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小玉今年才十七歲,正是錦繡般的年華,花一般的美麗。
十七歲的女孩子,有誰會想死?
她也不想死。
可是到了非死不可的時候,她也不怕死。
因爲她是謝曉峰的女兒。
她血管裡流着的是謝曉峰血中的血,她抽出來的劍是謝家的神劍。
是殺人的劍,不論是殺別人,還是殺自己,都同樣快。
可是這一劍並沒有刺入她的心臟。
因爲丁鵬的刀更快。
刀光一閃,她手裡的劍已飛起,“奪”的一聲,釘入了水閣的橫樑,就好像一根釘子釘入了一塊豆腐裡,一尺三寸長的劍鋒,已完全沒入了特地從柳州運來的花崗石般堅實的梁木裡。
謝小玉也被這一刀的威力震驚,過了很久,才黯然道:“我自己要死,你爲什麼不讓我死?”
丁鵬道:“你不該死,也不能死!”
謝小玉看着他,美麗的眼睛裡露出種極複雜的感情,也不知是欽佩,還是感激。
這一刀雖然震脫了她手裡的劍,卻征服了她的心。
十七歲的女孩子,有誰不仰慕英雄?
鐵燕夫人看着她,又看看丁鵬,忽然冷笑,道:“我明白了!”
丁鵬道:“你明白了什麼事?”
鐵燕夫人道:“要殺謝小玉,就得先殺了你。”
丁鵬的回答簡短而肯定:“是的。”
鐵燕夫人又眯起了眼,看着他手裡的刀,道:“要殺你,好像並不容易。”
丁鵬道:“大概不太容易!”
鐵燕夫人道:“你這把刀看來好像是彎的。”
丁鵬道:“好像有一點彎。”
鐵燕夫人道:“近三十年來,江湖中好像從未出現過用彎刀的人。”
丁鵬道:“我的脖子卻是直的,跟別人一樣直,一樣可以砍得斷。”
鐵燕夫人道:“近三十年來,江湖中也沒有人看見過我們的燕子雙飛,雙刀合璧。”
丁鵬道:“今天我是不是可以看見了?”
鐵燕夫人道:“是。”
丁鵬道:“能看到你們燕子雙飛,雙刀合璧的人,還能活下去的一定不太多?”
鐵燕夫人道:“好像連一個都沒有!”
丁鵬笑了笑,道:“可是今天我說不定會讓你們破例一次。”
鐵燕夫人也笑了笑,道:“我也希望你能讓我們破例一次。”
她的身子一轉,忽然間就已到了她的丈夫身旁,她的腰居然仍如少女般靈活柔軟。
鐵燕長老還是沒有動,沒有表情,可是忽然間刀已在手。
他的刀也同樣薄如蟬翼,看來彷彿是透明的。
他的刀更長。
每個人都在往後退,退出了很遠,每個人都已感覺到刀上的殺氣。
鐵燕夫人忽然又輕輕說了句:“他這把刀是彎的!”
鐵燕長老道:“我們以前也殺過用彎刀的人。”
鐵燕夫人道:“因爲那些人彎刀一出手,也是直直地劈下來。”
鐵燕長老道:“只有一個人是例外。”
鐵燕夫人道:“幸好他不是那個人。”
鐵燕長老道:“幸好他不是。”
他們說的話,在別人聽來,好像根本全無意義。
他們說的話,別人根本聽不懂。
丁鵬懂。
彎刀的可怕,並不在刀的本身。
彎刀出手,也要直劈,無論多彎曲的東西落下時,都是直直地落下去。
這是物體的定律,誰也不能改變。
但是丁鵬的刀法卻改變了這定律,因爲他的刀法根本不是人間所有。
他的刀法是“狐”的刀法。
鐵燕夫妻爲什麼說世上也有一個人是例外?難道這個人也有“狐”一樣的神通,能用一種巧妙的力量改變物體的定律?
這個人是誰?
丁鵬沒有機會再想,因爲他眼前已閃起了刀光,比閃電更耀眼的刀光。
燕子雙飛,雙刀合璧。
他們本來明明是兩個人,兩把刀,可是在這一剎那間,兩個人彷彿忽然合而爲一,兩把刀彷彿也忽然變成了一把刀。
如果鐵燕夫人一刀的力量是五百斤,鐵燕長老一刀的力量也是五百斤。
那麼他們兩把刀合力擊出,本來就應該有千斤之力。
這也是物體的定律。
可是世上卻有些人能用某種巧妙的方法將這種定律改變。
他們雙刀合璧,力量竟增加了一倍,本該是一千斤的力量,竟增加爲兩千斤。
力量增加了一倍,速度當然也要增加一倍。
這還不是“燕子雙飛”最可怕的一點。
他們的雙刀合璧,兩把刀明明已合而爲一,卻又偏偏彷彿是從兩個不同的方向劈下來的。
他們明明是砍你的右邊,可是如果你往左閃避,還是閃不開。
你往右閃,更閃不開。
這意思就是說,只要他們的“燕子雙飛,雙刀合璧”一出手,你根本就閃不開。
雙刀合璧,力量倍增,就好像是四位高手的合力一擊。
你當然更無法招架。
雙刀合璧,渾如一體,根本就完全沒有破綻。
你當然也破不了。
所以他們這一刀確實從未失手過,他們相信這一次也絕不會例外。
就在他們的刀光閃起的那一瞬間,丁鵬的刀也出手了。
彎刀出手,也要直劈。
丁鵬好像也不例外,他這一刀劈出時,好像也是直直的。
但是這筆筆直直劈出來的一刀,竟忽然閃起了一道彎彎的刀光。
燕子雙刀,都是精鋼百鍊,吹毛斷髮的利刃,刀光亮如閃電。
丁鵬的刀只不過是把很普通的刀。
可是這一道彎彎的刀光閃起時,燕子雙刀閃電般的刀光竟忽然失去了顏色。
雙刀合璧,明明已合而爲一,渾如一體,絕對沒有一點破綻。
可是這道彎彎的刀光竟忽然彎彎地從中間削了進去,削入了他們的刀光中。
誰也看不出這一刀是怎麼削進去的,只聽見“叮”的一聲響。
只有輕輕的一聲響,亮如閃電般的刀光忽然消失不見。
那道彎彎的刀光卻還在,又彎彎地一轉。
然後所有光芒都消失,所有的聲音都沉寂,所有的動作都停頓。
天地間忽然變得死一般沉寂。
丁鵬還是像一瞬前那麼樣靜靜地站在那裡,好像根本沒有動過。
可是他手裡的刀,刀尖已經在滴着血。
鐵燕夫妻也還是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裡,刀也還在手裡,好像也沒有什麼變化。
可是他們的臉上和手腕上卻都有了一道刀痕,彎彎的刀痕,彎如新月。
鮮血慢慢地從他們傷口中沁出來,開始的時候還很淡。
他們的臉色好像也沒有什麼變化,只不過顯得有點迷惘,就好像一個人忽然看到一件他無法理解的事情時的那種樣子。
可是忽然間所有的事都起了驚人的變化。
他們臉上那道彎如新月、淡如新月的刀痕,忽然綻開了,臉上的血肉就好像一顆玉米在熱鍋裡忽然綻裂,露出了白骨。
他們手裡的刀也忽然掉了下去,連着他們握刀的那隻手一起掉了下去。
但是他們臉上卻連一點痛苦的樣子都沒有,因爲恐懼已經使得他們連這種痛苦都忘了。
沒有人能形容出他們眼睛裡露出的那種恐懼。
就連大家剛纔忽然看見一個人被他們一刀分成兩半時,都沒有他們現在這麼恐懼。
他們的恐懼竟似已超越了恐懼的極限。
他們怕的並不是這個能一刀毀了他們的人,他們怕的是這個人手裡的這把刀。
這把彎彎的刀。
刀並不可怕。
一個人如果怕一把刀,通常都因爲他們怕用刀的人,怕這個人的刀法,怕這個人用刀殺了他。
但是他們怕的卻是這柄刀。
這把刀的本身,彷彿就帶着某種能將他們靈魂都撕裂的恐懼。
這種恐懼不但令他們忘記了痛苦,而且激發了他們生命中某種奇異的潛力。
所以他們臉上的血肉雖然已綻裂,一隻手雖然已斷落,可是他們並沒有倒下去。
他們竟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受了傷,根本不知道手已斷了。
這種恐懼就像是隻看不見的手,扼住了每個人的咽喉。
沒有人出聲,甚至沒有人能呼吸。
第一個開口的,竟是那從來不太說話的鐵燕長老,他一直在看着丁鵬手裡的刀,忽然道:“你用的是把彎刀?”
丁鵬道:“是有一點彎。”
鐵燕長老道:“不是隻有一點點,你用的是把真正的
彎刀。”
丁鵬道:“哦?”
鐵燕長老道:“天上地下,古往今來,只有一個人能用這種刀。”
丁鵬道:“哦?”
鐵燕長老道:“你不是那個人。”
丁鵬道:“我本來就不是,我就是我。”
鐵燕長老道:“你用的這把刀,也不是他的刀。”
丁鵬道:“這把刀本來就是我的。”
鐵燕長老道:“你的這把刀上沒有字。”
他已經盯着這把刀看了很久,他的眼比鷹更銳利。
丁鵬道:“這把刀上本來應該有字?”
鐵燕長老道:“應該有七個字。”
丁鵬道:“哪七個字?”
鐵燕長老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小樓一夜聽春雨。”
小樓一夜聽春雨。
青青的那把彎刀上,的確有這七個字。
這七個字本來只不過是一句詩,一句意境非常美的詩,帶着種欲說還休的輕愁,帶着種美得令人心碎的感情。
可是鐵燕長老說出這七個字,聲音中卻只有恐懼。
一種幾乎接近敬畏的恐懼。
一種人類只有在面對神鬼時纔會產生的敬畏。
這句詩中卻連一點令人恐懼的地方都沒有。
丁鵬又想起了初遇青青時,見到的那個金袍長髯的老人。
他說出這句詩的時候,彷彿也帶着和鐵燕長老同樣的感情。
他們對這一句很普通的詩,爲什麼會有這麼特別的反應?
這兩個人之間,是不是也有某種神秘的聯繫?
他們怎麼會知道青青的彎刀上有這麼樣一句話?
鐵燕長老又在問:“你以前沒有聽過這七個字?”
丁鵬道:“我聽過,這是句傳誦已久的名詩。”
鐵燕長老道:“你知不知道這七個字的意思?”
丁鵬道:“我知道。”
鐵燕長老眼睛裡又發出了光,道:“你真的知道?”
丁鵬道:“這意思就是說,一個春天的晚上,有一個寂寞的人,獨坐小樓,聽了一夜春雨聲。”
鐵燕長老不停地搖頭,喃喃道:“不對,不對,完全不對。”
丁鵬道:“難道這句詩裡面還有什麼別的含意?”
鐵燕長老道:“這七個字說的是一個人。”
丁鵬道:“什麼人?”
鐵燕長老道:“一個天下無雙的神人,一把天下無雙的神刀。”
他又在搖頭:“不對,不對,你絕不會認得這個人的!”
丁鵬道:“你怎麼知道我絕不會認得他?”
鐵燕長老道:“因爲他久已不在人世了,你還沒有出生時,他就已不在人世了。”
他忽又厲聲道:“但是你剛纔使出的那一刀,卻絕對是他的刀法!”
丁鵬道:“哦?”
鐵燕長老道:“天上地下,古往今來,只有他一個人能使出那一刀。”
丁鵬道:“除了他之外,好像還有一個人。”
鐵燕長老道:“誰?”
丁鵬道:“我。”
鐵燕長老長長嘆息了一聲,道:“不錯,除了他之外,還有你,你究竟是什麼人?怎麼能使出那一刀的?”
丁鵬道:“我爲什麼要告訴你?”
鐵燕長老道:“你一定要告訴我,只要你告訴我,我情願死。”
丁鵬道:“我不說也一樣可以殺了你。”
鐵燕長老道:“你不能殺我。”
丁鵬道:“爲什麼不能?”
鐵燕長老道:“非但你不能殺我,普天之下,誰也不能殺我!”
他還有一隻手。
他忽然從身上拿出塊黝黑的鐵牌,高高舉起,大聲道:“你看看這是什麼?”
這只不過是塊鐵牌而已,丁鵬實在看不出它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但是南宮華樹的臉色卻變了,眼睛裡立刻充滿了驚奇與敬畏,就好像一個敬神的人,忽然看見了他的神祇。
鐵燕長老道:“你一定知道這是什麼。”
南宮華樹居然承認:“我知道,我當然知道。”
鐵燕長老道:“你說!”
南宮華樹道:“這就是昔年天下英雄公認的免死鐵令,是神劍山莊,和江湖中三大門幫、七大劍派、四大世家聯名要求天下英雄承認的,只要有了這塊免死令,無論他做了什麼事,天下英雄都要免除他的一死。”
孫伏虎厲聲道:“這是假的,一定是假的!”
南宮華樹道:“一定不假,絕對不假。”
孫伏虎道:“神劍山莊和七大劍派都是魔教的死敵,免死鐵令怎麼會在魔教長老的身上?”
南宮華樹道:“這其中當然有原因。”
孫伏虎道:“什麼原因?”
南宮華樹道:“我不能說出來,可是我知道他這塊鐵令絕對不假。”
他的臉色慘白,一字字接道:“今日如果有人殺了他,就變成了神劍山莊,和三大門幫、七大劍派、四大世家的死敵,七日之內,必死無疑。”
說完了這句話,他的身子忽然掠起,躥出了窗子,頭也不回地走了。
鐵燕夫妻和丁鵬都沒有阻攔他,別人根本攔不住他。
他的身子在冰池上接連幾個起落,就消失在黑暗中。
他生怕有人逼他說出這其中的秘密,這秘密是他絕對不能說出來的。
鐵燕長老道:“我一生殺人無數,現在我還有一隻手可以殺人,今日我若不死,這裡所有的人遲早都要一個個死在我刀下,你們日日夜夜都要提心吊膽,防備我去殺你,你們在睡夢中醒來時,說不定已變成了無頭的冤鬼。”
他說得很慢,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出來,每個字裡面都彷彿帶着種邪惡的詛咒。
大家把他的話一個字一個字地聽在耳裡,全身寒毛都一根根豎起。
無論誰都知道,他絕對是個說得出就能做得到的人。
鐵燕長老道:“所以你們今天絕不該教我活着離開這裡,只可惜你們偏偏又不能殺我。”
誰也不能否認這一點,誰也不敢與神劍山莊和七大劍派爲敵。
鐵燕長老道:“但是我自己可以殺死我自己。”
他盯着丁鵬:“只要你說出怎麼能使出那一刀的,我就立刻死在這裡。”
他居然不惜以自己的性命來換這秘密。
丁鵬的刀法是怎麼練成的?跟他有什麼關係?他爲什麼一定要知道?
大家都希望丁鵬說出來。
每個人都有好奇心,這件事本身已經引起了大家的好奇心。
大家都希望鐵燕快死。
鐵燕長老道:“你說不說?”
丁鵬道:“不說!”
他的回答簡單而乾脆,就像是一根釘子。
鐵燕長老厲聲道:“你真的不說?”
丁鵬淡淡道:“你殺不了我的,我卻隨時都可以殺了你,今日我免你一死,可是以後你只要再殺一個人,我就要你的命。”
他慢慢地接着道:“一塊免死鐵令,只能救你一次,我保證,下次誰也救不了你,就算是神劍山莊的謝莊主親臨,我也殺了你再說。”
這些話他也說得很慢,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出來,每個字裡面都帶着種令人不能不相信的力量,一種無法抗拒的力量。
在這一瞬間,這個溫和的年輕人,竟似忽然變成了個十丈高的巨人。
謝小玉眼睛裡又露出那種複雜的表情。
鐵燕長老眼睛裡的表情卻跟她完全不同,他的眼睛裡好像有一把毒火、一柄毒刀、一條毒蛇,和一個經過天上地下諸魔羣鬼詛咒過的毒咒。
丁鵬道:“我勸你現在最好快走!”
鐵燕長老道:“我當然要走,可是有件事我一定要告訴你。”
丁鵬道:“你說!”
鐵燕長老道:“不管你那一刀是從哪裡學來的,都必將爲你帶來無窮無盡的災禍。”
他的眼睛更毒:“就算你能用那一刀縱橫天下,但是災禍都必將永遠跟着你,日日夜夜,時時刻刻地跟着你,就算你能用那一刀換來天下無雙的聲名,但是你這一生都必將永遠活在悲苦傷痛中,然後再傷心而死。”
他忽然仰面向天,厲聲呼喊:“以天上地下所有的神魔惡鬼爲證,這就是你這一生的命運!”
這就是他的毒咒。
寒風冷颼颼地吹過冰池,黑暗中也不知有多少妖魔惡鬼在聽着他的這個毒咒。
然後他們夫婦也投入了這一片比毒血還濃的黑暗,投入了魔鬼羣中。
丁鵬一直在靜靜地聽着,看來還是那麼安詳鎮定。
謝小玉忽然衝過來,拉起他的手,道:“你千萬不要聽他們的鬼話。”
她的手冰冷,她的聲音卻溫柔如春水:“這種鬼話你連一個字都不要相信。”
丁鵬沉默着,過了很久,才緩緩道:“鬼話有時都很靈的!”
謝小玉的手更冷,冷得發抖。
丁鵬看着她,忽然笑了笑,道:“可是他們說的話我連一個字都不信,因爲他們說的不是鬼話,他們是人,不是鬼。”
謝小玉也笑了。
她的聲音更溫柔:“就算他們真的是鬼,我相信你也不會怕他們的,我相信不管是天上,還是地下,都絕沒有能讓你害怕的事。”
天下有什麼比十七歲的少女對心目中的英雄的讚美,更令男人動心?
而這個男人恰好又正是被她所讚美的英雄。
天下有什麼比無邪的少女的全心的信賴,更令男人覺得自豪?
而她又是個美麗絕倫的少女。
但是丁鵬卻並沒有爲這些而陶醉。
他雖然是個男人,但是卻不同於流俗。
他有一個“狐妻”青青,青青跟謝小玉看起來一樣的美麗,一樣的無邪。
青青目中流露的無邪的信任與無聲的讚美,遠比謝小玉用言辭表現出來的更多。
對於這一套,他不但見得多了,而且似乎已經有點膩了。
何況他還有一件心中的隱痛。
那是柳若鬆的妻子。那個化名叫可笑的女人,那條卑賤的母狗!
也是用這種無邪少女的天真欺騙了他,損害了他高貴的情操。
因此,他的笑容突然從臉上凍結了,聲音也凍結了,冷冷地撒開了謝小玉的手,冷冷地道:“你真是謝曉峰的女兒?”
謝小玉吃驚地望着他,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使這個男人變得冷漠了。
她只有惶恐地回答道:“是……是的!”
丁鵬更冷地道:“可是別人都說謝曉峰沒有女兒。”
謝小玉笑了起來道:“家父行事很少爲人所知,神劍山莊更少有人前去,別的人怎麼會知道?”
丁鵬冷笑道:“名滿天下的謝家三少爺自然是不屑與俗人來往的!”
謝小玉忽然明白了,笑道:“你可是因爲我父親沒有接受你的邀請而生氣?”
“不敢當,我只是順便發了張帖子給他,並沒有想他真會來的。”
謝小玉道:“這一點你要原諒他,多少年來,家父已經謝絕酬酢,連多少年的老朋友,他都避不見面了。”
她的臉上又呈現了無邪的笑靨,道:“可是我要來,他並沒有禁止,而且還叫商震跟田一飛跟來保護我,可見他還是很尊重你這個人的!”
丁鵬冷笑道:“他應該尊重,因爲他派出保護你的人不但沒有保護你,反而惹下了麻煩,倒是我這個他瞧不起的人,不在乎開罪兩個人見人怕的魔教長老,從鐵燕雙飛的手中救下了他的女兒。”
謝小玉的目中又流露出光芒,道:“你不但救了我,還擊敗了鐵燕雙飛,家父知道了,也一定會認爲這是很了不起的。”
她很快地補上了一句:“當然了,他也會很感激你的。”
丁鵬冷冷地道:“如果他很感激我,他就欠我一聲道謝,如果,他認爲我還算過得去,就欠我一場決鬥。”
謝小玉一怔道:“你要找家父決鬥?”
丁鵬冷笑道:“自從謝家三少爺開始出道江湖,就一直找遍了天下的成名劍手決鬥,擊敗了每一個對手,成就了神劍山莊的赫赫盛名。”
謝小玉忙道:“神劍山莊之名並不是從家父手中開始的。”
丁鵬道:“可是你的祖先們並沒有像令尊這樣有名,他擊敗了別人才使自己成名,因此也無權拒絕別人的挑戰。”
“家父不會跟你決鬥的,因爲你不是一名劍手。”
她似乎覺得這句話不妥,忙又補上了一句:“就算你是個很高明的劍手,他也不會跟你決鬥了,自從他跟燕十三最後一次比劍後,就不再跟人決鬥了。”
謝曉峰與燕十三的最後一戰雖然只有一個謝掌櫃在場目擊,而謝掌櫃並不是個多嘴的人,從沒有向誰說過那一戰的勝負。
但是誰都知道那一戰是謝曉峰敗了。
然而這並沒有影響到謝曉峰無敵劍神的盛譽,也沒有影響到神劍山莊的威名。
一個劍手,總有一兩次失敗的經驗的,失敗並不可恥,何況那一戰的勝利者燕十三自己反而自殺了。
他自殺的原因是爲了要毀滅擊敗謝曉峰的那一劍。
因爲那是天地間至惡至殺之劍,不屬於人間所有。
燕十三死了,帶走了那一劍,所以謝曉峰仍然是人間獨一無二的最高劍手。
這話是謝曉峰自己在事後向幾個朋友說的。
能夠爲謝曉峰視爲朋友的人,自然是在武林間享有極高榮譽之輩。
因此這些話再由他們轉述出來,沒有一個人會懷疑。
可是丁鵬對這個解釋顯然不滿意。
他冷笑道:“令尊劍下殺死過很多的高手,他們並不全都是用劍的,因此他沒有理由拒絕我這柄彎刀的挑戰。”
謝小玉也不知道該如何去回答了,丁鵬顯然也沒有要她回答的意思,只是冷冷地道:“你回去告訴令尊,說我會等他十天,十天之內,他親自登門道謝和道歉,我們或許可以交個朋友……”
這句話使得所有的人都失了色,因爲口氣太狂。
謝曉峰一生中沒有幾個朋友,甚至於可以說一個朋友都沒有,這不僅因爲他是個落落寡交的人,也因爲他是天下第一的無敵劍手。
他的劍是劍中之神,他的人是人中之神。
一個站在絕頂高峰上的人,必然是孤獨的。
可是誰也不敢說跟謝曉峰交朋友是一件很勉強的事,是一種降尊紆貴的施捨。
但是丁鵬居然說了,卻也沒有人認爲他太狂。
他們都看見了丁鵬一刀使得魔教中的鐵燕雙飛斷腕,雖然他們並沒有看見那一刀,有的人甚至什麼都沒看見,只看見鐵燕雙飛的刀掉下來,手掉下來。
但無疑的,那是一刀,一招。
雖然在場的人也沒有看過謝曉峰出劍,但他們也不敢肯定說謝曉峰的神劍能夠辦到這一點。
所以丁鵬是夠資格說這話的。
所以丁鵬以後的話也沒有使大家感到太驚奇。
丁鵬道:“十天之後他如不來,就是有意要跟我一決,我就帶了刀,找上神劍山莊去!”
謝小玉吞了一口口水,艱澀地道:“丁……丁公子,丁大俠,關於這件事,我……”
丁鵬沒有讓她把話說下去就打斷她的話道:“你只要把話帶回去,告訴他就是了,現在我相信沒有人再能傷害你了,因此你可以走了。”
說完話,他轉身走了,走向後面去,拋下了滿堂的賓客,也拋下了看來孤立無助的謝小玉。
穿着整齊的僕人們開始收拾席面。
雖然酒席才進行了一半,菜也只上了幾道,但是圓月山莊的宴會已經結束了。
柳若鬆以弟子的身份站在門口送客,向每一個人殷勤致意,說些沒有意思的無聊話。
大部分的人都沒有理他。
柳若鬆也曾經是風雲一時的人物,但是此刻,他似乎已經從人們的記憶中抹去了。
可是柳若鬆似乎一點都不在乎別人的冷淡,他的臉上笑容不斷,客氣而親熱地招呼每一個人,包括認識與不認識的。
他似乎很滿意於自己的新地位。
做丁鵬的弟子比當他的大俠、莊主,似乎更爲光彩。
他縱然不是個很偉大的人,但毫無疑問的,他是個很難得很難得的人。
千百年來,只有這一個。
“幸好也只有這一個!”
這是每一個離開圓月山莊的人心中對柳若鬆的看法,在鄙夷中,居然還有着那麼一絲敬意。
大丈夫能屈能伸,這句話每個人都會說,他們見過柳若鬆揚眉吐氣、趾高氣昂、不可一世的時候。
但是他們再也沒想到柳若鬆能如此地委屈自己。
“一個像柳若鬆那樣的人,當真能就此埋沒自己,永遠這樣地屈辱下去嗎?”
答案是千篇一律,百分之百否定的。
“這個人的可怕,較之神劍三少爺謝曉峰、新崛起的魔刀丁鵬猶有過之。”
這是百分之八十的人,在心中想說的一句話。
還有百分之二十的人,在離開柳若鬆之後,就有一種想作嘔的感覺。
不過他們沒有真正地嘔出來,因爲他們在圓月山莊並沒有吃過多少東西。
但每個人都很滿足,深喜不虛此行,這一次宴會的收穫不是吃,雖然丁鵬宴客的菜都是名廚的手藝與極爲難得一嘗的珍品。
但沒有一個人知道那是什麼滋味。
他們的肚子被緊張、刺激塞飽了。
人人都很過癮,連死在圓月山莊的人都不例外。
丁公子在殯殮死者時,又一次表現了他的豪華手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