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蘅卻是微一挑眉,掃了佟如蕎身後一個衣着鮮亮的丫頭,嘴角一勾,漫不經心道:“從丫頭們那聽說,芷玲可是咱們東府裡最長臉的丫頭了,身上穿的衣服,那顏色質地倒是比得正經姑娘的份例了。”
芷領是佟如蕎身邊的大丫鬟,終日在佟如蕎麪前討巧買好,若論起來,可是佟如蕎的一雙利爪。
而那佟如蕎平日裡自個兒不穿不用的,可都大方的賞了下面丫頭媳婦們,就是園子裡灑掃的婆子只怕也沒少受她恩惠,不過指望着憑此得人心,如此對那身邊辦事的貼身丫頭自然更大方。
果然平日牙尖嘴利的芷領此刻悉悉索索抖着身子,一雙眼睛不安的瞟着。
如蘅倒是揣測般問道:“這四妹妹今日如此,莫不是有些個丫頭不知好歹,剋扣上面的東西,自個兒偷偷使了?”
芷領一聽,臉唰的一白,腿一軟,直愣愣的跪在地上驚惶道:“奴婢怎敢剋扣姑娘的東西,這,這都是...”
佟如蕎不忍地看向芷玲,人人只當是佟如蕎捨不得丫頭,可芷玲卻清清楚楚看到那雙如水的眸子透露出的警醒,生生將她的話壓到嘴邊,爛在心裡......
如蘅眼一收,和善的笑道:“你不是我的人,是不是,還是問四妹妹的好。”
說完如蘅探詢的看向佟如蕎,猛一對上如蘅溫善的眸子,佟如蕎手心有些發涼。
再偷一瞥上面,老太太嘴角凝笑,眼睛卻微眯着看過來,佟如蕎身子倏地一抖,才強撐着笑意道:“勞三姐姐關心了,這丫頭老實……”
還未說完,便聽如蘅喟嘆一聲,上前拉起佟如蕎的手,語氣頗爲柔軟:“好妹妹,我知你心善,這林子大了什麼鳥也都蹦出來了,更何況咱們這公侯大戶人家。”
如蘅瞥了眼跪在那抖縮着身子的芷玲,眼神又落回佟如蕎身上關心備至道:“這刁奴欺主的事兒不奇,妹妹要爲她求情,可這事情卻於理不通,今兒是一年裡的大日子,誰家不是盡趕着穿的明豔鮮麗,博老祖宗開心。可妹妹屋裡的丫頭非但不給妹妹尋那好緞子,偏生抄出這些衣服,平白讓人指摘,反倒這丫頭,府裡數她越性,穿戴豔麗越矩是出了名的,若不是她剋扣了,那些個好緞子都飛了不成?再者說,這丫頭份例哪裡能有那些個好衣物?”
佟如蕎心裡一個咯噔,看了眼眼前哭的不成樣子的芷玲,再看看上面嘴角一沉,眼中氤氳着審視的老太太,她知道,自個兒已經沒有選擇的餘地。
此時只恨那芷玲不爭氣,平日裡張揚才引得人指點,連帶自己受累,若是此刻承認那些穿戴是自己賞給她的,那必會惹人猜忌,爲何自己有好緞子賞丫頭,卻頂着不尊敬老祖宗之名,正月的日子穿的這般,鬧出方纔的事。
她不能這麼做,養出一個能辦事,忠於自己的丫頭不易,但終究只是個奴才。如今她只有一條路,棄卒保車!
如此佟如蕎眼中一狠,驟然起身下跪,眼眶一紅,眼淚便落了下來,那嬌弱的樣子甚是惹人憐:“老祖宗,芷玲是個好丫頭,只是小女孩都喜歡鮮亮的東西,蕎兒又一向喜歡素雅,便不予追究,老祖宗仁慈,饒了芷玲吧。”
芷玲跪在那的身子一抖,不可置信的看向同是跪在身側的自家姑娘,嘴脣微微翕動似是想說什麼,卻驟然臉色一黯,她想到了家裡不成器的哥哥,好吃懶做的嫂子,多病的娘,無不是要倚靠姑娘的接濟。
漸漸地,芷玲的身子一沉,垂下了眼瞼,終究什麼都沒有說,靜靜昭示着她承認了一切。
秋氏暗自鬆了一口氣,手中的帕子也鬆了鬆,佟如蕎眼中一道精芒劃過,她知道,芷玲是個聰明丫頭,曉得該如何抉擇。
佟母眼角凝着冷意,不再多說什麼,只淡漠道:“竟不知我佟家還能有這般厲害的丫頭,既如此,這佟府也容不得這樣的人物,直接拉出去配小子,再不得入府來,別帶壞了姑娘。”
花襲向婆子們遞了眼神,芷玲便被拉了下去。
如蘅嘴角微揚,上前輕輕扶起佟如蕎溫聲勸着:“妹妹就是這般,跟姨娘一樣太過心善,白白讓人欺負了,原不是你的錯,反倒是讓你受了委屈,快好生坐着吧。”
如蘅親切的扶了佟如蕎坐下,佟如蕎狐疑的審度着眼前的如蘅,難不成她發現了什麼?
佟如蕎蹙眉沉吟了許久,但看此刻的佟如蘅對她仍然那般悉心信任,若真是知道了,那城府只怕太深了。可一起生活了這麼多年,佟如蘅的愚蠢淺薄她都是看在眼裡,想來不過是巧合,佟如蘅以爲是自己受了下人欺負,纔像從前那般爲自己出氣的。
如此想着,佟如蕎也鬆了口氣,輕輕回握住如蘅的手,眼角猶掛着淚珠,卻柔聲反安慰着如蘅:“讓姐姐掛心了。”
如蘅咧嘴一笑,如從前般大大咧咧道:“以後有什麼都告訴我,斷不要再委屈了。”
佟如蕎笑着微微頜首,如蘅點了點頭,方轉身朝自己的位子走去,而那一刻,如蘅嘴角的笑意漸漸凝滯,變的生冷……
這廂佟母瞥一眼還杵在那的秦瑞家的,臉色微慍,不免有些怒其不爭。
這時卻見如蘅瞥向秦瑞家的,小娘子聲音糯糯的,聽起來卻頗爲正經:“雖是懲治了芷玲,秦大娘作爲後房管事還是難辭其咎,就是老祖宗不說,也該罰,就如方纔蕪姐姐說我遲了的一樣,罰你今晚在自家席上灌它幾大碗酒纔算完,辣直了你的舌頭,以後就知道話該掂量了說,事兒該掂量着做。”
秦瑞家的正賠着苦臉,卻突然聽到這句,不禁有些愕然。老太太和一衆人瞧着俏生生的小娘子鼓着臉顧自訓叨的有模有樣,說到那酒時又不由蹙了眉頭,眯了眼的,好似那便是極大的酷刑一般,更是忍俊不禁。
老太太笑着指了如蘅:“這丫頭,可見是被酒給辣怕了的。”如此又是一陣鬨笑。
老太太順瞭如蘅這話兒,笑着擺了擺手:“罷了罷了,你這老貨,可記住方纔三姑娘說的話了?自己下去領罰去,灌幾大碗不夠,非得灌一滿壇纔是。”
那秦瑞家的如何瞧不出如蘅是有意替她減輕責罰,自然對這位小主子感恩戴德,心底卻憎惡起三房來,扯着老臉忙不迭兒地賠笑:“是是是。”忙謝恩退下去了。
老太太看得出如蘅在幫着自己搭臺階,原道是以爲崔氏會做這個臉,未想到倒是自己的嫡孫女,如此心裡雖暗怒那秦瑞家的不爭氣,辦事一味討巧,卻也更喜這孫女兒。
如蘅瞧着這場景,猶自垂首噙着一抹笑意,這時只聽得上面佟母忽然笑着喚道:“三娘,來,過來老祖宗這邊兒。”
因如蘅在姊妹裡排行老三,所以佟老太君只愛喚“三娘”不同於旁人。
如蘅一擡頭,見佟母早已沒了方纔的生冷,正慈和的笑眯着眼招她過去,便連忙起座斂了裙一個撲騰撲到佟母懷裡。
佟母愛憐的撫摸着懷裡小貓一樣溫順招人疼的如蘅,瞥到她一身兒的“福”字衣裙笑着道:“你屋裡的丫頭倒是會挑的,這一身的衣裙可是把今兒一年的福都招來了。”
說着佟母拉了如蘅坐在自個兒身邊兒。
如蘅討巧的笑着:“有老祖宗福廕庇着,蘅兒哪裡還需要去招福。”
坐在下面的佟如蕎眼角一冷,這就是嫡庶之分,佟如蘅能毫不顧忌的歪在老太太的懷裡撒嬌嗔癡。而她只能規規矩矩坐在這,斂手斂腳,不敢有絲毫的壞了規矩,只怕招人白眼,讓人背地裡指對。
冷不丁的掃向軟榻上的佟如蘅,佟如蕎便恨得牙癢,每看到她惺惺作態的對自己好,便覺得噁心,偏生自己還要故作姐妹情。
不過不急,她會慢慢來,等到親手毀了她大房,那麼佟如蘅如今所擁有的一切,那些本該是屬於她的一切,她都會奪回來得的。
佟母一聽咧嘴笑指着如蘅道:“這話說得沒個來頭,若是不說出個一三五來,今兒的‘壓歲銀’可就沒了。”
如蘅一頭膩在佟母懷裡笑道:“今兒一早就聽花襲姐姐說昨兒三十晚上抹骨牌,老祖宗博了好大的彩頭,可見兒這辭舊迎新裡,那福氣全巴巴兒地趕着去老祖宗那了,如此今兒老祖宗可是要賞我們雙倍的‘壓歲銀’壓歲祈福?”
此話一出,佟母笑着抱瞭如蘅入懷道:“猴兒,猴兒,可真真是你母親的小棉襖沒個錯,那不饒人的嘴還沒張,心裡就先啪嗒啪嗒把算盤敲好了。”
如蘅笑着軟在佟母懷裡,一屋子的婆子媳婦笑得直不起來腰的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