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似乎看到張代蒼白的臉上掠過一絲嫌惡,可還沒容我看清,他已經是神色如常,他語氣淡下不少:“見一下。”
李達點頭出去,張代瞥了我一眼,他的喉結動來動去的卻一句話也沒說,我也就識趣的繼續保持沉默。
大約五分鐘後,夏萊抱着一大束香水百合款款步入了病房。
看來沒少哭,她的眼睛腫得像核桃似的,連昂貴的粉底都遮不住,但她的情緒倒好了不少,而她那些演技又重回到了身上。
不復之前對着我竭嘶底裡的撕扯,把花放在牀頭櫃上,她沒先搭理張代,反而是對着我誠摯滿滿的:“唐二,之前真的是抱歉了,我當時情緒太激動,比較着急,不問來龍去脈不分青紅皁白對你說了很惡劣的話,希望你不要見怪。”
我知道她的惡毒,我的心裡也揣着她謀害我孩子的恨意,我做夢都想把她撕成碎片,可時機沒有成熟之前,在我沒有百分百的機會將她徹底扳倒之前,她演我也得演。
忙不迭的搖頭又擺手,我努力擺出比她誠意百倍的架勢:“夏萊你不用抱歉的,我都能理解,張總是你弟弟,你緊張他挺正常的。倒是我,我很抱歉是真的,都是我連累了張總,給你們造成麻煩了。”
眼珠子流轉滾動着,夏萊好像要加戲,卻被張代的突然插話叫停了。
一改剛剛跟我說話那種能一嗶嗶就說一大串的勁頭,張代的聲音裡全是羸弱:“夏萊,公司這兩天怎麼樣?有沒有什麼比較特殊的事情發生?”
被張代這麼一點名,夏萊的眼神完全飄了,她很快靠過去,自自然然給張代掖了掖被角,她語帶嗔怪:“你啊你,別那麼工作狂,消停一會。”
張代仍是一副弱雞的模樣,聲調很輕:“夏萊,我現在在大有的狀況你也清楚,張大有他無時無刻不想着將我剔出去,我這幾天不在,還得你幫我盯着點。我這邊有李達照看着,你就不用整天跑得那麼辛苦了。”
似乎對張代這番信任頗爲受用,夏萊的嘴角都快盪漾成一朵花兒,她的目光全然凝聚在張代的身上,宛若當我空氣,她繼續掖着被子,語氣裡帶着濃濃的嬌嗔:“你怎麼不讓李達回去盯,讓我在這裡照顧你。李達再能辦事,他始終是男的,哪裡有我細心嘛。”
讓我越發覺得怪異的事,以前張代對着夏萊,他倒談不上多淡漠,卻也沒有多熱情熟絡,他更是鮮少有用一些特別好聽的話來轟炸夏萊。
可他現在,卻像是開啓了糖衣炮彈模式:“李達再好,也是個外人。涉及到利益上的事,我只信任你。現在對我來說,除了你,誰都是外人。”
夏萊原本就盪漾成花的臉,笑意就像是康乃馨般層層疊疊鋪排開來,她這才恍然想起我的存在,她用手輕掐了張代的胳膊一把,再轉過臉來看我,她嗔怪更濃:“張代,唐二還在這裡呢,你怎麼能這麼說話嘛。”
語氣淡淡,張代慢騰騰的:“唐小姐只不過是我一個供應商,她也確實是個外人,我只是闡述事實,我想唐小姐會理解的。”
張代望向我:“對吧,唐小姐?”
雖然搞不懂張代到底賣的是什麼藥,他字裡行間也談不上有多明目張膽,可我還是察覺到他這分明是想與我劃清界限。
縱然我跟張代不是一夥的,但夏萊是我的敵人,在他們兩者之間我自然會選擇戰隊張代的。
將職業性的笑容掛上眉梢,我點頭:“張總說得對。”
我不知道夏萊對於張代與我劃清界限這事到底抱着啥心態,總之我無法從她的臉色上窺探到任何蛛絲馬跡,她的眼梢裡掛着的璀璨笑容讓她那張臉顯得更是驚豔,她的視線不斷地勾動着最後落在我的揹包上,她改用毫無城府的好奇眼神看着我:“唐二,那個是你的揹包嗎?”
我還沒來得及迴應,張代已然搶先一步:“那確實是唐小姐的揹包,她現在在負責TK901的項目設計,是我讓她過來交代些工作細節,她晚一點要跟李達一起到惠州工廠看線路板的製程進度。”
夏萊若有所思地噢了一聲,她沒有繼續在那個話題上糾纏,她再將視線轉回到張代身上:“張代,不然我這幾天過來照顧你好不好?好不好嘛?”
把那個“嘛”字尾音拖得老長,那語調真的是老可愛了。
反正我差點壓抑不住衝動,想撲上去把這種心機婊一巴掌抽死。
可張代他似乎頗爲受用,他脣邊帶笑:“我肯定覺得好啊。”
停了停,他話鋒突兀一轉:“但好是好,我不想你留在這裡。現在我和張大有的關係那麼緊張,如果讓他知道你一直往我這邊湊,他說不定會找你茬。所以夏萊,你這些天別往我這邊跑了,有什麼事,我們電話裡面溝通。”
眉毛一挑,夏萊用些撒嬌的口吻:“瞧你說的,爸雖然是個老頑固,但他也知道現在你是個什麼情況,我湊你身邊不挺天經地義呀。”
嘴角抽搐着,張代的聲音壓低一些,他嚴肅的儼然換了一個人:“夏萊,我現在手上沒有中州了,如果我在大有的席地再被端掉,我就是個一無所有的窮光蛋。你要不能幫我回去時刻盯着,那我看看明後天我能不能出院,自己回去盯吧。”
笑意全然隱去,夏萊滿臉責怪看着張代:“你啊你,好好好,我拗不過你,我現在馬上回去大有,有什麼風吹早動,我就立馬通知你好吧。你啥時候出院得聽醫生的,你不能瞎亂來。我這幾天都不過來了,我拼盡全力幫你瞅着。”
站起來,夏萊攏了攏頭髮,她招呼我說:“唐二,你不是要去惠州出差嗎,不然我們一起走唄。”
看張代和夏萊拉這一場太極下來,我心累不已,可我既然選擇戰隊了張代,我自然不能坑自己暫時的盟友,我再掛上職業的笑容:“那張總,我….”
然而我壓根沒機會進行表演,張代已經再次發聲:“唐小姐,你剛剛不是說要先把你完善的項目方案拿給我看麼?你把電腦拿過來,我看過沒問題,你再和李達出發。”
臥槽,幸虧我在家收拾東西時一念之差,把筆記本給揣上了,要不然我這會該怎麼配合張代的忽然加戲!
吐槽着,我以最快速度幾步上去把揹包打開,將筆記本抽出來,拿到了張代的面前去。
夏萊的身體微微一傾:“既然你們還要聊工作,那我先走。”
搖曳生姿的,夏萊風情萬千的走出了病房,她帶來的香水味卻經久不散繚繞着時不時的鑽進我的鼻翼裡,我越聞越是煩躁,我有些木然正要將筆記本收起,不料張代卻說:“把電腦打開。”
我本來想問他怎麼知道我帶了電腦,可我轉念一想他可能是看到我的揹包鼓起來,爲了加強效果臨時加進去的,我就沒再揪着這種沒有營養的問題不放,按照他說的去做了。
用手撐着身體,張代從原本躺着的狀態,改成了半臥靠在牀頭上,他瞥了我一眼:“TK901的項目,你這邊應該完成框架了,我再看看還有什麼地方是需要改進的。”
我愣了愣,隨即:“是,張總你等等,我把資料調出來。”
把項目的彙總資料打開之後,我呈到張代的面前去,說:“張總,這個。”
分外認真地看了一陣,張代突兀點開一個新的文檔,他在上面飛快敲下一行字:夏萊抱過來的那束花裡,有監聽器。
後背涼颼颼的一陣陰風來襲,我驚詫地瞪大眼睛看了看張代,又看看那束鮮嫩欲滴的百合,我有些鬱悶的用嘴型對着張代作無聲的表達:“那怎麼辦?”
張代用左手撥開散落的點滴管子,他打字的速度更快:跟我聊項目的設計原理,總之不要涉及項目的核心內容,別的你隨便說。
心領神會,我開始侃侃而談,反正嘴裡面不斷冒出一串串的專業術語來,在我口乾舌燥快要生無可戀之際,李達敲門進來了。
正了正身體,張代語氣淡淡:“唐小姐,你這個思路不錯,但我認爲還有改善的空間,總之接下來,你要盯緊一點,這個項目不能有任何紕漏。”
幸虧夏萊只是弄了個監聽器過來,她不是弄個攝像頭,我只需要注意自己的語氣就好,不用管自己的表情是不是生硬,反正我就像個****似的配合着張代:“明白,張總你大可以放心。”
沒再應我的話茬,張代把電腦遞迴給我,他:“李達,你把夏小姐帶來的花,找個花瓶插好,給我送過來。”
頓了頓,張代極其認真叮囑一句:“你拆包裝的時候,注意點,別把花枝弄折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平常張代和李達的溝通方式就這樣,反正李達一副瞭然於胸的模樣:“明白。”
抱着花出去,李達輕輕給帶上了門。
雙眸浮出淺淺的如釋重負,張代將目光凝聚在我臉上,四目相對了將近一分鐘,張代緩緩說:“唐二,你是不是特別恨夏萊?”
即使剛剛張代的動向,無不在朝我昭示着,他和夏萊的關係,早不復一年前的純粹,可被他這麼措不及防的戳中內心,我還是皺起眉頭:“你認爲是,還是不是?”
張代再往上挪動,坐得更正:“我認爲肯定是。但唐二,即使你恨她入骨,但你不能動她。”
我身體顫了顫,聲音因爲激動而有些失真:“你都知道了什麼?爲什麼我不能動她?”
眼皮子往下一垂,張代避開了我的目光,他的聲音暗淡下去:“我不僅僅知道她是當年把我們出租房鑰匙給曹景陽的那個人,她是推進我和你婚姻毀滅的始作俑者,我知道她害你失去了我們的孩子,我還知道她想要你的命,她就是個女魔頭,她身上堆積的罪惡讓我瞠目結舌。”
再開口聲音已經有些發抖,我拳頭捏了起來:“這些你都知道了?那我爲什麼不能動她?難道我唐二就活該被她玩弄在鼓掌之上,我肚子裡面的孩子就活該被她殘忍扼殺,而她卻不需要付出任何代價?張代,你跟夏萊之間的親情什麼的我管不着也不想管,反正對於她,我有我自己的打算。你可以堅持你的,但我也可以堅持我的。如果你非要給我使絆子,那我不介意再多一個敵人!若果夏萊只是耍着我玩兒,那我或者在漫漫的歲月長河中可以逐漸放下這些膈應,但她扼殺了我的孩子!她扼殺了我好不容易懷上的孩子!所以我不會放過她!”
目光深邃,張代盯着我:“好,你不想放過她,那你打算拿她怎麼樣?”
怔忪一陣,我眉頭深鎖:“雖然我現在還沒有很好的計劃,但不代表我後面沒有。總之我不會放過她就是了!”
飛快咬着我的話茬,張代沉聲:“你不是她的對手!唐二你學不來她的心狠手辣毫無底線毫無人性!你不要招惹她,不然會給你帶來源源不斷的麻煩!”
停了停,張代聲音壓低一些:“讓她爲她的罪惡付出代價這種事,讓我來做!”
張代的聲音很輕,但這話卻足夠石破天驚震耳發聵,我下意識對上張代的眼睛,只見他的雙眸裡除了有源源不斷演繹着的恨意和暴戾,也有隱隱欲發的悲涼,我內心的疑惑層層疊起,累積成山:“你和夏萊….”
眼眶突兀的有紅意沾染上來,而這些紅很快像濃墨淡彩鋪渲開來,張代的脣抖得厲害,他眼裡的悲涼演繹成淬火,他似乎用盡了渾身的力氣,才吐出兩句話來:“她不僅僅殺了我們的孩子,她還殺了我奶奶。”
我的嘴巴張大得像是能塞下一個鴨蛋:“謝雲跟我說,奶奶是突發腦溢血去世的。”
張代的眼眶更紅,眼睛裡的霧氣濃濃堆成淺淺的溼意,他打着點滴的手捏成一團,青筋暴起,他的目光渙散得到處都是:“她是被夏萊,活生生氣死的。”
我難以置信,可看張代的分外認真,他不像是沒有證據空穴來風的胡亂揣測,像是被人用手死死捏住心臟,我難受得快要窒息,我再一次詞窮到無言以對,就在這時我發現張代因爲捏起拳頭,他的血液倒流,滴點頭前面點的管子被染紅,我想都沒想就去抓他的手:“張代快把拳頭鬆開,你流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