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爭執

快過年的時候, 我在長春宮仍然看到玲瓏,照理說,這個時候應該已經放出宮去了, 但玲瓏就像是被人忘卻了一樣, 沒有任何人來告訴她, 應該去哪兒, 還是留下?玲瓏的情緒也隨之越來越焦燥不安。如果再這麼拖下去, 也許就不知道她會待在這長春宮繼續待多久下去了。我走在積雪的宮道上,寒風拂過臉頰,我卻一點也沒什麼感覺, 因爲我心裡正爲先前對我說的那番話而心煩意亂。

今天玲瓏託人來找我出去,就是爲了告訴我, 定妃把她叫到身邊說, 她這麼呆在宮裡也不是個辦法, 不如讓十二收了她做庶福晉,也算她有了個好歸宿!定妃的話不僅讓玲瓏哭了個昏天黑地, 就連我乍一聽到玲瓏的這些話,也是呆在當場,說不出話來,原以爲深深埋在心裡的那段心事,永遠都不會再被人揭起, 可如今聽到這樣的消息, 兀自讓我痛得如針錐刺心一般, 無法呼吸, 無法思考。

好一陣, 我還不知道該如何開口的時候,玲瓏已經哭道:“娘娘菩薩心腸, 這麼說雖是好意,但玲瓏萬不敢領受,只是……”玲瓏話未說完,我扶着玲瓏的胳膊說道:“你想說只是你阿瑪如今是戴罪之身,你若是被牽連貶到辛者庫去也是有的,娘娘肯讓你跟了十二爺,那已是天大的恩惠,你又怎麼能夠對娘娘說明你的心裡除了那遠在天邊的晏布,再也容不下別人?”

玲瓏此時已然哭成一個淚人,哽咽着說不出話來,好一會兒方纔斷斷續續的說道:“紫菁,爲什麼我們的命運都由不得自己呢?”我木然的點了點頭,玲瓏如此,我也不正是如此吧。曾經幻想過有一天,能幸運的擁有他全部的愛,可是先有琥珀,如今連玲瓏興許也會陪在他身邊,他日說不定還會有別人,可是這些人之中,卻永遠都不會有我……我不知道是怎麼離開的長春宮,只恍惚記得玲瓏走的時候,聲音早已嘶啞,只是一個勁兒的哭個不停,而我卻連安慰的話也說不出來。我不知道怎樣給玲瓏安慰,也許我是不知道怎樣給自己一個緩釋心痛的理由吧。

思緒雜亂無章,腦子裡不停地跳出各種各樣的念頭和句子來,迷濛了我的雙眼,讓我看不清前面的路。當我終於滑到在積雪裡,我才終於發現自己眼淚也隨之滑落了下來,眼淚決堤般地不停落下,但我卻哭不出聲來,像是沒有力氣哭出聲來一般,原來這個時代裡的女人不是沒有自己的情、自己的愛,只是想要堅守和得到是那麼得不容易,不僅需要莫大的勇氣,更需要的是智慧與手段!而我該怎麼做,才能幫助到玲瓏堅守住她心中的那份深情,才能保護自己的心不再這麼痛……

正無聲地坐在雪地裡落淚,身後一雙有力的手臂將我強行扶了起來,我回眼看去,卻見正是十阿哥,他身後還站着的人正是九阿哥!九阿哥一臉的心痛與憐惜,眼中鎖着深深地不捨,見我滿面的淚痕,眉頭蹙得更緊了,十阿哥扶着我站直了,怒氣衝衝地對我吼道:“摔了一跤,也值得你哭成這樣?”我聞言猛地甩開他的手,想也沒想地推了十阿哥一把,想要把他推到在地,口中罵道:“你摔一跤試試……”

誰知道十阿哥被我一掌推去,竟像一堵牆似的紋絲不動,巍然不倒!見狀,我氣不打一處來,解氣似的踹了他一腳,十阿哥這才吃痛的跳開,嘴裡還叫道:“這是跟誰生這麼大的氣?”我聞言一愣,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吸了口氣,對他怒道:“我們做丫頭、做奴婢的敢生誰的氣,十爺這話可真是好笑!”我一面說,一面朝十阿哥靠近了兩步,十阿哥見了,擰着眉毛出聲問道:“你今兒是怎麼了,好好的這麼大的怒氣,誰招你了?”

我一聽他這話,頓時想起先前玲瓏的話來,一時就泄了氣,嘆了口氣,轉身欲走。九阿哥卻追上前來一把握住我的胳膊,厲聲問道:“是什麼人值得讓你在雪地裡哭得這麼傷心?”我受制不得不猛地停下腳步,剛一轉身,卻恰巧跟正急步跟上來的九阿哥撞個滿懷,九阿哥攔腰將我攬住了,避開了被撞的這一股勢頭,將我拉入他的懷裡,又擡手在我臉上輕劃了劃,爲我劃去臉上未盡的淚痕。

這才柔聲說道:“是在皇阿瑪身邊受了什麼委屈嗎?還是真的遇到了什麼難事,你別藏在心裡,看着讓人心疼!”我聽他這麼一說,頓時窘迫大急,掙扎着從他懷裡站直了身,九阿哥也愣愣地任我從他懷裡掙脫出來,心疼地瞧着我!我輕咳了一聲,走開兩步,衝一旁的十阿哥福了一禮,說道:“剛纔踹了十爺一腳,還請十爺見諒!”十阿哥聞言,一臉驚愕的表情,愣了好一下,方纔喃喃出聲問道:“你怎麼……”

我低頭輕聲說道:“也沒什麼,原本有個叫玲瓏的好姐妹今年本該被放出宮去,可是她阿瑪最近才獲罪奪職,結果內務府到現在都沒個信,別說會不會被放出宮,甚至不知道會不會被貶到辛者庫爲奴,唉,如今娘娘好心想將她配了人……她爲這事已經……我想着這些正替她難過……”十阿哥接過話去問道:“你說的這個玲瓏是誰?”九阿哥在一旁卻冷冷地出聲說道:“是長春宮定妃身邊的一個女官!”十阿哥聞言好像明白了似的點了點頭,說道:“是你以前在長春宮做女官時的姐妹?”

見我愣愣地點了點頭,十阿哥卻笑了起來:“我當是多大的難事?原來是這樁!這有什麼好犯難的,如今八哥恢復了爵位,仍然統管內務府事務,這種小事,跟八哥說一聲,按規矩放那個叫什麼……什麼的女官出宮去不就得了?”我聞言一驚,站住了回頭看向十阿哥,驚喜地說道:“正是啊,原來在我這裡這樣犯難的事,到了十爺這裡竟是芝麻大的小事一樁,那就勞煩十爺跟八爺……”十阿哥搖頭打斷了我的話:“不用那麼麻煩,我和九哥一會兒去八哥府裡的時候,知會八哥一聲就成,這種小事,也用不着他去出面,只用我去內務府跟管事的太監說一聲不就完事了!”

我聞言仰面笑道:“真的這樣嗎?”十阿哥見我笑臉上還掛着淚痕,撇了撇嘴說道:“難道我還誆你不成?”說着爽朗的哈哈笑了起來,擡腳就走,九阿哥慢呑呑地跟在他身後,從我身邊走過的時候,一擡手,替拂去肩上的殘雪,聲音裡帶着一些不明的情緒冷冷地說道:“定妃娘娘的意思是想把玲瓏配給十二弟做福晉?你是爲這個事傷心吧?”我聞言大驚,擡頭看向九阿哥,九阿哥卻站在了原地不走,一雙黑眸緊緊鎖住我的眼睛不放。

我不答,轉身想走,卻被九阿哥一把拽了回來,不得不面對面的直視着他。怒氣漸漸從心口中涌起,冷言道:“九爺想說什麼?”九阿哥並不迴避我眼中的怒意:“你眼裡、心裡除了他便看不到、感受不到別人了嗎?如今除了他就沒別人能讓你這樣傷心了嗎?你真的看清他了嗎?也看清自己的心了嗎?”說着頓了頓,言語之間的怒氣漸漸消散,帶着一腔柔情接着說道:“你的心若是這樣向着我,我便是……”

不等他說完,我已經別開頭冷笑了一聲,打斷了他的話:“便是怎樣?我的心意他若是承受不起、迴應不了,九爺便可以了嗎?難道九爺爲了一個丫頭,連天下、社禝、祖宗、兄弟、前程都可以不顧了嗎?紫菁不想看清誰,也不敢癡心妄想什麼,只盼着安安穩穩地當幾年差,仍舊放出宮去,做一個只懂得花前月下的平凡女子,那纔是紫菁心裡真正想要的!”一口氣說下來,也不理九阿哥微眯着的眼睛帶着什麼情緒,猛地去甩被他拽住的胳膊,誰想竟甩不掉,反被他握得更緊了,捏得我生生的發疼。

十阿哥見我們兩頓在原地沒走,又折了回來,見了我們兩的情形,重重地哼了哼,帶着幾分怒氣說道:“這宮裡人多,有什麼話非得杵在這兒說嗎?”聽到十阿哥的話,九阿哥手上的力道頓時便鬆了幾分,我於是又使力甩了甩,這才甩開他手的鉗制,自顧自地往前快步走開。身後的九阿哥、十阿哥似乎並沒有動,只是隱隱約約聽見十阿哥的粗嗓門故意壓低了聲音在對九阿哥說着什麼,我揉了揉手腕,繼續往前走去。

終於過年前幾天,玲瓏託人帶了消息給我,說是已經得了內務府劃了名冊給了出宮的條子,被正式放出宮去了。我本想趕去送送她,但又怕見着了面,陡增自己的傷悲之情,後來又聽來人說玲瓏的阿瑪已經早早得了消息,派了車在宮門外候着了,我也就徹底打消了去送玲瓏的念頭,她如今剛出宮得了自由身,怎麼說也是要先回家去安頓安頓的,至於別的事情,自然是來日方長。

玲瓏出宮去後,在這諾大的皇宮裡,我覺得更加的孤單起來,甚至連個說貼心話的人都沒有。只是安安份份地在乾清宮當差。到了正月初九那天,康熙突然心血來潮,說是要到十四的府裡去湊湊熱鬧,因爲這一天,兄弟們都要到十四府裡去恭賀他三喜臨門!十四也就在府裡擺了酒搭了戲臺,請各位兄弟及福晉到府裡去喝酒聽戲。我心裡想着,前些日子十四被康熙又是撥劍要斬、又是杖責怒斥的,這回子爲了哪門子的三喜,康熙竟要移駕到十四的府上去湊什麼熱鬧,這是多大的榮寵?康熙在心裡果然對十四還是不同的!

去的路上我才聽李德全提起,原來所謂的三喜,一是這一日本是十四的生辰,二來康熙又才委以兵部重任,第三,也就是最重要的的,今兒個也是他府裡兩位阿哥的滿月酒席。我愣了一下,出聲問李德全道:“兩位阿哥?我只知道十四爺的嫡福晉好像確實才臨盆不久,還有哪位福晉也生了……”李德全似乎想了想,說道:“好像就是他那位最先進門的側福晉也生了一位阿哥!”我一聽,便想到了月婷,原來她也生了一位阿哥,不是說她還要些時日嗎,怎麼這會兒也生了,還與完顏氏生的小阿哥一起做滿月酒?

果然不出所料,康熙的到來,讓一衆皇子們在誠惶誠恐中又夾雜着羨慕與嫉妒,倒是十四的態度還相對平常一些。終於逮着開席的空檔,我獨自一人躲到小池塘邊透秀氣,剛站了一會兒,身後便卻傳來十三的笑聲:“怎麼一個人躲到這兒來了?”我回首笑道:“只是……呃,什麼躲到這裡來,我幹什麼要躲?倒是你,好端端地怎麼總是愛逮我的現形似的?”十三走上來,笑道:“誰叫你每回藏又藏不好,總讓我逮着呢?”

看着十三的爽朗誠摯笑容,突然記起以前有回在宮裡,他和十四一起堵着我的事,結果我那個撿簪子的藉口被十三笑了好多回。想到這兒,我不禁自己先笑了起來,十三見狀,笑問道:“想到什麼有趣的事,說出來,我也樂樂!”我頭也沒擡地笑道:“我只是想起個撿簪子的典故來了……呵呵……”十三一聽,愣了一下,頓時也想起來這檔子事,跟着就哈哈笑了起來。

我見他笑得有些痞痞的,也懶得理他,剛想走開,突然想起什麼,回頭對他說道:“聽說你到刑部去任職了,我還沒恭喜你呢!”十三聽了我這話,笑吟吟地看着我,稍許出聲問道:“那賀禮在哪兒呢?”賀禮?我揪着眉毛瞪他:“哪有這麼明目張膽索要賀禮的?這是索賄受賄!”十三聞言搖頭笑道:“非也、非也……”-我看他的模樣,雖然在笑,但眼神裡多了一絲隱忍與無奈,心下一軟,開始在荷包裡搜尋可以送人的東西……

搜了好一陣,只有幾隻最近才折的幸運星和一隻珠花勉強看得過去,珠花當然不行了,只得掏了一粒幸運星出來遞在十三的面前,笑罵道:“喏,送顆幸運星給你作賀禮吧,恭祝十三爺從此一展鴻圖、前程似錦!”十三聽着我最後幾個字幾乎是咬在牙縫裡出來,不禁‘噗哧’一聲笑了出來,見狀我瞪了他一眼,罵道:“不要就算了……”話未說完,十三已經搶先一步,在我縮回手之前,從我掌心裡將那顆幸運星搶了過去,放在手心裡打量起來。

十三將手心湊在眼前,微眯着眼睛打量了好一會兒,笑着喃喃的說道:“幸運星……呵呵,有意思……倒是有些特別,得,承你你情了……”我見狀,嘟囔了一句:“不錯了,獨家特製,別無分店的……”說着就要往回走,身後的十三卻突然沉聲叫住我,我有些奇怪的回頭看着他,見他站在原地,似乎在思慮該怎麼說,於是我又走回他身邊,詢問似的看着他,等他說話。

十三彷彿下了決心似的,低聲問道:“皇阿瑪叫咱們兄弟各自遞摺子上去,推舉新太子的人選,我想問問你皇上……”我聞言一驚,問道:“你怎麼問我?”十三眼神四下看了看,仍舊低聲說道:“那日在殿上你衝十四弟搖頭,我和四哥都瞧見了,四哥後來和我說起,說你在在皇阿瑪身邊,對聖意必定比咱們還清楚些,所以我纔想着……”十三的話在我腦子裡嗡嗡作響,我沒想到的是,我如此細微的一個動作,原來不僅十四看到了,而且四阿哥和十三都看到了,我情急之下的這個動作,悉數落入這些人中之龍的眼裡,然後變成了我對聖意的揣摩與透露!

十三凝視着我的臉色越來越白,越來越凝重,甚至帶着幾分茫然與無助,十三有些有足無措的靠近我一步,將我的肩膀攬住,讓我的頭抵在他的胸口,又猶豫了一下,方纔輕拍了拍我的肩,開口說道:“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問你這些……我只是……”聽到一向爽朗直率的十三有些結結巴巴的話,我在心裡重重地嘆了口氣,擡起頭來,看着他的眼睛,此刻我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起,他的眼睛裡多了此許的迷茫與不安,猶如遮日的烏去一般將他眼中的亮色掩蓋。

我微蹙了眉頭,退開一步,輕聲說道:“你瞧,你總是顧忌我的感受不願爲難我,處處維護着我,似乎已經成了你的一種習慣了……”十三不解的看着我,我接着說道:“皇上寵愛縱容太子也已經成了一種習慣了,如今又查出太子是因爲鎮魘才致行爲乖張暴戾,並非天性所爲,皇上在太子身上傾注了三十幾年的心血豈能就這樣白費了?”十三聽我娓娓道來,眼神之中的驚訝之情越聚越濃,繼而又轉化爲欣賞、探究、感嘆和贊同。

半晌十三輕聲說道:“想不到你竟能看得如此透徹,短短几句話便道出此中曲折原委來了……小菁……”這是我聽十三第一次這樣忘情地叫我‘小菁’,心裡又沉了幾分。正月裡的寒意鑽進了我的衣領,我擡手攏了攏了衣領,出聲打斷了十三的話:“我並不敢善揣聖意,只是並未身陷其中,也無所圖謀,自然……”十三嗯了一下:“這個我省得,原不該這樣爲難你,只是……正如你所說,身陷其中,有了慾望與顧忌,自然就看不清了!”

我點了點頭,對十三說道:“你快回席上去吧,別在這兒磨蹭了……”話未說完,剛一轉身,就瞧見十四正靜靜地站在路口看着我和十三,不知道什麼時候來的,在那裡站了多久,瞧見了些什麼,只是眼睛裡竟帶着幾分傷痛、幾分憤怒與幾分不甘……我見狀,不禁打了個寒戰,愣在當場。十三跟了上來,也看見了十四,不動聲色地看着我和他,十四已經緩緩地轉開視線,對着十三說道:“四哥正找十三哥你呢……”

十三聽了笑着應了一聲,走在我前頭,我跟着十三正要走出園子,從十四身邊經過的時候,感覺到他渾身的一股寒意,不像是寒意,倒像是殺氣,於是暗吸了口氣,心想今兒個這麼多人在十四的府裡,十四應該不會亂來吧……正想着,剛要走出十四的身畔,十四突然一伸手,從我身後一把死死地攥住我的手腕,讓我頓時間呆在當場,無法掙脫,無法動彈,甚至有些無法呼吸……我不敢回頭,卻聽見十四有些嘶啞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小菁,我……我有話……”

我挑眉瞪着他,搶過話去:“十四爺,奴婢也有話要說!”十四愣住的功夫,我已經迅速接着說道:“恭喜十四爺喜得兩位小阿哥,又榮升兵部管事,如今聖眷正隆,他日必將鴻圖大展!”我越說,十四攥得越緊,說到後來,我幾乎是咬着牙、忍着痛才把話說完,十四卻完全沒有放開我的意思,我心想十四今兒個你兒子滿月,前面有你的皇阿瑪、兄弟、老婆、兒子,你卻在這裡攥住我?你要幹嘛?你這樣攥住我算什麼?

正跟十四怒氣衝衝地僵持不下的時候,十四猛然一個激靈,突然鬆了手,就像他突然攥住我的手腕一樣,毫無徵兆。頭也不回地走到我身前,頓住身形,幾乎也是咬牙切齒的說道:“總有一日,你的心裡會只有我!”說完,頭也不回地往前院去了,將我一個人留在了這僻靜的池塘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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