走動。但是衣衫襤褸的難民和乞丐依然遍地都是,和前幾年沒什麼兩樣。貴生到售票口看了看,到開封的車票依然沒有。一打聽,原來火車道好幾年前就被扒斷了。白白等了一天,貴生生氣地罵了一句:“媽的,耽誤我少走幾十里路。”他不再等待,拉上紅菱,踏上了來時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