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陽集團債務違約的消息很快也傳到了北奧公司。
鄭衛東捧着報紙——他已經捧着十幾分鍾了。他看了看辦公桌上的座機，嘆了口氣，還是拿起了話筒。
“幫我接川崎部長。”他對接線員說。
接線聲響了好一陣，傳來一個又幹又冷的聲音，“嗨。”
即便聽過許多遍，鄭衛東仍會覺得一陣不適，像是沙漠裡聽到了不祥的嘶嘶聲。
他用日語簡單地把新聞裡的情況說了。
“很好！”川崎就說了兩個字，掛了電話。
鄭衛東把話筒扣上，搖了搖頭。他隔着窗戶看向東邊的天空，似乎看到了遙遠的另一端，那座高聳的大廈裡，齒輪開始咬合，機器轉動，某些躺在文件裡的計劃迫不及待地撲門而出，順着複雜的人類事務線路，加速運轉，涌向既定的風暴。
黃立工掛掉電話，衝出辦公室。他等不及電梯，從消防門走下樓梯，才顧得上掏出手機，給劉睿陽打電話。
“叫上李藝，馬上到法務室。”
劉睿陽的聲音斷斷續續的。樓體質量不錯，至少夠厚，手機信號都給屏蔽了；馬曉濤不是誇海口，他的工程隊確實過硬，建造速度這麼快，還能做到不偷工減料——黃立工火急火燎中還能冒出這個念頭。他對着手機大聲說，“你和李藝……法務室。”便掛斷了。
他到法務室時，劉睿陽和李藝已經在裡面。劉睿陽坐在桌邊，翻着傳真件。
“日本帝工集團把我們告了。”法務有點不安地說。
“在哪？”
“美國新澤西州。”
黃立工鼻子裡哼了一聲。“告的是減速機？”
“是的，訴訟標的是知識產權。”法務說，“他們認爲鯤鵬減速機侵犯了他們的知識產權。”
“胡攪蠻纏。”李藝有些漲紅了臉，事情終歸是出在他主創的產品上。“我在帝工工作的時候，也有聽說，他們很喜歡發動專利訴訟，當時還被稱作專利流氓。”
劉睿陽合上傳真件，對黃立工說，“李藝很細心，帝工的核心專利，哪怕是他主要參與的，都會避開。帝工這一次可能真是在耍流氓。”
“我們的減速機，所有核心的東西，都是自主研發出來的。”李藝補充說。
“他們就是無理取鬧，要不然怎麼跑到美國起訴？日本企業起訴中國企業侵犯知識產權，卻要美國法院來主持公道，什麼道理？！”黃立工轉向法務，“我說的對吧？”
法務點頭。
“不過他們爲什麼要在美國起訴呢？”劉睿陽問法務。
法務撓了撓頭。睿立科技的客戶主要在長江一帶，法務的業務範圍也就多圍繞着長江，更南或更北都少去，更別說國外。他自知，認真諮詢過行內朋友。“這應該是一種戰略性起訴，保護他們的核心資產，核心利益。輸贏都對他們有利，贏了就不用說了，就算最後輸了，也能干擾我們，拖延我們的研發步伐，影響市場信心。”
“那不是更應該在國內起訴嗎？”劉睿陽有點疑惑，“我們業務都在國內，在國內起訴對我們的干擾更大。”
“外國人有偏見，總覺得國內法院會支持國內公司。不過，不同國家法律不一樣。外企在國外習慣了的那些做法，國內法院確實很少會支持。”
“就是說，在美國，他們的勝算還大一些？”
“是的，在美國起訴，對他們更有利。中國企業普遍不熟悉美國的法律體系，畢竟和中國的不一樣。美國法律很重視合規性，從他們的角度來看，中國企業有很多漏洞，不合規的地方，很容易被揪着。稍微應對不妥，就有可能要敗訴。但是呢，如果中國的企業認真應對，也會中了他們的道。跨國應訴很麻煩，很牽扯精力，坐一趟飛機就得十幾個小時，美國的法律程序又很繁瑣，有不少公司就是這樣被拖垮的。”法務想了想，又補充說，“我查了一下，帝工集團在美國有分公司，他們完全有資源打消耗戰。”
“難怪叫專利流氓！”李藝氣憤憤地說。
“他們打贏了，又會怎樣？”黃立工說，“美國還能管到中國企業？他們能讓我們賣不了減速機，還是查封我們？”
法務搖頭，“他們管不到國內。就是……以後要出口到美國和歐洲比較麻煩。”
黃立工和劉睿陽對視一眼。劉睿陽說，“可能帝工集團的目標就是保護他們在全球的主要市場，要把我們排除在外面。”
“倒是很會未雨綢繆。”黃立工哼了一聲。鯤鵬減速機的主戰場還是在國內，對外擴張也是在亞洲，在美國和歐洲毫無業務，未來幾年業務很難滲透過去。到了那天，再來想辦法也不遲。他心裡有了計較，對法務說，“我們現在正在蓬勃發展期，和他耗不起，不能因爲敵人的胡攪蠻纏亂了自己的陣腳。我們不要被帶到敵人的節奏裡，該做的事情做，但是儘量先拖一拖。有任何問題，隨時給我電話。”
法務點頭。黃立工看向劉睿陽，劉睿陽猶豫了一會，慢慢地點頭。
走出樓外，在路旁樹蔭下，黃立工停住腳步，狠狠一腳踢在垃圾桶上。
“哐當”一聲，在樓宇間迴盪。路上沒人。沒有人聽到巨大的響動，也沒有人聽到它迅速衰減下去，消失在空氣裡。
劉睿陽也停下腳步，安靜地看着他。
“我知道你不太情願，好像不得不放棄未來一樣。”黃立工悶悶地說。
“未來有很多可能性，那只是其中一種，而且，還有點遠呢。”
“我們實在是顧不上……”
“我知道。”
兩人心裡都清楚，睿立科技現在正在大漩渦之中，自顧尚且不暇，實在很難爲了一個未來的可能支線去打一場傷筋動骨的仗。
“我們未必會輸，該做的事還是會努力做好。就算輸了……”黃立工盯着那個垃圾桶，“我答應你，未來我們會殺回去的。”
“我相信我們。”
黃立工擡起頭，看向劉睿陽，兩人嘴角都露出一絲笑容。
“那幫孫子，真能挑時間！”黃立工恨恨地說。兩人繼續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