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世祖至元二十七年庚寅,各路地大震,武平尤甚。壓死官民等七千餘衆,壞倉庫局四百餘間,民居不可勝數。江陰、寧國等處大水,百姓轉徙流離者四十五萬餘戶。時世祖年七十有六,春秋既高;內有弘吉刺皇后專政;外有諸王駙馬並阿合馬、塔即古、阿散等,表裡爲奸。尚書省與徵理司鉤考百司倉庫錢穀。無非貪饕邀利之人,蚤擾各處。民不聊生,盜賊縱橫。
有行臺侍御吏程文海入奏,帝不省。兵部尚書董文用與平章不忽木二人齊奏曰:“江南守將耶律淵、石中孚與賊連戰皆捷,壽陽銳氣沮喪。今石中孚年老病卒,僅耶律淵一人,應接不暇,恐賊勢復熾。陛下曷不委將協徵壽陽,平定江南,在此一舉。
機會不可失也!”世祖允奏,隨有議郎程鵬飛進曰:“左都督梅殷,從太傅伯顏出征最久,歷練知兵,可當此任。”世祖從之。詔以梅殷兼行省參政,協同耶律淵徵壽陽,觴之便殿。文武送至薊門郵亭。梅殷舉手謝衆曰:“殷若滅賊,則回軍有期。
不然,則朝天無日。”文武爲之動容。梅殷奉旨,自望安豐路而去。且說淮王秦錫帛,自失寧國等處,與賈智深議曰:“聯盟漢陽,結爲脣齒,竟不足恃。方今惟廣南兵最強,號令嚴明,所向無敵。莫若姑示順從,借爲聲援。以觀其變。”遂遣莫綏猷奉書幣納降,願爲內附。且以次子秦梓爲質。莫綏猷直達翔龍府,稟見涪陵王。參拜已畢,將書幣呈上,並達淮王之意。
有韓昭、馬遇樂、皇甫-三臣欲納其降。涪陵王本不悅秦錫帛,因不欲卻其來意,婉言謝曰:“廣南壽春,間關阻隔,江右微近,僅堪自守。上國士馬精強,何慮元師?況古者慮人不從,則爲盟誓,盟誓變而爲交質,皆由未能相信故也。苟忠信以將之,便當推心置腹,誠實相與,如青天白日,何自懷疑義,而用質子爲哉?”乃厚贈莫綏猷,以溫語遣之。恰值梅參政協徵淮南之信亦到壽陽,秦錫帛益急。又遣使以犀角帶、象牙梳、珊瑚枕、龍鳳鏡四寶來獻,且請江右等處遙爲聲援。涪陵王笑曰:“地土且不受,何有於珍玩?孤正有事於四方,所需者文武才略,所用者谷粟布帛,他非所好,悉卻之。”使者不敢停留,離了廣南,急回壽春。路經臨淮,遇穎川豪士劉漢傑。見使者押扛禮物,光芒外射,知是異寶,驚訝不已。又見上有淮王旗號,大喜曰:“此人口饅首也!”一聲呼哨,莊客家奴數十人打散舁夫,一擁奪去。使者星夜逃回壽春,稟知淮王曰:“故宋不受禮物,亦不肯聲援,禮物押回,行至臨淮,被強人奪去。特來請死。”秦錫帛只急得雙目直瞪,咆哮大怒曰:“孤不惜重寶,求援與國,何不沿途小心?有辱使命!”立將使者斬之。喚過邢士龍,命率三百輕騎,奪回重寶,拿獲強人,不得有違。賈智深急諫曰:“不可,臨淮穎州,乃系元人地土,焉可去兵?此寶已失,量難奪回。大王且速議禦敵之策,若復鳳陽,數寶自有下落。”秦錫帛恚曰:“珊瑚枕、犀角帶,俱海外異產,價值千金,不足爲奇。龍鳳鏡乃先太師未第時,與同窗數友偶遊石鏡山,遇一異人,見先太師,驚問曰:“此長腳者何人也?”衆告以姓名,異人愀然曰:“此人他日貴顯無比,但不克令終耳!”先太師拜懇以保全之術,異人因出古鏡一枚曰:“此石鏡後身也,有此一鏡,可保首領矣!”先太師拜謝而歸,見此鏡無甚奇處,惟鏡背有龍風交互之文,故呼曰:“龍鳳鏡。”鏡面亦模糊不甚光華,但不時張望,屢有警報。
靖康中從二帝入金,見鏡中諸臣、文武皆被囚。而先太師獨不然。後果得還國。紹興二十年正月朔旦,將入朝,忽鏡中見一小校,執利刃甚怒,及入朝,果遇施全行刺,不中被獲。家世珍藏,洵稀世之寶也!今故宋幸災樂禍,求援不與,顯然欲我鷸蚌相爭,彼坐受漁人之利也。孤意欲分兵伐宋,以圖江右等處,一面抵敵元帥何如?”賈智深連聲曰:“不可,不可。勞師襲遠,萬難成功,是又生一秦矣。目下惟先發制人,趁元兵未到,令耿星星仍由吳興襲南陵,張師旦由宿州襲臨淮,邢土龍由廣德襲六安州,三路並進,亦牽制之一策也。”
秦錫帛從之,下令去訖。惟張師旦襲臨淮一支人馬,正遇耶律淵引大隊抵住去路。張師旦暗思:江南惟一耶律淵知兵,若不除之,終爲壽陽之患。張師旦遂整飭人馬,直與接戰。耶律淵橫刀勒馬而出,張師旦遂與交鋒,不數合,大敗而走。耶律淵按兵不追,張師旦休兵復戰,終不能勝,接戰數日,連戰皆北。耶律淵頗易之,兵屯臨淮縣高唐館之南。是夜,恍惚若老將石中孚進營,約與入朝,方欲問此間託付何人,石中孚不答,忽然驚覺,乃是一夢,甚異之。
次日,聞左都督梅殷奉旨來徵壽陽,又報賊將張師旦搦戰,耶律淵大怒曰:“誓當掃除妖魔,陛見元主,方顯將略,”舞刀躍馬而出,馬忽失前蹄,將耶律淵掀跌在地,衆家將慌忙扶起,齊諫曰:“今日將軍出馬,恐有不吉。不如休兵數日,候梅參政到,一同破敵何如?”耶律淵叱曰:“我往彼亡,何不吉之有?大將臨陣,鑿凶門而出,寧問禍福耶?”家將不敢再言。耶律淵一股銳氣,按納不下,恨不一刀一馬,踏盡賊兵。
張師旦望陣先逃。耶律淵追過漁臺,濠梁左右,蘆葦成林,時秋風驟起,滿目荒涼。不覺心動,問家將曰:“此非戰國時莊子休觀魚處乎?”家將曰:“然”。言未畢,獲港蒲叢中伏兵四起,大呼曰:“休放走了耶律淵!”耶律淵頓足嘆曰:“吾一時輕敵,中賊計矣!”賊兵萬弩齊發,張師旦抄在後面,阻住歸路。可惜大元名將,竟爲張師旦所算,射死於觀魚臺下。
張師旦撥回人馬破了臨淮;不分星夜,仍舊復了鳳陽;報捷壽春。秦錫帛大喜。遂命三子秦楠領兵同守鳳陽,張師旦進爵有差。不日又報耿星星襲破南陵,邢士龍亦佔了六安州。安豐路大震,日漸強盛。兵勢復張,及梅殷到日,各路失陷已三日矣。
梅殷聞報大驚。忙令三軍,與耶律淵發喪,表奏元主,爲之請蔭。駐兵合肥,調集各路將佐,大閱士卒,不上萬人。訝曰:“行伍全然不整,焉能破敵?”下令:“一面召募,一面徵調,再議徵進不遲。”
且說穎川劉漢傑,年逾四十,尚無子息。因至欒城妻舅韓氏家,迴歸,路遇淮使,奪得貢物,急舁回白鹿莊。啓櫝一觀,見犀角帶、象牙梳、珊瑚枕,皆稀世異寶。不勝驚喜。又一古鏡,斑駁陸離,不甚光華,暗思:此係貢物,必有異用。就牀前懸之。是日,重賞莊客,大犒家奴。自與妻韓氏,亦就中庭,設宴慶賀。韓氏曰:“我家世居白鹿莊,縱遇凶歲,不受飢寒,焉知非前人餘慶,但已過壯年,尚無子嗣,未免形影相弔耳。”漢傑曰:“古人云:‘無官一身輕;有子萬事足’。惟此最爲難耳,但劉氏世多修積,不應絕嗣,若獲早歲抱子,慰我屬望,庶得桑榆晚景之靠。”韓氏曰:“前者妾曾於蓮花院彌勒佛座下,佈施金錢二十萬,祈福求嗣,近來腹痛隱隱,早晚間若得分娩,實叨神貺。”漢傑曰:“若得劉門有後,誓當皈依佛前,朝夕禮拜,以答神庥。”夫婦飲至更深而罷。是夜星光朗耀,香氣襲人。韓氏果然分娩,竟舉一雄,面目崢嶸,日角有光,試啼聲,英物也。劉漢傑大喜,急向神前,叩禱拜謝。
次日即命僕從,輦錢至蓮花院,酬還神願畢,迴歸。路遇故人趙豹、薛超,問:“何往?”二人皆言:“往合肥投軍效用。”漢傑正喜得子,挽留至家,當軒酌酒,十分款待。二人亦舉手稱慶,暢飲大醉。劉漢傑乘興言曰:“賢弟輩欲投軍自效,固屬有志勤王。但當今勢變難料,盜賊縱橫,朝廷多不之理,況四帥雖死,五奸猶存,蚤擾天下。激厲英雄,多從草澤中崛起。賢弟既到合肥,當見機而行,慎勿拘執。”趙豹、薛超齊聲曰:“某二人不過藉此機會,一觀朝廷氣運何如耳,安得如仁兄脫然事外,東山高臥哉?”漢傑曰:“非愚兄偷閒自樂,見大元機局,已約略可知矣!但賢弟輩皆有用之才,入軍投效,自當選拔。”三人促膝談心,至次日珍重而別。趙豹、薛超,行至中途,又遇泰州楊進、婁縣徐有芳、海門魏鏞,皆往投軍,五人同至廬州合肥縣,直渡巢湖,聞梅參政兵屯藏舟浦,凡投軍者,皆先入亞父館註名,申送營中,考驗收用。趙豹、薛超等註名已畢,見懸掛榜文雲:安豐路行省參政兼統制兵馬招討使左都督梅爲召募事宜,曉諭軍民人等知悉,所有各件才藝,臚列於後:其一、熟諳兵法,深明韜略,可爲元戎者。
其二、驍勇過人,斬將搴旗,可爲先鋒者。
其三、武藝出衆,才堪驅使,可爲散騎者。
其四、諳曉天文,善佔風候,可爲策劃者。
其五、素知地理,深通險易,可爲嚮導者。
其六、心術公平,爲人正直,可掌紀錄者。
其七、機變精明,動能料事,可與議軍情者。
其八、語言便捷,足能動人,可以爲說客者。
其九、精通算法,毫釐不差,可以掌書記者。
其十、多讀詩書,以備顧問,可爲博士者。
其十一、素明醫學,神聖工巧,可爲國手者。
其十二、善能馳驟,探聽機密,可爲細作者。
其十三、掌管錢糧,出入有經,可以給軍餉者。
以上十三件中,凡有曉一件者,即赴亞父館註名,申送幕府,聽候考驗,果稱其實,立即重用,不拘資格,盡心王事,務圖報效,懋著功績,不次超擢,封候相,悉在此舉,敬茲告示,曉諭通知。
至元二十七年月日押五人看了榜文,投入幕府,梅參政委牙將驗過,皆錄入裨將,以次擢用。旬日,梅參政又召集軍士萬人,不時檢閱,躁練精熟,乃發令箭三支:一調京口都督彭悅,進廣德州;一調徐州鈐轄戚磷,赴六安州;一調松江統制裴金仙,取寧國。自領大軍,直搗鳳陽,由和州而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