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走進萬家

昏昏暗暗的走着,我看不清自己走的路,我的習慣依舊帶着我走着那條我一直都在走的路——狹長而昏暗的走道,殘枝落下,偶爾也會有那麼一根落在我的肩頭將我壓下,只是我還會爬起來。

依舊走着;

停留在一個我熟悉的管子裡,那是一個賣酒的地方,只是那個地方百年也不會有一個客人,我雖常來,只是我不是一個會付錢的客人。

雁南歸和白雲飛依舊寂寞的坐在裡面。見我到來,雁南歸抱着祭壇酒就走了過來,重重的放在桌子上,‘咚’的一聲,我們二人對面而坐。

沒有說一句話,只是各自抱着一個罈子,拼命的灌酒,待到酒盡壇空,我們又換一罈。

我的肚子如同江河一般,多少的酒都無法填滿。空壇在我們之間隔成一道牆,然後我們就一直蹲在茅廁裡,在虛脫的爬出來。

雁南歸醉醺醺的搭在我的肩上,雙手不停的揮着,還有幾絲口水流下。我從未想到過他一個五十歲的男人了,居然還會醉的如此癡迷。

癡迷於環境,癡迷於逃避。

我們回到那個管子,白雲飛依舊如同木偶般坐立。

閉上眼,好像又看見小巖在笑,在眨眼睛,殷紅的長裙在我眼前飛舞。

如同蝴蝶一般,我從未見過蝴蝶,只是聽母親說過,蝴蝶很美,可蝴蝶也很醜。

管他呢?反正小巖最美了。

我記得我一直叫着小巖的名字,一直對着雁南歸叫小巖。

雁南歸在笑我,我看着白雲飛,白雲飛如同木偶般坐立。

“天黑了”

那是白雲飛說過的唯一一句話,我催促着他去給我找了個酒壺,裝了壺酒,然後又搖搖晃晃的走了。

回到那個橋上,靜靜的躺着,我不睡,睜大眼睛,看着天,圓月,很圓很圓,比太陽還圓,不對,不對。

我用手對着月畫着,畫着圓,更像是在畫臉,是小巖的臉。

——是小巖,不是南詔。

被堆積在雪中的我,聽着行人的腳步聲,也聽見了萬巖的說話聲,他好像在找我,還很焦急的樣子。

我真的很小回答他我就在他旁邊,可我動不了。

“那小子肯定在這!”南詔說道。

她的手將堆積在我身上的雪都掀開,我瞪着眼,彷彿就是在等待着他們來找我。可是等他們找到我的時候我卻一點都不高興。

萬巖的手指輕輕顫抖,一道淡藍色的光暈散發在我周圍,然後又如同雪花般散開。我的身體在隨着站立,雪花纏繞,柳絮飄舞。

萬巖說道,“小巖還活着。”

“我知道,她活着,只是不想見我。”我倔強的像個孩子,犀利的眼神充滿這殺傻氣。

“如果你不去救她,她就會死了。”萬巖的聲音依舊無情,他的身體依舊站的筆直。漆黑色的長褲,**的腳板和上身,還有那齊耳的短髮將他裝飾的如同冰雕一般。

只有冰雕纔會發出如此無情的聲音。

“她在哪?”我平靜的問道,沒有睡醒的聲音激怒了我,也平淡了我。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若不去救她,她就一定會死。”他無情的聲音消失,他的人也消失。化爲雪花,融爲水,隨着陽光蒸發。

“她說的是真的。”南詔走到我身邊,靜靜的站着,低着頭,長長的睫毛垂下,我好像看見了小巖正在受苦。

在死亡的邊緣掙扎。

我低着頭,一雙腳印慢慢的印到我的跟前,停下。“我小時候喜歡看科幻片,也喜歡看魔幻片。雖然看的不多,但我還記得一些,有許多人心願未了,雖以死,但靈魂依舊還在。”

是白雲飛,雖然很少聽見他說話,但我還是記得他的聲音。

“科幻片,魔幻片?”我疑惑的看着他。

他寂寞的臉更加寂寞。

“那天我也在,看着萬巖和南詔小姐如同燕子般從西面的山上飛下,藍白色的光暈擴散,我們手挽上的傷口都隨着光暈的消失而癒合,從絕望的邊緣走了出來。在絕望中南詔穿梭在人羣,一道凝固的冰箭刺穿了南詔小姐的胸口,然後是藍色的雪花緊緊的裹住南詔小姐的身體,雪花散盡,鮮紅的血液一涌而出,紅光漫天,一團火紅色的影子飄到你身邊,然後那影子被捲進漩渦之中。是由雪花形成的漩渦。”白雲飛的聲音冷的出奇,我不由的打着寒顫。“我唯一知道的就是這些了,幾乎說有人都已經從這個村子裡搬了出去,我和他也會走,只是這幾天你也別來找他了。”

我沒有說話,他冰冷的聲音幾乎已經將我冰封起來,張開的嘴一言不發,知道他離開我才慢慢的移動着腳步,自言自語。

“村中的人都走了,你怎麼不走。”我對着南詔說道,她的生命是小巖用生命換來的,我不能讓小巖的犧牲就這麼沒了。

“我要留下來陪你。——陪你救小巖姐姐。”

“救——怎麼救——,你回家吧,沒事別出來亂走,小心怎麼死的都不知道。”我絕望的看着她,她不屑的笑着。低着頭看着自己的手。

我走一步,她走一步,我停下,她也停下。

“你回家吧,如果下一個十五我沒有去找你,就說明我出事了,到時候你還可以來救我。”

“那好吧!”

她一蹦一跳的離開。

我拿着那唯一的一壺酒,一飲而盡。暈乎乎的走着,在那個獨特而華麗的大門前停了下來。門口的僕人撲哧的笑着,見我來了,他們也迎了上來,像伺候自己的老爺一般,把我扶到萬賈人的書房,然後不知道說了什麼又退了出去。

堆滿了書的房間裡,只有我和萬賈人。

萬賈人玩弄着胸前掛着的紅色石頭,那石頭雕刻精緻。

我的目光也不知何時停留在那石頭上,是個石像,掉的是個女人,就算是拇指般大小的石頭也依舊能夠清楚的觀察到那女子的模樣。

但那畢竟只是石雕,放在生活中又何來如此絕色。

我也就鄙視的看了看萬賈人。

“怎麼?你那眼神不想是來和我算賬呀!”萬賈人不屑看我,只是一味的玩弄着那紅色石像。

“萬老爺,我不否認那石頭很迷人,但也不至於不離手吧。”

“這石頭和別的不一樣。”他正兒八經的說道。

“一不一樣我不想知道。”

“那你是來做什麼的?”萬賈人問道。

“我什麼也不想做,就是在門口轉了轉,卻被你的人把我給抓了進來。”

“哦?既然如此你現在可以走了。”萬賈人有些不相信的說道。

“來都來了,我怎麼會走呢?這兒的人都知道我是個痞子,到哪都是騙吃騙喝的。如今這村裡的人也都走的差不多了,留下些沒用的,我也就只好上你這了。”

“你這什麼意思?”萬賈人終於放下了手中的石像,我的目光也停留在石像停留的地方。也不知從哪裡來了一股熟悉的感覺。

“就來你這吃吃喝喝,混混日子。”我貪婪的坐在地上,雙手從身後撐着地面,仰視着萬賈人,嘴角貪婪的勾起,像是在等待獵物一般。

“我曾今在村中聽過這麼一句話,‘世間萬物皆可食,何患無可食也’。好像還是出自你的口。”萬賈人也蹲下身子,平視着我。

“以前老村長在,他平日裡葉帶我不錯,我又怎麼可以明目張膽的來你這,現在世道不同了。”我舒了口氣,彷彿是等待已久的機會已經到來。

“有何不同?”萬賈人略有所思的看着我。

“這村裡的人幾乎都走了,還沒走的,也快走了,將來一定什麼也留不下,我若是還不給自己找個可靠的主,將來真的要餓死了。一個好好的大男人若是餓死了,以後到了陰間也不知道有多少小鬼會因此而笑死。”我得意的看着他。他也略有所思的點着頭。“坐你的狗其實也未必不好,走到哪,別人都得讓你三分,若是嫌棄我這條狗了,也可以隨便找個地方丟着,想起的時候就施捨給我幾粒米,保證我不餓死就得了。”

“若是做錯事會被打死的。”他邪惡而猙獰的笑,音如山間餓狼的嚎叫。

“打死也比餓死強。”我硬着‘骨氣’站起來,又跪下給他磕着頭,直到額頭流出血來。

“好——好——好”他一連說出幾個好字,然後拿起桌上的紅色石像丟到我懷裡。“你既如此中心,我就將此物賞於你。”

我仔細的大量着那紅色石像,好像看着它在對我搖頭,堅強而委屈眼中擠出一滴淚,我將它在破舊的衣服上擦了擦,又放回到書桌上,然後又恭恭敬敬的退到那個屬於我的位置上跪了下來。“無功不受祿,我也只不過是想吃幾口飯,偶爾能夠喝幾口酒,只要老爺賞我這些就好,那石像實在是與衆不同,想必也並非凡物,若是握在我這條狗的手中怕會髒了聖物。”

“那你可知這是何物?”萬賈人問道。

“不知,既是聖物又豈是我這種小狗所知。”我低着頭,強忍着淚,血擠滿了臉。

“你可想知道?”萬賈人說道。

“不想,既是聖物老爺說了小人也未必明白,還是不浪費老爺時間的好。”我的聲音多了份承重。

“你站起來”

我很聽話的站直身子,頭依舊低着。

“頭擡起來。”

“怕嚇着老爺。”我膽怯的低着頭,並不是怕嚇着他,而是怕他看見我通紅的眼。

“擡起來”他的語氣溫順了許多。我擡起頭,萬賈人看着我佈滿血液的臉仰面大笑。

“好——好——好”他又接着說了十幾個好字。隨後又讓僕人給我準備了豐盛的菜,有肉有酒,都是我最愛的。

我與他坐在同席,偶爾他還會問我喜歡吃什麼,也會問合不合我的胃口。會不會太鹹,太油。面對他的無常我覺得很不自在,但我只有接受。

住了五天了,一直都享受着最好的待遇,萬賈人也會經常與我聊天,還會教我一些奇特的咒語,我學會了翻雲覆雨,翻手爲雲,覆手爲雨;還學會了鷹飛留影,身輕如燕,飛起來急如閃電,再停留之處都會留下鷹的圖像。

他不停的誇我,說將來一同天下一定與我同座,享受同等的待遇。

我不明白他爲什麼對我好,或許是我對他真的有利用價值,但我實在想不通我對他有何用。只是如今我所在一出都會留有鷹圖,就算我逃到天涯海角他都能輕易的將我找到。或許他只是想套住我。

今晚,月依舊殘缺,我獨坐窗前,雪花凋零,寒風刺骨,以前無論飄多大的雪,風都暖如春陽。

“怎麼不把風衣披上。”他拿過貂皮大衣走到我身後,輕輕的披在我的肩上。

我面帶愁容,望雪暗傷,無論嘴角帶着多強烈的笑容,眼總是通紅。“眼睛怎會紅的如此厲害。”誘人的聲音響在耳邊,我淡然一笑,目光有停在他掛在胸前的石像上。他摘下石像吊墜用力的丟向窗外,石像落在盛開的百合花中。

“爲什麼把它丟了?”我平淡的問道。

“也許你就是因爲看見它纔會如此憂傷。”他的聲音溫柔慈祥。

我施展他教我的鷹飛留影,疾風散過,我又拿着被他丟棄的石像回到原位,“很美。”我淡淡的說道。

“但也不及你一般。”

我疑惑的看着他,他看着我,“你應該從不照鏡子。”

“恩”我淡淡一笑。“我不需要照鏡子,我追求的也並非錦衣玉食,不過口可食的白飯,悲傷快樂時的一口酒。”

“別把它丟了。”我將那吊墜重新掛回他的脖子上。

“天晚了”他溫柔的說道。

“我該睡了。”我回到牀上,靜靜的躺着,看着屋子裡殘留的鷹圖,不盡憂傷。看着我該上被子,閉上眼,他才推出房間。

遠處傳來了他的笑聲。

我心一陣冰涼,想着啊石像吊墜,黯然自傷。

那個影子怎會如此冰涼,看着它被丟棄心如刀攪,看着它掛在別人的脖子上更是加倍的疼痛。

我起身,坐在窗邊,褪下衣衫留下一條雪白的褲子,任憑寒風刺骨,白雪飄散,偶爾也會有那麼一朵飄落在我的身上,融爲水珠。

百合雪白,淡淡的茉莉香,曾今那破舊的泥巴房裡也有那麼一個女人,暗自傷感,最後死去,茉莉花香;暗自淚垂。

我依舊忍受不了刺骨寒風,將身子裹於被子中,獨自發抖。

我住在萬家的第八天我看見了萬婉兒,肌如白雪,眼如星辰。她依靠在欄杆之上,身子微垂,淚光閃閃,偶爾咳嗽幾聲,一副病態。

雖有傾國之貌,但也有紅顏薄命之命。

雪白的衣衫夾在雪花中飄舞,殘花散落,猶如芳華殘缺。邊上的丫頭秀髮微卷,大大的眼睛總是微微煽動,顫動的睫毛特別迷人。兩條玉臂從白毛衣衫中伸出,輕扶着萬婉兒的胳膊。萬婉兒又輕輕的咳嗽幾聲。

“小姐,該回屋了。”丫頭催促道。

“在站一站,等一等。”無論她如何倔強依舊擋不住她顫抖而脆弱的聲音。

“等什麼?”我不識趣的問了一句。

她輕輕一笑,頭微微昂起,秀髮向後散落,雖是病態,但她這個隨意的動作卻無比嫵媚。美人就是美人,無論是病容,還是歲月都無法掩蓋。

“等我哥哥,在半個月前,我就再也沒有見過他了,以前他都會按時給我送來藥,若是他在不來我就無緣在與他相見了。”她強忍着說完這句話,只是話音未落她又開始咳血。

我不知如何是好,只見那丫頭不停的拍着萬婉兒的後背,不停的叫着小姐。

“你可知去哪找他。”我上前問道。

“無處可尋,只有等他來。”

“小姐——小姐”那丫頭輕聲的叫道,萬婉兒轉頭對她露齒一笑,妖嬈狐媚,禍國殃民。如此美人註定薄命。

“回吧——”悲鳴,委婉。

我靜站在長廊之上,無法移動腳步,我來只是想救小巖,可要如何救;

萬婉兒長天站在長廊之上,傾國殘容,迎接風雪,卻道,無處可尋,只有帶他歸來。

無賴天弄人,可怨,而無可願。人弄人,可恨,而何處恨,又何處尋。

院中殘梅,依舊在飄,落在我雪白的貂皮風衣上,我站在萬婉兒站的位置,迎雪,迎梅。

“李先生,老爺找你。”恭敬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我淡淡的應着“知道了”。

我本想在多賞會梅,無賴僕人吹得厲害,心中的思緒也被殘忍的打斷。

шшш ¤ttκǎ n ¤C〇 我回到自己的房間,檀木的香氣讓我感覺到死亡,然而萬賈人就在死亡之地等着我。見我回來萬賈人激動的衝到門斗,說道“我以爲你走了。”

“這個地方有酒有肉我怎麼會走。”我淡淡的說道,“只是一直不明白一件事。”

“你說”

“我不過是想要口白飯填飽肚子,只求不被餓死,爲何要享受着如此華麗的待遇。”

“你不喜歡。”

“是不明白。”

“以後你會明白的,只要你我二人同心,就算天塌下來也會安然無事,又怎麼會被餓死。如今的這些也只是一部分。”

“難道還有什麼?”

“要天對我俯首稱臣。”

我驚訝的站在門口,冰涼的空氣凝固了一切,唯獨沒有凝固萬賈人的笑容。

“來,進來,外面冷。”

我坐下,淡淡的青煙纏繞,彷彿要將我囚禁一般。不,我就是被囚禁。從我踏進萬賈大門的那一刻我就一直被囚禁。

“你答應我,永遠都不背叛我。”萬賈人面帶凶相的說道。

我輕輕一笑,“只要你不把我餓死我就不會背叛你。”

他從桌子下提出一個籠子,裡面裝着一隻雪白色的鳥,只是那鳥長着一身狐狸毛。“寶貝,把嘴張開。”萬賈人對它說道。

那鳥‘吱吱’的叫了兩聲,然後張開嘴,露出鮮紅色的牙齒。每一顆牙都如同寶石般閃亮。萬賈人打開籠子,對我說道。“把手伸進去。”

“這是什麼鳥?”我問道。

“你若是會背叛我,那麼你就沒必要知道了,你若是不會背叛我就聽話,把手伸進去。”他嚴厲的說道。

“好”我毫不猶豫的說道,然後挽起袖子,將左手伸進籠子。那鳥輕輕的舔着我的手,連呼呼的液體留在我的手上,一股冰涼。

“爲什麼是左手。”他問道。

“不能是左手嗎?”

他搖着頭。我說道,“我怕它把我的手弄斷了,右手還要喝酒吃飯。”

他放心一笑,說道“都一樣,以後你就和我揹負這同樣的命運了。”

“什麼命運?”

“柳兒綠兮,風雪飄兮,生命可延續矣。柳枝苦兮,風雪停兮,人隨物下陷矣。萬氏生兮,不可長兮,萬氏長兮,天神怒兮,人隨物需逝矣。這段話你是知道的對吧!”

我點着頭。也就是說以後我也是一個短命鬼了。

“不過你放心,我有法子,我這麼做也只是想證明你不會背叛我罷了。”萬賈人有些擔心的說道。

“我怎麼會背叛你呢?誰給我酒,給我肉,我就跟着誰。”我笑着,隨手拿起桌上的酒一飲而盡,又夾了塊肉。

“不過我也想問你一個問題,你可別多心。”

“你說,我絕不怪你。”

“你爲什麼要來楊柳村。”

“我現在不能回答你。”

“那你爲什麼要殺那些少女?”

“因爲我需要那些血。”

“那你爲什麼不殺了我,你以前似乎很想殺我。”

“現在不能回答你。”

“你不相信我。”

“是怕你傷心。”

“那就在等一等好了,不過下一次我問你的時候你一定要告訴我。”

“好”

“你累了,好好的睡一覺。以後你都會明白的。”

我好像真的累了,他將我扶到牀上,替我蓋好被子,還替我把酒拿道枕邊,問着酒香,我睡得特別好。

好像又夢見了小巖,也夢見了萬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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