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不安

江煙收拾完了廚房, 正抖着手上的水,一擡頭見孟遜就杵在門口,眼神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 不禁嚇了一跳:“你站這兒做什麼?”

“有熱水嗎?”他答非所問。

江煙一指大鍋:“我給你舀。”

“不用。”他輕輕一推, 把江煙推進屋裡, 道:“我自己打。”

他把熱水舀進浴桶裡, 朝着江煙道:“你先洗。”

江煙臉一紅, 又氣又惱,可就算不聽他的也沒用,他總有法子讓她就範。她恨上來也想過跟他一拍兩散得了, 像現在這樣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在一處又算怎麼回事?

可外頭的世界只有比這院子裡更齷齪更可怖的, 她真是不敢, 從前想像不到人會那麼骯髒那麼恐怖, 經歷了才知道有受不盡的苦楚。

也就越發害怕。

說不得只能委曲求全。

她背了身道:“你先出去……”

孟遜一陣笑:“掩耳盜鈴有意思嗎?”

江煙也惱了,她挑着柳眉道:“你敢碰我試試。”

“那就試試唄。”他一手撈住江煙, 直接把她按進熱水裡。江煙氣極敗壞,可臉上眼裡全是水,氣勢大打折扣,罵出罵不出來,只能胡亂的抹着臉。

身上的衣裳都溼透了, 像披了一層暖熱的鎧甲, 沉甸甸的難受。

聽着水響, 他也踏了進來。

江煙伸手往他身上潑水, 罵道:“你要不要臉, 出去。”

“噓,別吵, 外頭不知多少雙耳朵,難不成你想讓她們都知道我在幹什麼?”他三兩下制住江煙,將她攬在懷裡,輕聲哄着。

江煙是真沒辦法,到底折騰了一地的水。

她腰痠筋軟的被孟遜抱到炕上,只能像小貓一樣哼哼:“這樣不是長久之計,真的不行,以後你別再……”她低聲嗚咽起來:“真有了,可怎麼辦?你我都不知道能活到哪兒?把她一個人扔下,將來得受多少苦?”

“我知道,你別胡思亂想,我會想辦法的。”

江煙哭也哭過,鬧也鬧過,可都無濟於事,她知道他也沒辦法,她再鬧騰,除了逼他去死也沒別的用處。

習慣了也就麻木了,不過是實在撐不住,太害怕的時候纔會唸叨那麼兩句。

孟遜收拾完浴桶,再回來時江煙已經睡着了。他無聲的在她身邊躺下,將她瘦弱的身子抱進懷裡,眼裡閃過一抹陰鷙的光。

第二天江煙才醒,就見孟遜也沒起,靠着枕頭虎視眈眈的盯着她。

她嚇一跳,忙眨了眨眼睛,問:“怎麼了?”

孟遜伸手撩起她的一縷秀髮,道:“我今兒進趟城。”

“做什麼去?”江煙一下子就坐起身,一臉的驚惶。

“你急什麼,看凍着了。”孟遜把被子給她圍好,不以爲意的道:“出去打聽打聽,總這麼憋着也不是回事。”

“不行,萬一……”

“沒有萬一。”孟遜伸手摸了摸江煙的臉頰,俯身湊到她耳邊道:“我還沒弄夠你呢,哪能就這麼死了。”

江煙一伸手就是一耳光,臉都氣紅了。

孟遜也不躲,只臉歪了歪,想是被她打慣了的,連神色都沒變,他狼一樣盯着江煙,潤了潤脣,似笑非笑的道:“你打我我也是這句話,咱倆是幾輩子的緣份,沒那麼容易拆開,就算我死了,說不定也能借屍還魂,還回到你身邊。”

江煙氣得直哆嗦,只得別開臉,免得自己被氣死過去。良久她才道:“我昨天晚上都是渾說的,你別往心裡去。”

沒辦法不往心裡頭去,照他這麼猛,她有身孕是早晚的事,如今就他倆擔驚受怕倒罷了,他不能讓孩子一出生就活在恐懼之中。

孟遜輕聲安撫她:“就是沒你昨兒的話,我也不可能總在這兒貓着,你放心,我不會輕舉妄動,就是打聽打聽消息。”

打聽了消息又能怎麼樣?他們兩個是通緝犯,除非陛下大赦,可大赦也是有條件的,他倆還得被抓回去重新審。

江煙抓着孟遜的袖子,肩膀一抖一抖的。

孟遜伸手,她臉上一層的淚。

他道:“你就當我進山打獵了,去個幾天也就回來了,有什麼可害怕的?”

江煙到底還是鬆開了孟遜的袖子,她早不再是從前嬌養的曲家小姑娘,經歷了那麼多深重的苦難,她早就明白,有些事總得有個了結。

她抹了把臉,道:“你既要進城,那我去給你做飯。”

“不用,哪兒就餓死我了。江煙——”孟遜忽然頓住不動。

江煙有些怔愣,想要看他,被他死死扣在懷裡,她只得道:“你到底想幹嗎?”

“我問你一句話。”

“……問什麼?”

“你,你恨我嗎?”

江煙哭笑不得的道:“什麼恨不恨的,我還要問你,你恨我嗎?”

“我不恨,我從來就沒恨過你。”

江煙動了動肩膀,抱怨道:“你鬆開,疼。”他不鬆,江煙便道:“你表妹受苦的時候你也不恨?”

“嗯,不恨,我恨我自己。”

江煙有些誇張的道:“哈,這可真是難得,你居然也會反省?你是不是慚愧從前作惡太多,所以遭了報應啊?”

“不是。”

那還真是不可救藥。

孟遜追着問:“你呢?恨不恨我?”

江煙心說,恨啊,一直都恨,可恨有什麼用?我如今不還得指望着你才能活?甚至只要你不作,咱倆說不定就得捆在一塊一輩子。

她不說話,孟遜便道:“我知道你心軟,所以你不說我就當你不恨,江煙,要是……”

不會有什麼萬一的,你放心,我一定會回來。

孟遜扛着那隻死鹿走的,江煙一直送到村口。

村子就在山與山之間,一眼望不到盡頭,孟遜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見,江煙這才怏怏的回家。

半路遇見劉三嫂子,她對於江煙這麼早出門很詫異,熱情的問她:“大兄弟這是往鎮上去了?我瞧着那頭鹿值幾個錢,你家大兄弟可真能幹,妹子好福氣啊。”

江煙胡亂的敷衍幾句,聽着劉三嫂在身後道:“都說這漂亮女人心花花,男人生得這樣好性兒,又能幹能賺錢能養家,也不會三天兩頭打婆娘,還有什麼不知足的?怎麼倒見天搭拉着一張臉,倒像誰都欠她兩吊錢似的。”

江煙:“……”

真是無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