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遜這一回去的時間更長。
起先江煙還扳着指頭數:三天, 五天,九天了。
每回他去山上狩獵,九天也該回來了, 這回不過是進趟城, 就是賣個鹿, 順便打聽個消息, 都十三天了還是沒個消息。
江煙不敢往壞處想, 可他一直沒消息,她都忍不住要懷疑他是被人抓起來了。
不過也不太像,他那麼個人, 從前就黑心爛肝的,做盡壞事也沒個自我反省和後悔的時候, 雖說看起來還孝順, 可他殺人爹孃祖母的時候眼都不眨, 他對她一向有執念,怕是死都得拉着她墊背, 所以他被抓,一定會把她給告發出來。
她還等着這村子來官兵把她也抓走呢,也沒個忐忑的模樣,尋思着橫豎不過一死,豈知又等了小半個月, 連個人影都沒有, 更別說官兵了。
孟遜已經走了一個半月, 江煙再也坐不住了, 她把家裡攢下來的零碎銅錢都收好, 打算進城去尋他。
是死是活總得有點兒痕跡吧?
實在找不着,他或是死了, 或是怎麼了,她給他燒點兒紙錢,好送他上路,然後她該去哪兒去哪兒,總之不能在這待着等人甕中捉鱉。
家裡的東西沒什麼值錢的,鍋竈不值錢,房子是賃的,倒是那浴桶是他自己箍的,還像個樣子,剩下的被褥雖是江煙新做的,可她又背不走。
算了,留給後來人也是功德一件。
江煙只帶了自己的換洗衣裳,把剩下的房錢壓到炕蓆底下,起身出門。
劉三嫂站在門口探頭探腦,看她出來便露了個笑臉:“喲,你這是去哪兒?出遠門?回孃家?走親戚?自打你們小兩口來,你男人還經常見他上個山啥的,你倒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跟那官家小姐似的,難得見你出回門。”
江煙笑笑道:“嗯,進趟城。”
“對了,你家我大兄弟呢?這可有些時間沒見着他了。”
江煙心裡本來對孟遜的死活是不放在心上的,可這冷丁被劉三嫂一問,她竟喉頭一哽,忙把這委屈和焦灼嚥下去,裝做若無其事的道:“他說進城尋個生計,若是能安身立命,回頭我也搬過去,這不快兩個月了,雖說送了兩回信,可我還是不放心,先跟過去瞅瞅。”
劉三嫂深以爲然,點頭讚許的道:“大妹子這話說得是,我跟你說,這男人沒一個好東西,有了錢就變化,不吃酒賭錢打老波,就得外頭尋些花花腸子,你這男人可是個皮相好的,雖說腿腳有些毛病,可那都不是大問題,你可得防着點兒,別被人撬了去,你說女人這一輩子圖什麼?不就是圖個男人老實可靠,一家子安安穩穩的過一輩子嗎?要是這男人不省心,我跟你說,那可是要操一輩子的心哦,還有不是我說你,你們夫妻瞧着年紀也不小了,像你們這歲數的,孩子都滿街跑了,你怎麼不說趕緊生他兩三個孩子?有了孩子,男人的心就能拴住……”
江煙鎖好了心,只低頭嗯嗯的敷衍着。
劉七嫂背了柴回來,望見劉三嫂先撇了撇嘴,這才拉長聲調道:“三嫂,你今兒又給大妹子送的什麼好東西啊?我可一大早就瞧見三哥去的鎮上。”
劉三嫂聲音一頓,訕笑道:“哪兒有什麼好東西?這不是去地裡掐了幾根豆角,從大妹子門口路過,順嘴跟大妹子說幾句嗎?唉呀,這竈上還燒着火呢,我得趕緊回去了。”
腳底抹油,瞬間便跑回了自己家。
劉七嫂不屑的道:“這會兒她溜得倒快。”
江煙笑笑,並不接碴。
劉七嫂倒是沒多話,只道:“你只管去,不管去多長時間,我替你看着家,你放心,只要有我在,誰也別想從你家這兒拿走一根草刺。”
江煙想了想,還是沒說託她代爲退了這房子的事,凡事不能說死,萬一她要是還回來呢?
沿着山腳的小路,江煙一直埋頭往前走。越走離村子越遠,擡眼四面全是山,尤其顯得她一個人格外的孤單和寂靜,樹林掩映處是不知名的鳥叫聲,似有回聲,聽着有些瘮人。
腳邊的草從裡也是,不一會跑過一隻野雞,一會兒又是一隻野兔子,有一回江煙還差點兒踩到一條懶洋洋叭在路中間曬太陽的草蛇。
江煙一路走一路哭,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哭什麼。從前種種,因爲她身爲曲江煙的死已經越來越遠,可身爲紅綃,她卻和孟遜有了這樣深的糾纏。
他不是好人,也不是良人,可有時候人和人之間不是光拿簡單的愛和恨衡量的。
人生也不是簡單的生或死,有時候就是貪生、怕死,所以兩個有着血海深仇的人也可以湊在一起搭夥過日子。
他這一走,天地間彷彿就剩下了她自己,死了沒人知道,活着亦沒人憐惜她的不易,哪怕她再尋個靠山,可不知道她的來處,也不知道她的去處,終是隔霧看花。
連湊合着活她都不願意。
也不知道走了多遠,走得江煙腳板都疼了。她走了多遠就哭了多久,眼睛腫了,視線也模糊,腳下的路不平,她走得跌跌撞撞,踉踉蹌蹌。
路邊山溝下有個男人撩着衣裳在澆樹,她也沒注意,等那人注意到路上走着個單身美嬌娘,提了褲子就往她這撲來時,她看見也晚了。
尖叫一聲,整個人就被撲進路邊的草從裡。
江煙聲兒都變了,像受傷的母狼,叫得毫無美感和樂感。
從前的驚恐記憶又回來了,江煙拳打腳踢,又撓又抓,明知這樣做只會更加激怒對方,她更討不着便宜去,可這時候哪還顧得上想以後?
手腳被束縛住,那人將她壓服,掐着聲兒在她耳邊道:“你叫啊,叫也沒用,這方圓幾十裡都是山,連個鬼影子都沒有,不信你叫出個人來試試?”
江煙不叫也不掙扎了,只埋首於草從之間,聞着那股子青草香。
男人等了半天,見她不動,以爲她暈過去了,鬆開她把她抱起來放在膝上,見她白着臉緊閉着眼,還真是暈了。
男人呸一口道:“都敢一個人走這深山窄路,我當你多大膽兒呢,就這麼點兒本事?沒事事你一個人往外頭浪什麼浪?”
江煙揮手就一個巴掌,哭罵道:“孟子謙,你特麼渾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