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中秋佳節,正是月圓人圓的時候,曲江煙卻只孤零零一個人,難免傷懷。喧囂時只覺得煩,恨不能把礙眼的人都攆出自己的世界,起碼能得個清淨,如今得償所願了,又嫌過於悽清,曲江煙暗暗自嘲了一番,叫竹紋帶着新來的四個小丫鬟自下去吃酒賞月,她則要了一壺梨花白,就着幾碟冷菜,自斟自飲。
酒入愁腸,越喝越苦,越喝越醉,饒是曲江煙從前頗有酒量,也有幾分上頭。沒人在她跟前絮煩,她樂得任性,在葡萄架下的藤椅上隨便一歪,將薄毯往身上一蓋,徑自闔眼去會周公。
睡得半夢半醒之時,彷彿回到從前,她和妹妹在葡萄架下納涼,涼風習習,好夢正酣,不想弟弟淘氣,將綠色菜青蟲偷偷放到她二人衣襟上,故做驚慌狀,大聲喊:“大姐,二姐,蟲子爬到你倆身上了。”
明知是夢,曲江煙卻覺得手臂發癢,好像真有蟲子爬上來了一樣,她睏倦得睜不開眼,可恐懼佔了上風,她猛得一甩袖子,嬌斥道:“滾開~”臭小子,別讓我逮到你,不然我非揍你不可。
曲江煙被自己嚇醒了,一睜眼,發現身前站着個高大的人影,她失聲驚叫:“誰?”這回是徹底醒了,纔看清是面如黑鍋底的孟遜,曲江煙一激靈:“爺,你怎麼來了?”
她睡得四肢痠軟,掙扎着要起身,卻掙了兩掙都沒能起來。孟遜卻只當她是有意慢怠自己,是典型的恃寵而驕,當下冷丁將一物朝着她面門擲過來,斥道:“這香囊可是你繡的?”
孟遜有憑有據,特意氣勢洶洶的來問罪,未嘗不心懷僥倖,也許江煙能有開脫的說辭呢?畢竟自己被無端端戴上綠帽子實在是畢生之恥。
曲江煙手忙腳亂,沒能及時抓住,被香囊砸着了臉,雖說不疼,但也夠屈辱的,她敢怒不敢言,沒好氣的將香囊從臉上撥拉下來,坐起身道:“什麼香囊?”直覺孟遜是吃了藥了,好端端的拿個香囊作筏。也不知道自己哪兒惹着他了,他大半夜的來找自己不痛快。
月上中天,月光如雪,曲江煙看了兩眼香囊確實有些眼熟,便點了點頭道:“好像是奴婢做的,爺從哪兒找到的?”
孟遜牙咬得咯吱咯吱直響,手都握成拳了,關節咯吱咯吱作響,劈頭罵道:“賤人——你居然敢承認。”
曲江煙被罵得莫名其妙,辯解道:“奴婢爲什麼不敢承認?”
看她一臉純真無辜,毫不知錯的模樣,孟遜一伸手將她從藤椅上揪下來,重重摜到地上,道:“好,那你倒是說說,這香囊你都送給哪個姦夫了?”
曲江煙踉蹌着摔到地上,見孟遜這般蠻不講理,也惱了,沉着小臉道:“爺說話還請慎重,什麼姦夫不姦夫,奴婢不知情。”
孟遜擡手就給了曲江煙一個耳光:“你不是敢作敢當嗎?怎麼又說不知情了?到底你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是不是當爺過來就爲了詐你?”
曲江煙疼得一偏臉,氣得眼淚都掉下來了,孟遜在盛怒當中,她若跟着硬碰硬,只能自己吃虧,當下把脾氣壓回去,哽咽着道:“奴婢做過自然會承認,可奴婢沒做過,便是打死奴婢,奴婢也不能認。爺拿了這香囊,不明不白的就問奴婢送給了誰,奴婢便是死也不能瞑目。”
“呵,你還有骨氣了?那爺問你,你和那姓申的揹着人勾扯連環,到底是什麼意思?”
曲江煙一怔,最先的反應是一片茫然,她腦子裡對“申”姓還是頗有印象的,她剛要辯駁,忽然又頓住,擡臉問孟遜:“這香囊,爺是從哪兒得來的?”
孟遜冷哼道:“自然是從你姦夫那裡,他已經都承認了,你還要狡辯?”
把個曲江煙氣得臉都紅了,道:“爺要是一門心思認定奴婢有姦夫,奴婢何須辯解?爺現下就殺了奴婢好了?”
孟遜氣得道:“你當爺不敢殺你不成?”說着話孟遜就把腰刀抽了出來,往前一送,就把刀刃對誰了曲江煙的脖頸。
刀鋒寒光閃閃,冷氣森森,曲江煙自詡不怕死,這會兒還是覺得後脊樑骨冒汗。她雖然生無可戀,可這就麼不清不楚的枉死,實在太不值得了,當下也不顧得什麼顏面尊嚴,往前一撲,拽住孟遜的衣袍,道:“爺要殺死奴婢,奴婢無話可說,但請臨死前爺給奴婢一個明白。奴婢不知道什麼姓申的不姓申的,要說這香囊,當日奴婢曾做過幾十個,一總交給竹紋拿出去賣。她是內宅丫鬟,出不得府門,中間轉託了誰定是有的,間或落到誰的手裡,拿着當新鮮玩意也有可能,但爺不能因此就冤枉奴婢送給了姦夫。若奴婢有姦夫,何至於……”
她想說,若她有姦夫,何至於處心積慮的離開孟家?她所求不就是和他傾心相守,中間不摻雜任何人嗎?
當然這話是騙人的,曲江煙自己都不信,可她一直自作聰明的以爲孟遜是大男子主義作祟,他願意相信就必然會相信,從而這樣的男人最容易被矇騙。
可現在她騙不下去了。
曲江煙忽然就明白孟遜的怒氣打哪兒來的了。
只能說她運氣太背,過於着急想要離開孟府,他定是早就察覺到了苗頭,對她起了疑心,香囊事件一出,成了他發作的藉口。他最憤怒的不是她和別人私相授受,而是他做爲男人的尊嚴受到了極大挑釁。
再這麼和他硬辯證下去,他真能一刀殺了她。事實什麼樣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認定了什麼樣,他覺得屈辱,他心裡不痛快。那麼只能是把讓他覺得屈辱,令他心裡不痛快的人殺掉,才能一解他心頭之恨。
曲江煙再蠢也知道自己着了別人的道,這就是離開孟府,離開孟遜的最大的弊端,就算她不在乎孟遜的心思是否在自己身上,可總有許多別有用心的人在他跟前進獻讒言,就爲了將她徹底斬草除根。
孟遜一回不信,兩回不信,說得次數多了他就開始半信半疑,到最後終至於疑心重重。這不就殺上門來問罪了?
想到這兒,曲江煙做盡柔順之狀,委屈的道:“奴婢對爺絕無二心,若是爺不信,大可以去查。旁人奴婢不知曉,但竹紋日夜都和奴婢在一起,她的話爺總該相信?再不然,奴婢離了孟府這麼長時間,可曾與那位申公子有過一絲半縷的聯繫?爺許久不曾過來,若奴婢有外心,還會如此安分守己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